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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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曉風殘月 傷離別(1)
“咚!咚,!,,咚,!咚,!寒潮來臨,熄火關門,,注意防盜…”巡夜的更夫提著桅燈敲著竹梆子,,嘴里吐出的熱氣一轉眼就被呼嘯的寒風擰著彎打散了,兩側的燈火漸漸黯淡,,往日喧囂的茶館,,獅子橋熱鬧的飯莊,今夜也早早收了場子,。
這寒夜里,,只剩星星燈火微弱點亮。辨不清腳下的路,,唯一奪目的那一抹璀璨,,與這寒冬格格不入,仔細分辨,,還是能聽到墻內(nèi)傳出的男人們豪邁的歡笑聲,,女人們鶯鶯燕燕的應和聲,觥籌交錯間悠遠美妙的琵琶曲,,繞過護城河,,伴著水榭樓臺被風吹佛的珠簾子悠悠入耳。
忽明忽暗里有兩個身影正朝著那一抹絢麗緩緩駛去,,更夫緊了緊提手,,稍走近了些才看清,應是一對父女,。小女孩兩頰被凍得饅頭一般大小,,看不清面容,嘴里哆哆嗦嗦的不停地說著什么,。
“爹爹,,餓,。”她扯了扯父親的手,,不但餓還冷得發(fā)慌,,鞋子都磨爛了,光禿禿的幾根腳指頭躥了出來,,衣衫襤褸,,看著都分外單薄。
那雙大手并沒有多余的溫暖,,輕掃了她一眼只說:“到了,!”
更夫走遠了些,身后的大門好似敲開了,,一股喧囂跳躥地更為踴躍,,他不禁皺了皺眉。
男人短褐穿結,,外頭橫豎掛滿了好幾張大小各異的布條子,,烏黑锃亮的,襯得他的臉也灰蒙蒙的,,進里后,,屋內(nèi)的熱氣烘得人稍暖和了些,男人嘴緊緊地抿著,,一言不發(fā),,穿過抄手游廊,身邊嬉笑怒罵充斥著,,他充耳不聞,,小女孩緊緊攥著他的手,囁嚅地問:“爹爹,,這是哪兒呀,?”
男人也不應,,只將小女孩往前推了推,,好讓倚坐在太師榻上徐娘半老的老媽子金秀蓮瞧得清楚些。
老媽子換了個姿勢,,啜了一口煙,,從頭到腳更仔細地瞅了瞅眼前的女孩,,片刻才緩緩出聲:“幾歲啦,?”
小女孩聞聲抬頭看了看她,煙霧繚繞有些嗆鼻子,,她又轉頭看了看身后的父親說:“十歲,!”
老媽子輕笑了一聲:“這小臉蛋烏得都瞧不出幾分樣子,菱雁帶她去好好洗洗,?!?
旁邊站著的年輕女子應了一聲,笑著領著小女孩出去了,。
待小女孩走遠,,男人才開口:“從潤州顧家埭出發(fā)走了三天,家里娃多,,實在沒法子…”
聽到聲音,老媽子才把目光投到不遠處的男人身上,,噴了口煙,,“我這百花院可沒有閑養(yǎng)著人的道理?!?
男人點了點頭,“別挨著餓,,就好,!”緩了緩繼續(xù)說:“我姑娘家里排行老四,性子溫的很…”
老媽子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打斷,,“看清了模樣再議吧,。”
“爹爹,,爹爹…”
小女孩一路小跑,,很快追上了男人,他走得很急,,聽到女兒的呼喊,,才停住了腳步,撫著女孩的頭頂?shù)吐曊f:“爹爹過一陣來接你,!”
女孩發(fā)絲滑膩柔軟,,他偏過頭去,不看她,。小女孩流著淚,,抽噎地說不出話,天邊新月如鉤卻照得男人本就看不出色彩的臉更加暗沉了些,,他轉頭定定地看了女兒片刻,,問道:“四妹,,怨爹爹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看著父親,,忽然間想到了什么,轉身跑回屋子,,從粉彩勾畫的高腳盤里抓了幾個大梨子兜在懷中,,邊跑邊哭喚:“爹爹,爹爹…”
男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小女孩懷里的梨子滾了一地,,望著父親離去的方向,淚眼婆娑,。
“哼,,瞧瞧這臟丫頭!”那個叫菱雁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拽了把小女孩的胳膊,,“你爹爹啊,不要你了,!才把你賣到這,!”
小女孩瞪著眼看她。
“喲,!還是個厲害的丫頭呢,,也不瞧清些自己的身份,這瞪誰呢??!”菱雁尖聲尖語扯了小女孩胳膊往里走去。
屋里的燈花苞狀似的,,里頭的芯子亮閃閃的,,晃得眼睛疼,老媽子金秀蓮仍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倚在榻上抽著煙,。
菱雁扯了她走近了些說:“姆媽,,你瞧瞧這丫頭的腳,真是個賠錢貨,!”
老媽子輕撫了一眼,,不徐不疾地吐了口煙,對小女孩揮了揮手,,“來,,過來!”
