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本來就是個不甚聰明的女子,，而今她想著自己只不過是又蠢了一次,。

謝過送膳的公公，端著這碗不知下了何種毒藥的冰糖血燕,，她打眼瞧了瞧面前有些拘謹(jǐn)?shù)男√O(jiān)，心中只希望這藥不會讓她死的太痛苦。

即使知道這血燕有毒，可不得不說味道還是不錯的,。白芷笑了笑道：“替我謝過父皇,，已經(jīng)喝完了,，公公可以回去復(fù)命了,。”

徐公公聞言,，接過空了的碗置于托盤之上,，低頭道是躬身離去。只覺得芷妃娘娘目光灼灼,，明媚的笑意晃了眼,，卻嘆紅顏薄命猶不自知。

都說殿下癡情,，只這一房妃子,，待得殿下登基后，芷妃娘娘怕是有享不盡的榮華,?？蛇@癡情卻不該出現(xiàn)在帝王身上，皇上既然屬意殿下繼承皇位,，又怎會容得下她,？所以殿下繼位的大喜日子也是芷妃喪命之時。

徐公公嘆了口氣,，這宮中多少紅顏?zhàn)兛莨?，又哪里是他一個太監(jiān)操心得了的,。

白芷將宮女內(nèi)侍都打發(fā)了出去,，閉上眼睛躺在了床上,，耳邊縈繞著那句“小白于我有恩，我定不能棄她不顧,，你卻是我的生命,，我又怎會因她而負(fù)你？”

說話的是她夫君,，而他抱著的卻是她的師父,。

昨夜離之還是過來了,，白芷想著他和淺碧恩愛過后為什么還要來她這邊呢,？

迷迷糊糊的四更已過卻還是無心睡眠,，白芷用手指細(xì)細(xì)地描摹著離之的眉眼,，她定是愛慘了這幅容顏才會傻傻的伴著他,。想著想著又不禁傻笑起來，愛便愛吧,。

離之,，離之,。白芷輕輕念著離之的名字,，偷偷吻向他的唇，不料離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他一如既往的笑顏?zhàn)尠总频男耐蝗坏匾惶?，聽得離之說：“等會兒我去早朝，你記得早點(diǎn)起來到金鑾殿門口等我,。你就待在那兒,，哪里都不要去，聽到了嗎,？”離之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這一幕溫情而又曖昧，白芷心中苦澀卻乖乖的回他：“嗯,，我等你,。”

可是，她并沒有聽從離之的話,。

畢竟離之不日之后就要娶師父為后了,，她無法當(dāng)做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往日的誓言隨著離之繼承皇位被打得七零八落,，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能確定離之是否愛過她,。

他怕是不愛她的，即使每次他都柔聲地喊她小白,，即使他把她捧在手心里,，也終是做戲，他不愛她,。

白芷想著自己該祝福師父跟離之,，離之再也不用跟兄弟們勾心斗角，淺碧也不用躲躲藏藏的,，從此離之就真的權(quán)傾天下,、統(tǒng)御四海，再也不用謹(jǐn)小慎微的愛著淺碧,，卻要防著各種毒蟲猛獸害了她,。

而她，不過一野生白芷,，在離之落難時曾施恩于他,，機(jī)緣巧合下被他寵了一遭，卻終是福淺命薄受不起這榮耀,，在新帝登基的時候撒手歸去,。那幫昏庸的史官可會在離之的人生中添上她的一筆？畢竟他曾騙了天下人視她如命,。

最近越發(fā)的感傷了,，或許是因?yàn)橹獣粤穗x之一直戀著淺碧的緣故。

他和她的初見,，他雖然面色蒼白衣服破損,，卻依然淡定從容，他笑道：“國師說,，向北走定會遇到我的真命天女,，就是你吧?！?

腦海中的她羞澀拘謹(jǐn)卻又鬼使神差般堅(jiān)定點(diǎn)頭的說“是”,。

夢中的女孩青澀而美好，夢外的白芷痛不欲生無法醒來,。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師父淚眼盈盈地問離之：“殿下登基后就不再需要跟小白假裝恩愛了,，殿下準(zhǔn)備怎么安排她,？難道是假戲真做，殿下真的喜歡上了我那徒弟,？”

畫面一轉(zhuǎn),，卻是初見時那個病態(tài)虛弱的他，他說：“我叫夜離之,。”

她還沒來得及應(yīng),，就看到他表情沉痛,，擁著淺碧，好似一松手就會失去般,。

“如此也罷,，我自然祝福殿下跟白芷，也希望殿下能放過淺碧,?！?

“小白于我有恩，我定不能棄她不顧,，你卻是我的生命,，我又怎會因她而負(fù)你？”

一句我愛你,，早已分不清楚是誰在跟誰訴說,。

……

白芷是被吵醒的,，她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胸腹都是痛的，才憶起自己喝了毒藥,，而后迷迷糊糊的睡去,，怕是毒發(fā)了。

昏睡前已經(jīng)想好的一大堆保重的話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屋內(nèi)太醫(yī)宮女內(nèi)侍跪了一地,，離之臉色很不好，偏偏她又是個多事的,，遂偏著頭對離之說：“罵人呢……”

白芷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捕魚的猛人,，卻沒想到自己也會這么虛弱，說句話也能哇哇的吐血。

離之已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如果沒看錯，離之眼里的是痛苦,？白芷突然覺得自己這毒藥喝的還是挺值的,。

白芷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快死了,，離之肯定會掐死她。對將死之人,，離之卻一點(diǎn)兒也不憐香惜玉,，她的肩被捏的好疼,。

