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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安禾站在一片深寂的黑暗中,,指尖緩慢摩擦著,隨著她的手指擦開,,一朵火花便閃了開來,,一擦,,一閃,,灰黑色的巖壁被照亮,,許多模糊的記憶隨著火花的閃動慢慢化開,。
安禾恍惚間有些體味,,那似乎是一段悠長而苦痛的經(jīng)歷,,夾雜著血,,黑暗,,光,,還有一點泥土的氣味,,這點模糊的感覺,沁在她靈魂深處,,變成許多破碎凌亂的片段,,散碎地點綴在記憶的角落,如今一點點拾掇起來,,便能明悟那并非是今生經(jīng)歷過的,,因為那般沉重的東西,絕不可能是今生這些閑碎零散的事情組合而成的,。
安禾靜靜地站在這個山洞里,,已經(jīng)是很多很多年了,那些模糊的記憶被時間卷攜著慢慢流進(jìn)她的身體,,某些丟落的力量也漸漸向她的身體聚攏,,現(xiàn)在,她可以自由地變成人形,,傳說中,,靈魂最完整的形態(tài),這是妖類修行的夢想。
而力量并不總是萬能的,,比如說,,現(xiàn)在的她,比從前強(qiáng)大太多的她,,也破不開這個該死的洞穴前面的禁制,,有些力量藏在她身體里一個她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隔著一層似有非有的薄膜,,使得她怎么也不能再進(jìn)一步,,否則區(qū)區(qū)禁制,不過彈指便可破除,。
不過雖然禁制不能破除,,但出逃的希望并非沒有,安禾想著,,臉上便露出笑來,。
安禾向來是獨自行走的,從她知道“我”之為我開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她走了很久很遠(yuǎn),,去過那些叢林,,城池,清幽幽的田野,,總是孤身一個,,很長一段時間里,她覺得悲傷卻坦然,,悲傷于孤獨的境況,坦然于平淡無奇的生活,,盡管她總是被其他的一切生靈所欺負(fù),,包括但不僅限于老虎,猴子,,狐貍和兔,。
原因并不難理解,在這些動物的眼中,,安禾是一個沒有人見過的怪物,,一個軟弱的怪物,于是便是可欺的怪物,,沒有人見過她的同類,,肖虎而小,肖鼠而爪利,長著尖牙利齒,,指爪甚至可以收縮,。那雙瞳孔只有在黑夜里才會張開,閃著一點瑩瑩的光芒,,仿佛她從來都該生在暗夜里,,并且的確如此,即使在暗夜里她也能看見一切,,就像現(xiàn)在一樣,,在這黑漆漆的山洞里。
她記憶的起初,,身邊所有的動物都對她露出好奇的神色,,瞪大眼睛,試探著她的深淺,,等到終于確認(rèn)這不過是個軟弱的異類時,,才終于被解除禁錮似的,開始欺凌她,,以滿足一點可悲的虛榮感,,比方說偷偷跟在她身后,搶走她的食物,,向她身上砸石塊兒,,大聲譏嘲她,許多時候,,安禾只是想笑,,但是這笑意又很快流逝掉了,每次月亮高高升起的時候,,她便恍然意識到,,自己太孤獨,太孤獨了,。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一直獨身走在路上,,沒有人需要呼喚她,,所以她也沒有名字,那些欺凌她的動物只需要叫“怪物”就很合適,。動物長成的精怪,,有了傳聞之中最為完整的人形,它們便要為自己取個名字了,,許多精怪有所成就時,,它們的父母早先便離世了,,是以名字都是自己起的,這些妖怪便不拘什么叫法寓意了,,取出的名字便都帶著本體的特征,,譬如佛母孔宣是只孔雀,商朝神威大將軍丘引實實在在是只蚯蚓,,其余的那些狐三胡四柳五花六等等就不便計其數(shù),。安禾不知道自己的本體是個什么東西,便更得瞎取一氣了,。
