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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3評論第1章 大婚
東海,。
徐家。
府門處,,如云的仆婢正往車駕內(nèi)裝嫁妝,。鑄錢箱篋,綾羅綢緞,,金玉古玩,,木雕酒器如流水般查點(diǎn)而過,輝煌不可細(xì)數(shù),。
雖然入冬后的雪色冰冷,,天色暗沉,可被各色寶箱上明晃晃的金紋一照,,就立刻比驕陽還亮了,。
倒是徐夫人不愛把房間布置得太富貴,所以和外面的煊赫比起來,,房內(nèi)便多少有些遜色,。
燭光搖曳的銅鏡里,徐夫人正在給女兒梳妝,,“昭佩啊,,此去都城,萬事不比在家,。要多收收你的頑劣,,記得循規(guī)蹈矩,柔順侍夫,,莫讓人背后指點(diǎn)徐家,?!?
徐昭佩不過八歲,,哪里懂得什么夫啊妻啊的,聽見往建康受封王妃,,也只當(dāng)是出遠(yuǎn)門玩耍而已,。此刻她踢著兩只小腳,心早已飛到繁華的建康,,開始幻想都城的種種樂處,。隱約聽見耳邊幾句教誨,便敷衍著一昧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到頭來不但沒記住半個字,,還把徐夫人剛梳好的一縷發(fā)絲給折騰亂了。
徐夫人無奈的重新梳起發(fā)髻,,繼續(xù)道,,“雖說阮修容出身寒微,,好在湘東王生的聰明俊秀,不算虧了你,。本來你大人是不愿答應(yīng)的,,可娘覺著,若是嫁給太有權(quán)勢的王侯,,難免受人家的氣,。五殿下出身雖強(qiáng)些,湘東王卻勝在沒什么前程,,不敢欺負(fù)你,。他若能待你如珠似寶,娘也就別無所求了,?!?
徐夫人身邊的侍婢插言道,“夫人,,奴聽說阮修容懷著湘東王的時候,,曾夢見明月入懷,生產(chǎn)那日更有龍氣罩床,,或許未來運(yùn)道也不可限量呢,?”
昭佩不屑的勾扯著羅衣上的纓絡(luò),“那都是編出來騙人的,,誰會信?。恐灰L得俊俏就好了,。呀,!說到俊俏,其實(shí)女兒更喜歡前兩年送來的,,那個廬陵王的畫像,。。,。阿娘,,為什么女兒不能嫁給廬陵王呀?”
徐夫人哭笑不得,,輕聲斥道,,“不許胡說!小小年紀(jì),,沒個正形,,看娘告訴你大人,揍你不揍你,?!?
昭佩頗不服氣的鼓起雙頰,,“阿父好多年沒回來過了,我才不怕呢,?!?
徐夫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又很快聚了起來,,她摸了摸昭佩剛挽好的發(fā)髻,,重新開始絮絮叨叨,“昭佩啊,,到了湘東王面前,,不可再似此嬌縱行狀,而要恪盡人妻之德,,用心輔佐夫君,。。,?!?
侍婢見昭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忙勸道,,“夫人,,女郎年紀(jì)還小,哪里懂得這些,?今后歸家時再教誨也不遲,。”
“好吧,?!毙旆蛉私K于嘮叨完,又將昭佩拉起來,,滿意地看了一圈,,“不料這婚服如此合身,可見阮修容用心,?!?
昭佩喜滋滋的跺跺穿著五色云霞履的小腳,自己又轉(zhuǎn)了一圈,,“女兒也覺得很美?!?
不知是昭佩天真的神色還是即將天各一方的事實(shí)刺痛了徐夫人,,她看著昭佩的笑臉,眼前立時變得模糊起來,。
偏偏還有家奴催命似的在門外提請,,“夫人,,女郎,再不起身天色就晚了,?!?
徐夫人的手在衣袖中握了兩握,才擠出點(diǎn)不由衷的笑,,“來,,昭佩,娘抱你出去,?!?
誰知尚未等她碰到昭佩,昭佩就已經(jīng)歡快的疾走過門檻,,“才不要阿娘抱呢,,女兒現(xiàn)在可是湘東王妃,給人抱著也太不威風(fēng)了,?!?