小女孩怔怔地向前踱了兩步,一雙纖指勾住她的下巴輕輕向上一抬,。
小女孩眼底寫滿了恐慌,,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跟她的娘完全不一樣,,舉手投足間都有著說不出的風韻,。
老媽子又細細的端詳了她一番,柔軟的纖指掃過她的眉眼,,薄唇…小女孩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暗香入鼻正如眼底女人那裊裊的姿態(tài)。
“呵呵,。”一聲輕笑,,旁邊站著的菱雁笑著說:“方才換了三盆水,,總算把這張臉洗干凈了些?!?
金秀蓮吩咐菱雁把她領到陳叔那兒去,,擱了煙袋,一雙漂亮的三寸金蓮落地,,蓮步微移,,聘聘裊裊地走了出去,剛過素屏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轉身問:“丫頭,,你叫啥名字?”
“顧四妹,。”
又一聲輕笑:“真是鄉(xiāng)下來的土丫頭,!”
金秀蓮含笑著望了望顧四妹,,紅彤彤的小臉蛋凍得毫無美態(tài),可一雙明眸凈如泉水,,顧盼神飛,,兩頰梨渦霞光蕩漾!
“以后就叫你盼兮吧,?!?
菱雁趕緊領著她向前走了兩步催促道:“傻丫頭,還不快謝姆媽,!”
顧盼兮張了張嘴,,愣是說不出口。
金秀蓮纖手一擺:“罷了,領她過去吧,?!?
穿過百花院綴滿燈籠的游廊,廊外的秦淮河波瀾不驚,,一艘畫舫泊在水中,,里頭一曲《玉樹后庭花》伴著絲竹輕挑漫剔,槳聲燈影,,鶯歌曼舞,,卻只激起水面的一絲微弱漣漪,。
天開始落雪了,,百花院的柴房里堆滿了稻草,沒有風卻異常陰冷,,在這兒打雜役的陳叔裁了張麻紙把破了的幾扇窗子糊得密不透風,,又讓兒子六順抱了一床大被來,鋪在稻草上面,。
六順抱著被褥朝盼兮跑來,,往她手里塞了個大饃饃,憨憨一笑說:“給,,你吃,!”
看著憨直的六順,盼兮想到了二哥,,六順應該跟二哥一般大小,。她還記得那時,娘還在,,有一日爹爹背了一筐大梨子回來,,娘問梨子從哪里來的,爹爹不說,,只說明日帶著這筐梨子上集市去,,賣個好價錢,屋子西側偏房的墻塌了好久,,要修一修,,再買頭騾子。那會兒娘已經(jīng)病了,,五妹還未足月,,沒撈著幾口奶吃就被爹爹抱走了,娘哭了好久,,大姐三姐也走了,,爹爹說是給她們許了人家,,家里只剩二哥和自己,二哥看著梨子,,想吃,,爹爹從筐里撿了個個大飽滿的,二哥看看她,,她搖了搖頭說:“我不愛吃這個的,。”
被褥厚實的很,,盼兮記憶中家人都是擁在一塊兒睡覺的,,她喜歡娘把她攏在臂彎里,另一旁躺著大姐有時是三姐,,她們比自己長不了幾歲,,爭著要跟娘一起,窄窄的地兒,,翻個身兒都難,,卻踏實得很,大姐三姐許了人家后再也沒回來過,,她想娘了,,也想她們,還有爹爹跟二哥,?;秀遍g看到了娘,腦子里忽明忽暗的,,娘的笑臉卻清晰地映在面前,,娘伸手抹去了她不斷流下的淚,耳邊清晰的聲音卻是爹爹說的:“過一陣來接你,?!?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盼兮夢到了娘,,夢到了爹爹,,夢到了大姐二哥三姐五妹…頭昏沉沉的,天應是亮了,,耳邊各種聲音交織著,,卻都不是他們的。
“姆媽,我就說她是個賠錢貨吧,,你還偏收了她,,昨兒還把陳老爺送我的那件織錦緞褂子給洗壞了,都沒穿著幾回…”是菱雁細細碎碎的抱怨,,“這丫頭哪值叁佰兩,,我看這架勢還要把那趙一針請來為她診一診,真不值當,!”
老媽子金秀蓮走近了些,,盼兮的面上頸上一大片紅紅點點,兩只眼睛睜得老大,,似是睇著一物,,眼底卻不見波瀾。
“姆媽,,快遠著些吧,,也不知這是打哪來的臟東西,萬一染上了,,可讓我們百花院的一眾姐妹們?nèi)绾问呛冒,。 ?
旁邊幾個粉飾得裝光寶釵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幫襯著,,都不約而同地離她遠些。
菱雁邊說邊嫌隙地往后退了幾步,,喊了陳叔,,“還不趕緊把這臟丫頭扔出去,我們百花院在金陵煙花巷里的名聲可是響當當?shù)?,要傳出去了,,誰還敢上這兒來!”
陳叔瘸著腿走了過來,,看著金秀蓮問:“這……”
“扔了吧,,遠些,別讓人瞧著了,?!苯鹦闵徴f完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