那是一天晚上,,她走過一整片田野,田野里種著一連串整整齊齊的禾苗,,月亮很圓也很高,,光柔和地灑在她的身上,粼粼地罩在田里,,過了一會兒田里的水汽漸漸浮上來,,在她身邊聚起一團(tuán)柔和的霧,她被罩在里面,,安然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昏沉的夢里只感到油然的安全,,等到第二天她醒來,,看見太陽光的時候,她便決心叫做安禾,,等到以后成了精怪,,有了人形,那便叫做安禾了,,她為這個認(rèn)知無比的高興,。
后來的許多年,安禾仍然四處流浪,,有一日不知到了何地,,餓得渾身發(fā)抖,肚腸抽搐,,費(fèi)盡氣力好容易摘到幾個漿果,便叫兩只猴子吱吱叫著搶走了,,他們就蹲在她不遠(yuǎn)處齜著牙啃,,啃著啃著便抬頭跟她做個鬼臉,饒是她自認(rèn)為心胸寬廣也終于被惹得惱了,,拖著自己疲憊沉重的身體向他們撲過去,,那兩只猴子只是一跳,,就讓她撲了個空,她氣得嗚嗚直叫,,在地上磨爪子,。
兩只猴子便沖她吱吱叫,用爪子指著她身后的懸崖,,大聲喊:“瞧,!瞧!”
她轉(zhuǎn)身,,看見前方懸崖頂上有一點閃爍的光,,蹣跚著走過去,看見是崖邊一個石頭樣的圓形東西在發(fā)光,,它長得是色彩斑斕,,正一閃,一閃,,閃得安禾的眼睛都要花掉了,。
那兩只猴子沖她尖叫起來:“吃!吃,!吃呀,!”那情緒熱烈得她真有些信了。
安禾非常猶疑,,這東西明顯不是能吃的東西,,并且看上去不過是一塊石頭……她湊上前仔細(xì)嗅了嗅,也當(dāng)真覺得是石頭,。
可它閃著那樣迷人的光,,安禾的一雙眼睛幾乎不能自已地黏在上面,怎么也挪不動,,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心跳加快,咚咚咚咚,,漸漸和那石頭閃爍光芒的頻率同步,。
餓了太久,她當(dāng)真是沒有氣力再去尋找食物了,。
那兩只猴子叫得越發(fā)歡快,,安禾迷迷糊糊地,猶疑地將那東西含進(jìn)嘴里,,舌頭微微一動,,便禁不住把它咽了下去,她馬上就后悔了——這確乎真就是一塊石頭,!
兩只猴子對著她笑,,唧唧地極有節(jié)奏,,指著她,一口一口地念:“傻,!傻,!傻!傻砸,!”然后蹦跳著跑走了,。
安禾從沒有如此憤怒過,她氣呼呼地向著那兩只猴子沖過去,,而猴子在樹林里吱吱喳喳笑著,,左跳右蹦,沒一會兒就連影子也不見了,。
安禾氣呼呼地停下來,,恨恨地喘了口氣,在地上磨爪子,,這時候,,一團(tuán)溫暖的氣從腹部擴(kuò)散開來,那塊石頭子不知怎么從食道滑進(jìn)了丹田位置,,暖氣就是從石頭周邊發(fā)散出來的,,她有種莫名的飽腹感,身體似乎更加輕盈,,四肢也充滿了力量感,,她試著輕輕一跳,便是半丈來高,。
她忙不著氣了,,原地再跳了兩三次才停下來,樂得尾巴都在翹,。
正在這時,,一陣風(fēng)劃過她耳廓,她禁不住把耳朵動了一動,,猛地跳到一邊,。
從天而降了一個巨大的老頭子,那老頭子似乎果真是飛過來的,,長著一頭長長的白頭發(fā),,一臉子長長的白胡須亂七八糟地耷在他肩膀胸口,他拿了件拂塵,,披著一件打滿補(bǔ)丁的舊道袍,,看著干凈,但松松垮垮,,絕不是他的尺寸,,大風(fēng)但凡刮過,就能勾勒出他那老年發(fā)福的身材,,說的是大肚子,,褶脖子。
他大聲喊著:“孽畜,!”