裝嫁妝的馬車停在遙遠(yuǎn)的外門,接昭佩的馬車卻就停在房門外不遠(yuǎn)處,。等徐夫人追出去,,昭佩早帶著兩個侍婢登上了馬車,正撩著車簾向她招手,,“阿娘,,阿娘,女兒走了,,別忘了給女兒寫信呀,。”
徐夫人強(qiáng)忍淚水,,握著昭佩的小手點(diǎn)頭,,“兒啊,一路小心,,若有閑暇,,記得常回來看看娘,?!?
沒等昭佩回答,車輪已經(jīng)平穩(wěn)的滾動起來,。昭佩撩著車簾向后揮手,,小小的身影穿著華麗的衣衫,不知要隨馬車走到什么地方去,。
徐夫人情腸大慟,,終于忍不住嗚咽起來,。
天監(jiān)十六年。
十二月冬,。
建康東郊,。
湘東王宮。
湘東王蕭繹雖是庶出,,但武帝諸子均為庶出,,倒并沒有太明顯的高低之分,所以這座湘東王宮修造的還算奢華,。加上今日有喜事,,里里外外都張燈結(jié)彩,染錦鋪紗,,舞樂相伴,,就更顯得天家富貴,盡善盡美,。
若說美中尚有不足,,那就是站在前面迎接昭佩的,并非湘東王蕭繹,,而是一眾朝服整齊的禮官和衣衫簇新的仆從,。
不過這些細(xì)微的不足在昭佩伴著鐘鳴鼓磬,穿過繁復(fù)的大禮,,看見武帝的剎那,,就立刻煙消云散了–––天子親屈輿駕的榮耀恩寵下,什么細(xì)枝末節(jié)都不再重要,。
冬日的婚服雖略顯沉重,,她還是傲氣地昂著身子,雙臂用力支撐著握扇的姿勢,,讓所有人都能看清那滿是綾花繡線的絳裙,,明亮的目光透過扇羽,悄悄打量著對面的湘東王,。
湘東王還沒有反應(yīng),,武帝就先窺見昭佩天真可愛的粉面桃花。他再也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開始向跟隨在身邊的中書舍人周舍贊嘆,,“小小年紀(jì),容止便如此端直,,真不愧是文忠公的孫兒,。我看七官倒未必比得上他這王妃的氣度?!?
周舍欲要接口夸兩句,,禮官卻已經(jīng)開始在鼓樂中揚(yáng)聲,“侍中,,太常卿徐緄之女徐氏,,世代清貞,毓秀名門,,端容外惠,,德才內(nèi)敏,可立為湘東王妃,?!?
昭佩似聽非聽的飄著眼神行禮,只盯著湘東王俊秀一如畫卷的小臉兒亂看,,還悄悄移開羽扇,,對蕭繹露出了一個輕柔的笑容。
可惜蕭繹似乎眼神不太好,,依舊是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直到一眾觀禮的王侯士族涌上前來給他賀喜,才慢慢對著這些外人露出笑意,。
鬧哄哄的喜悅里,,昭佩開始朦朧的意識到,與其說這是她和蕭繹的婚禮,,倒不如說是湘東王妃的加封典禮–––就像某種官銜,,和沉重而華麗的服飾一起,永遠(yuǎn)壓在了她的頭頂,。
雖隱隱生出些許失落,,但她向來心寬,又最愛華衣美飾,,此刻在自己這身漂亮婚服上的心思倒比在夫君身上的心思還多,,所以并不如何難受。
何況禮官已經(jīng)開始引著昭佩向阮修容和蕭繹的姐妹們行禮,,根本無暇讓她細(xì)想,。
永興公主蕭玉姚,永世公主蕭玉婉,,永康公主蕭玉嬛是德皇后所出嫡女,,自站在武帝左側(cè)最顯眼尊貴的位置,鳳冠霞帔,,明珠玉飾,。
永興公主和永世公主只是矜持而和善的對昭佩笑了笑,只有年過二十仍尚未出閣的永康公主不顧禮法,一把捏住昭佩的粉頰,,大呼小叫起來,,“呀!七弟妹真可人疼,!”
昭佩被嚇了一跳,,正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時,卻聽武帝忽然低咳兩聲,,語氣嚴(yán)肅,,“玉嬛,不得無禮,!”