她聽到離之忍著怒氣近乎咬牙切齒的說：“昨夜跟你說過讓你今早在金鑾殿外等我，為何不去,？父皇本來就對你不喜,，他賜你的東西摔了打了扔了都可以，為何偏偏喝了,？”

跟著離之兩年多，記得他唯一發(fā)火的那次，她跟他鬧別扭，便纏著師父外出散心,，卻不小心被二皇子抓走了,。

劫后余生的她見到離之的剎那就一股腦地?fù)淞松先?，鼻涕眼淚都蹭在了離之的衣服上,。他微微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背把她交到了詩音手里，卻轉(zhuǎn)眼間正了臉色對淺碧道：“小白不懂事，你這個做師父的也不懂事嗎,？小白胡鬧,，你這個當(dāng)師父的也不在旁邊勸著,？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幸好今日無事,，不然你又置我們的主仆之情于何地？”

淺碧被打了,，白芷一直以為是自己害了淺碧,。

而今想起那句“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頓覺自己可笑,，竟真的笑了起來,。不過她比不得師父的病如西施，一時間也忘記了師父往日的教誨,，只覺得鮮血止不住地從胸腹內(nèi)往外涌,。她心想，自己吐血的樣子肯定很丑,，再加上這猙獰的笑意,，估計(jì)堪比惡鬼。這不，離之給她擦唇邊溢出鮮血的手也頓了下,。

白芷強(qiáng)忍著昏昏沉沉的睡意,，解釋道：“上朝太早了，我還不想起床,，剛起來卻聽說父皇賜了我吃的,，正好我餓了?！?

話說完了,，白芷等著自己昏倒，可是痛的撕心裂肺,，卻還是清醒著的,。淺碧的名字堵在心頭，糾結(jié)再三還是無法祝他和師父百年好合,，只說：“對了,，忘了恭喜你，從今以后,，你就是皇上了,。”

迷糊中的白芷好像聽到離之說,，“救不了她,，你們都得死”。

好像聽到他說,，“小白,，你不要有事，你別嚇我,?！?

小白終究還是死了，繁華人世和她再也沒了瓜葛,。

臨死前,，她只希望來生平平淡淡就好，不求柔情蜜意,，但愿日久天長,。

毒藥入喉、肝腸寸斷,，死的透徹,。

她從一變成了二，一個面貌猙獰,、眉心緊鎖,、眼角含淚,，還保持著死時那份痛苦。另一個就是她,，她也是白芷,，過往的十八年如云煙散了，心不痛,、眼不澀,，亦無恨無悔。她心里了然,，或許這就是死亡,，像話本里說的，人死如燈滅,，前塵皆過往,，她有新的路要走。

她豎立在一旁,，她從未見過離之如此失態(tài)，她有點(diǎn)不解,，不是不愛嗎,？哭了是愛嗎？他可曾后悔沒一心待我,？

她以為自己會心痛,，她怎么舍得看到他如此哀傷。她以為自己會得意,，看他哭的凄慘,，她在他心里還是有些分量的?？墒嵌紱]有,！像看著別人的戲，她心漠然,。

她等啊等,，等了許久，黑白無常都沒有來,。

因?yàn)椴恢廊ツ膬?，她便繼續(xù)留在宮中。離之難過了三天,，把她葬了,，挫骨揚(yáng)灰，揚(yáng)在了初見的那片山頭,。

這一舉,，真是嚇?biāo)懒斯怼?

而后,，他進(jìn)行了封后大典，迎娶了他的意中人,，她的師傅,。

宮里死了妃子，還是被先皇賜死的,，當(dāng)朝陛下也漸漸忘卻了她,。慢慢的，宮女太監(jiān)全走了,，好似皇宮有意讓它荒蕪,，雜草生長的很快，滿目蕭索,。

小半年的光景不到,，她的魂魄更薄了。

她曾見到過黑白無常,，她躲在暗處,，看著他們倆穿戴面具去勾人魂魄。宮女死后魂魄離體,，二話不說就跟著走了,。

她悄悄地尾隨，出了宮門到了郊外,，他們突然就不見了,，她跟丟了。

再后來,，她直接守在將死之人身邊,，待黑白無常來的時候嚇了一跳。

“兩位官爺可是黑白無常大人,？我已死許久,，卻不見官爺收我。不知是不是中間出了什么問題,？或者官爺告訴我如何去投胎,，我自己過去？”

黑無常望了望白無常,，白無常又望了望黑無常,。

“姓誰名誰？死于何時何地,？”

她如實(shí)報了,。

白無常翻了翻冊子，在逃未抓獲的孤魂野鬼名單上并未找到白芷的姓名,。黑白無常說不出所以然來,，又礙于冥法,，不能帶她去冥府。

她心戚戚然,，冥府不收,，這讓鬼如何是好？

冬日里日光漸冷,，透過窗外的枯枝在桌上作畫,。

她坐在灰塵和落葉鋪就的桌案上，抱著膝,、倚著窗,，安寧又美好。

等待魂飛魄散的日子里她忘記了很多事,，她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可就是忘不了她快要魂飛魄散的事,。

她的腳漸漸沒了,，手也不見了，在她最后消失在這個世界之前,，她心想,，了無牽掛，這樣也很好,。

遠(yuǎn)方響起了悠揚(yáng)的鐘聲，像是在為她送別,。

時間或許過了剎那,，也或許過了很久。再睜眼,，她還是她,，立在梨花飄落的院里，淺粉色的花瓣穿過她的身體細(xì)細(xì)地落了一地,。

她抬頭,，前方宮殿匾額上的兩個篆體大字正入眼簾——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