他是直沖安禾而來的,,氣勢洶洶,怒氣沖天,,那神情端的可怕,,安禾抬頭一眼,算是讓他嚇到了,,愣在那里半天沒有動彈,,這事一度叫安禾后悔不及,當(dāng)時她委實是太蠢了,。
等她反應(yīng)過來,,那老頭子已經(jīng)扯住了她的尾巴,把她倒提起來,,嘴里嘰嘰歪歪地罵道:“你這孽畜,,快把我徒弟吐出來!”一邊還不斷搖晃著安禾的身子骨,。
吞下去的東西怎么可能吐出來,!安禾拼命蜷起自己的身子,拼命搖頭,,一邊伺機(jī)給那死老頭一爪子,,那老頭似乎看出了她的企圖,伸長了胳膊把她提得遠(yuǎn)遠(yuǎn)的,。
見此形狀安禾果斷放棄了掙扎,,四肢乖順地垂著,連尾巴都軟軟的了,,順著老頭的動作微微搖晃,。
“暈了?還是死了?”老頭困惑地把她拉近檢查,,發(fā)現(xiàn)她呼吸微弱,,連心臟都跳得慢下來了,但老頭恰一湊近,,她便暴跳起來,,對著老頭子的大鼻子就是狠狠一爪子,掙開他就跑,,那老頭子大怒,,大喊一聲:“孽畜,!”
最終她沒有跑贏老頭子,老頭把她扔進(jìn)這個山洞里,,還在洞門口設(shè)下禁制,,叫她跑不出去。
安禾在這里過了三百年,,這三百年的苦修總是有用的,,若還有誰不長眼睛在她身上扔石頭,她便能一巴掌拍飛它了,。其間老頭子也來過一次,,那時候洞門大開,風(fēng)蕩起一地灰塵,,陽光從老頭的背后照過來,,襯得他確實有那么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樣子,他背著手,,抬著下巴字字句句地講:“小妖,,若你將我徒兒吐出來,便饒你不死,?!?
彼時安禾偷偷學(xué)了兩招術(shù)法,縮在洞穴的角落里,,信手摳了塊石頭扔過去,,那石頭正砸在老頭的鼻子上,砸得他眼淚鼻涕橫流,,那瞬間,,安禾看見那原先普通的石頭發(fā)出五彩的光芒,它在地上一彈再彈,,飛出洞口,,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老頭子“嗷”一聲慘叫,,罵罵咧咧地說些什么“可恨的小妖”“孽畜”“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之類的話,,氣呼呼地?fù)炱饎偛潘墒炙ぴ诘厣系姆鲏m,然后拂袖而去了,。
而那塊作為罪魁禍?zhǔn)椎氖^一直待在安禾的丹田里,,吸收她修煉的靈氣竟越長越大,兩年前,,安禾忽的一陣惡心,,張口欲嘔,那石頭就從她喉嚨里滑了出來。
安禾修煉術(shù)法,,甚至有了人形,,便不需要飽腹了,她把石頭揣進(jìn)懷里,,對這塊小小的石頭產(chǎn)生了超乎尋常的情誼,,當(dāng)她的手撫在石頭上時,能朦朧地感覺到石頭中心有些微的跳動,,而那跳動和她心臟的跳動恰恰一致,這使得安禾有一種極端的親切感,,因而得出一個缺乏根據(jù)的推測:她的術(shù)法,,她模糊的記憶,她的修為,,她的許多,,和這塊石頭是相關(guān)的。
而那石頭出了安禾的肚子后,,便開始自行吸取靈力,,越長越大,越長越快,,到后來,,安禾已經(jīng)沒辦法將它揣在懷里,只能把它擱在一邊,。
現(xiàn)在,,這塊原本只有豆粒大小的石頭已經(jīng)到安禾人形時候的腰那么高了。