永康公主撇了撇嘴,,方才不樂意的撒手,“夸兩句又怎么樣嘛,?!?
內(nèi)官繼續(xù)引著昭佩行禮,妃嬪們一張張涂脂抹粉,,高鬟金釵也遮不住的蒼老面目格外滑稽,,昭佩便直盯著她們的皺紋瞅。
不遠(yuǎn)處傳來武帝低聲呵斥永康公主的聲音,,“把你慣的簡直無法無天,,都二十了,還像個孩子,,過兩日就把你也嫁出去,。”
永康公主有恃無恐,,“哼,!女兒不嫁,嫁來嫁去,,有什么好下場呢,?阿父只想想阿娘吧?!?
武帝又氣又無奈,,只能連忙打斷她的瘋話,寵溺笑道,,“好好好,,不嫁就不嫁,左右我還養(yǎng)得起一個女兒,?!?
永康公主這才得意的昂起頭,又抱住武帝開始撒嬌。
黃昏,。
筵席間觥籌交錯,,朱門前車馬往來,這場煊赫的大婚直鬧到天色漸暗,,武帝御駕還宮后才次第停歇,,獨(dú)留給新人一點(diǎn)安靜,。
昭佩生來就是嬌養(yǎng)的士族貴女,,半日下來,早累的渾身酸軟,,根本顧不上等一等還在送客的蕭繹,,就自己先帶著侍婢回了房。
承香承露兩個貼身婢女扶她坐在新房的妝臺前,,又是捏肩又是喂茶,,“王妃累不累?”“王妃用些點(diǎn)心吧,?!?
“身上倒不累,就是心累,?!闭雅逖b模作樣的學(xué)著大人嘆了口氣,盯著銅鏡抱怨連天起來,,“唉,!還以為都城有多好玩兒呢,來來去去的,,還是老一套,。除了大典上風(fēng)光片刻,后面就沒什么稀奇的了,。,。。還有啊,,那個湘東王,,什么夫君,笑都不對我笑,,阿娘還說他會待我如珠似寶呢,,哼!”
承露邊給昭佩捏肩邊笑道,,“這一天您都覺著累得很,,湘東王肯定更累,王妃就別計較了?!?
這話分明是偏幫蕭繹,,氣得昭佩順手撈起一個脂粉盒就砸在她身上,“吃里扒外的東西,,才第一天,,你就向著外人了,是吧,?”
承露嚇得忙跪下謝罪,,“奴一時失言,請王妃恕罪,?!庇謱⒔鸷行⌒牡厥捌饋磉f給承香。
正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忽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三人都轉(zhuǎn)頭看去,竟是一身喜服的湘東王,,身后并無侍從,。
昭佩看他確實(shí)面帶倦色,不禁又有些心軟,,就朝還跪著的承露擺擺手,,“好了,你們下去吧,?!?
承香承露對視一眼,忙躬身而退,。
湘東王雖然看見了剛才的場面,,卻知趣的沒有多問,只深深朝昭佩作了個揖,,“徐卿有禮,。”
“呵~~”昭佩被這么一恭敬,,頓時忘記了心煩,,邊笑得發(fā)間珠玉叮鈴作響,邊輕輕起身屈膝,,“湘東王有禮,。”
蕭繹見她言語動作直率可愛,,不禁也跟著微笑,,“君來卿去的,,怎么聽都生疏。若徐卿不嫌棄,,從今后便喚我的小字如何,?”
“小字?”昭佩努力的回憶片刻,,試探道,,“世誠?”
“七符,,從七又符,。”
“七符,。,。,。欺負(fù),。,。,。棄婦,?聽著多別扭啊,,不如就叫阿符吧,?!闭雅逡娝绱撕蜌?,便把母親的叮嚀忘到了天邊,,上前抱住他的手就嘻嘻哈哈起來,,“阿符,你叫我作昭佩就好,,昭然若揭,,瓊瑰玉佩?!?
“嗯,。。,?!笔捓[紅著臉想把手抽回來,卻不料昭佩攥得太緊,,竟半分沒能抽動,。他只好不自在的用另一只手碰著案邊杯盞,眼神飄忽,,“昭,,昭佩。,。,。”
昭佩的眼神隨著他落到桌案邊,,酒壺旁擺著的兩瓢酒水上,,頓時興奮不已,“誒,?這是什么呀,?真好玩?!?