石頭安靜地待在安禾身邊,,安禾蹲下身子,,抬手慢慢摩挲著石頭的頂部,就像撫摩著一個孩子的頭,,石頭如今已經(jīng)不會發(fā)光了,,它如今是一塊普通的石頭,是一塊形狀漂亮的巨石,,安禾高興地想,。而這石頭確乎是有生命的,盡管石頭表面曾是冰涼的,,但如今卻被她摩挲得溫?zé)?,有什么東西在內(nèi)部跳動,緊跟著安禾的心跳,,一下接著一下,,仿佛血脈連系,有種與生俱來的貼合感。
就好像,,這塊石頭,,是她的同族。
安禾把臉貼在石頭上了,,她感受著石頭粗糙的觸感,,擁抱住它,就像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
她閉上眼睛,,那些朦朧記憶便混雜著血氣和泥土的氣味撲面而來,滿眼淺淡的黃色,,在迷霧中消融成一團(tuán),,慢慢地浮現(xiàn)出兩個簡單的字體,那就像是她曾經(jīng)的名字,,但細(xì)節(jié)卻被迷霧遮蔽,,讓她辨認(rèn)不出,或許,,正正就是“安禾”兩個字呢,?
有時候,安禾會開口和石頭說話,,講自己在外游蕩的經(jīng)歷,,講那田野的霧氣,高掛的月亮,,然而石頭是當(dāng)然不會說話的,,但安禾還是樂此不疲地講著,像是一個終于學(xué)會說話的啞巴,。
有溫暖的東西從心臟向全身擴(kuò)散,,似乎在世界上有這樣一個血親是那么讓她快樂的事,盡管石頭不會說話,。
安禾確實一個人很久,,所以她一直處于驚懼不安當(dāng)中,恍惚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一個人的時間實際上更久,,也許在那些模糊的不屬于她今生的記憶里,那些漫長的年歲,,她也是這樣孤獨一人,。然而又似乎不是這樣,那里的她似乎擁有太多人,,但那些人又不屬于自己,,這樣不全然地孤獨著,,她好像總是笑,卻又好像不想笑,。
在石頭身邊,,安禾久違地覺得溫暖和安全。她靠在石頭上,,然而這種感覺這樣飄忽不定,,于是她又覺得,也許到了最后,,她仍然會是一個孤獨的人,,活在一個孤獨的世界。
許久許久之后,,安禾的眼前閃現(xiàn)一片白光,,睜開眼的一瞬間她忽然猛然覺得有些恐慌。當(dāng)看見那個老頭子逆光站在洞口,,她才意識到洞門又一次打開了。
安禾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看清老頭子的臉,,那老頭子笑得一臉高深莫測,,他背著的兩只手夾著拂塵,抬高下巴對著安禾,,說:“小妖,,把我徒兒交出來?!?
安禾把石頭藏在身后:“它沒說是你徒弟,,它甚至都還不能說話?!?
老頭捋了捋胡須,,笑瞇瞇地說,“我說他是我徒兒,,他就是我徒兒,,此乃天意,小妖,,快將我徒兒交出來,,否則休怪貧道不客氣?!彼逊鲏m扯出來,,威脅性地?fù)]舞起來,安禾覺得他看上去像一只拍打翅膀的胖母雞,。
“哪來的什么天意,?只是你編造的借口而已”安禾冷笑道,將石頭藏得更加嚴(yán)實了,她把一只腳卡在石頭和洞壁的縫隙里,。
“天意,,自然是有的?!崩项^摸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道,“只是不是每一道天意我都樂意去做,,不過這一道,,倒是我樂意的,所以快快交出我徒弟,,他出世之期將近,,斷不容你壞他命數(shù)?!?
“呸,。”安禾回道,,她用腳將石頭用力一挑,,石頭便從老頭身邊飛了出去,帶出“呼啦”一聲風(fēng)響,。
順手向老頭扔出一個光團(tuán),,安禾踩著洞壁追著石頭奔了出去,在離開山洞的剎那,,無邊無際的天空撲面而來的時候,,她忽的覺得什么東西一松,在她心中潰散了,,她抱住了石頭,。
老頭拂塵一揮擋住光團(tuán),那光團(tuán)便在拂塵的攪動中消散了,,轉(zhuǎn)身來看時,,正瞧著安禾將石頭抱在懷里,向遠(yuǎn)處飛去了,。
于是他瞧著變得黝黑黝黑的拂塵,,鼓著眼睛把拂塵一甩,那拂塵在飄忽的流光里一過,,便又恢復(fù)了原先白凈的樣子,。
“執(zhí)迷不悟執(zhí)迷不悟?!崩项^子嘆息著,,伸出拂塵向安禾一勾,,安禾只覺得一股引力從自己身后傳來,她再無法前進(jìn)半步,,甚至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飛快地后退,等回過神時,,老頭子已經(jīng)站在她面前,,用一種憐憫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小妖,,何必執(zhí)迷不悟?交出我徒兒,,便能饒你不死,。”
安禾仰頭看著他,,分明他眼睛里滿是殺意,,卻讓她產(chǎn)生一種怪異的滑稽感,于是她抱著石頭哈哈大笑起來,,在地上打滾,,在灰塵里翻騰。
“小妖,,你是發(fā)什么瘋?”
安禾明顯地覺察到自己的大笑來得不合時宜,,但她不能忽略老頭身上的滑稽和違和,,于是她更猛烈地笑起來。
“唉唉”老頭子嘆著氣,,“既然如此,,老頭子送你一程?!彼骰位斡X得安禾走火入魔,,已然癲狂,決心做一次渡人的神,,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安禾眉心一點,安禾便停止了大笑,,感到一點極冰涼極尖銳的東西從眉心涌進(jìn)來,,刺入她的神魂,大腦尖銳地疼痛著,,破裂的感覺傳導(dǎo)到魂魄中央,,冰涼和黑暗在那一瞬間吞沒了她,。
倏忽之間,黑暗盡數(shù)三開,,白色的強(qiáng)光從眉心照進(jìn)了顱骨,,大腦中的一部分驟然打開,一團(tuán)團(tuán)紛亂的記憶紛至沓來,,安禾眩暈起來,,呼吸困難,巨量的記憶使她一時無法梳理清楚,,混濁帶著泥土氣息的記憶,。
“啪嗒”一聲,老頭子的拂塵摔在了地上,,他驀地驚住,,松開手把拂塵撿起來,轉(zhuǎn)頭看看蜷成一團(tuán)的安禾,,心里咯噔了一聲,,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算了一算,兩行淚便從眼睛里涌了出來,。
“不要再催,,老頭子知道了!”他怔了很一會兒,,才氣急敗壞地大喊一聲,,趕忙把石頭從安禾懷里拽出來,塞進(jìn)袍袖里,,那袍袖當(dāng)真神奇,,只是一陣鼓蕩,便把那半人高的石頭都給吞沒了,。
安禾被大片涌出的記憶沖昏了頭腦,,睜開眼睛的時候,迷糊地看見老頭蹲在她面前,,瞇著眼睛笑得十分燦爛,,他面上的褶子一層層堆疊起來,她幾乎看不見那雙亮晶晶的眼珠子,。
“你做什么,?”她大驚失色。
那老頭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看您與貧道有緣,,不知愿不愿到寒舍落腳,?”