“這叫巹,,俗名喚作苦葫蘆,是用來盛酒的,?!?
昭佩皺起眉頭,“干嘛用苦葫蘆盛酒,?酒里該有苦味了,?!?
“是希望夫婦二人今后能同甘苦,共患難,?!?
“夫婦?這酒是給我們喝的,?”聽到能嘗到神秘的酒,,昭佩頓時松開蕭繹的手,喜出望外的拿起來就喝,,“真好,,我還從沒喝過酒呢?!?
“誒,。。,。等等,。。,?!?
合巹酒本是夫婦二人交杯同飲才作數(shù)的,但此刻昭佩動作太快,,蕭繹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先獨(dú)自喝了下去。
“咳,。,。??取?。,。”
昭佩一口下肚,,立刻輕咳起來,。
這甜酒并不濃烈,只是倒進(jìn)苦瓠瓜內(nèi)后,,與其說是甘苦與共,,倒不如說是一種怪味的折磨,直嗆的昭佩呲牙咧嘴,,丟下沒喝空的瓠就直抱怨,,“咳,。。,。怎么這么難喝,。。,。我這輩子再也不要碰酒了,。。,?!?
昭佩這話說的不早不晚,正在蕭繹自己那杯貼在唇邊還沒往下咽的當(dāng)口,,他被這么一嚇唬,,執(zhí)瓠的手就難免遲疑的頓住了。
誰知回過神時,,昭佩滴溜溜的雙眼正盯著他,,蕭繹就又不得不顯示氣魄般仰頭灌了下去,,“唔,。。,。其實(shí)也不算很難喝,。。,。”
雖然臉上苦兮兮的表情早就出賣了他,,但昭佩卻依舊傻傻看不穿,,直笑著拍手道,“阿符真厲害,!來,吃塊點(diǎn)心沾沾,。”
昭佩喂過蕭繹一塊黃金卷,正準(zhǔn)備自己也用些點(diǎn)心,,可還沒送到嘴邊,,窗戶和門就開始啪啪輕響,顯然外面有狂風(fēng)作祟,。
“咦?起風(fēng)了,?我去看看,!”
昭佩生性好動,聽得異響,,忙把手里糕點(diǎn)一丟,,起身便要去開窗。
可還沒等她走過帷幔,,‘碰’的一聲,,狂風(fēng)已吹開了窗扇。隨風(fēng)而入的茫茫飛雪翻灑屋內(nèi),,眨眼間吹得帷幔皆白,,如若天地縞素。
雖然燭火的暖黃光線稍稍柔和了雪色,,蕭繹還是不由得心中一沉,。但他并未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而是自顧自上前,,重新關(guān)緊窗扇,,“風(fēng)雪有什么好看的?小心著涼,?!?
昭佩盯著地面和帷幔上開始融化的一層薄雪,不禁目瞪口呆,,“真是奇怪,,明明請術(shù)士算過,說什么今日天景韶和,,無風(fēng)無雨,,連云都沒有的。,。?!?
她說著說著,,卻似乎又想起什么好事,眼睛一亮,就繼續(xù)繪聲繪色地比劃起來,,“呀,!阿符,你還不知道呢,,其實(shí)今天的風(fēng)雪還算小的,。我們經(jīng)過西州的那天,忽然刮起一陣狂風(fēng),,把房屋樹木全給掀了,,那才叫可怕。當(dāng)時漫天飛雪,,被風(fēng)一裹,,吹得到處都是。幸好我們躲進(jìn)了西州府衙,,不然肯定會被吹跑的,。。,。唉,,婚期怎么偏偏選在這時候呢?隆冬臘月的,,真是受罪,。”
蕭繹輕輕笑起來,,“聽說是有司擇定的吉日,,能白頭偕老?!?
“真的,?阿符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好好呀,?!闭雅灞凰_的兩眼發(fā)亮,天真的摸著自己滿簪金玉的發(fā)髻,,已然期望起遙不可及的將來,,“白了頭發(fā)還在一起么?那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呀,。,。?!?
角落里的竹火籠時明時暗,,把溫暖的光投在昭佩的婚服上,如她的幻想和容顏一般美好,看得蕭繹也微微而笑,,不愿再去思索什么怪異的風(fēng)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