“你是要連我也收做徒弟?,!”想起被老頭自作主張收做徒弟的石頭,,安禾驚叫道,。
未想到那老頭比安禾更加震驚,叫道:“有這等事,!”而后一捋胡子,,似乎覺得未嘗不可,于是伸出一只肥厚的手,,小心翼翼地?fù)崦埠痰念^頂,,聲音也變得低沉柔軟,道:“你與貧道有緣,,與貧道做個徒弟可好,?”
“好?……”安禾道,。
老頭聽罷哈哈大笑,,將安禾一把拉了起來,幾乎要原地轉(zhuǎn)個圈圈,,拔起自己的身子,,好像身姿都高大不少,把袖子一卷,,就把安禾收進(jìn)另一個袍袖當(dāng)中,,便駕云向自家洞府飛奔過去,以至于安禾后半句話淹沒在袍袖的震蕩當(dāng)中:“好個鬼啊!”
老頭把安禾放出來的瞬間,,她便忍不住俯下身子干嘔起來,,閉著眼睛試圖從紛紛擾擾的記憶當(dāng)中抽出一個能捋順一切的線頭。
老頭自顧自道:“徒兒,?!彼е@兩個字,眉毛都要掀起來,,“為師先將你師弟安置回花果山,你沿這條小路便能去往斜月三星洞,,只說你是我新收的徒弟,,叫他給你找個居所,為師回來再作議論,?!?
安禾聽他說話,便勉強(qiáng)把眼睛睜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見一條小徑掩藏在樹叢里,曲曲折折往山上去,,許多片枯葉飄零下來,,鋪了厚厚一層,,那些樹有些枯了,有些則沒枯,,一氣兒摻和在一起,,被風(fēng)吹得“呱呱”直響。
是入秋了,?安禾迷糊地想,。
老頭見她聽進(jìn)了話,便駕云要走,,正躍起時,,安禾瞧他爬云的背影,腦袋里忽地抽出一條長線,,連著一個怪異的名字:“菩提,!”在那瞬間,再多的記憶也被這一條線理順,,排列在這個名字后面,,像潛水的蛙,只等一敲,,便躍起來,。
老頭赫然一驚,險些沒從云上跌下來,,好在他穩(wěn)穩(wěn)落地,,轉(zhuǎn)頭看向安禾,瞪大了一雙瞇縫眼睛:“你記起來了,?”
“師父,。”安禾咀嚼著這個稱呼,,“你要做我?guī)煾该???
“不敢!”菩提尖叫道,。
安禾見他渾身哆嗦,,忍不住笑出聲來:“菩提,你叫菩提,?”她搖了搖頭,,“我記得你,又好似不記得你,。你要做我?guī)煾?,你能教我什么呢?我需要學(xué)習(xí)什么呢,?”
菩提止住了渾身的哆嗦,,他頭一次仔細(xì)地端詳面前的小妖,,端詳?shù)盟难劬τ珠_始濕潤起來,最后他搖了搖頭,。
“既然這樣,,師父,你何必要收我為徒,?”安禾說,。
菩提搖了搖頭:“你若不與我同路,又到何處落腳,?”
安禾笑道:“我想到四海落腳,,好過總待在一個角落?!彼?,未曾化形的時候,她一直地走,,一直地走,,也只是因為想走罷了。
菩提那一雙晶亮亮的眼睛黯淡下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曾關(guān)你這些年,想來是不妥,,你若是高興,,便去歷練一番,若是疲了,,盡可到此落腳,,山上有個斜月三星洞,是我的住處,。到那時候,,我再告訴你,我能給你什么,?!?
安禾點了點頭,笑說一聲告辭,,便轉(zhuǎn)身不見。
能上天入地多年的老菩提站在原地,,忽然癱坐在了地上,,他疲憊地揉弄自己的太陽穴,躥出一兩聲咳嗽,,自言自語地嘟囔:“原來你是不愿待在一地的,?!?
誰能關(guān)住你呢?如果不是你自己關(guān)住自己,。
許多東西在菩提腦子里打了兩轉(zhuǎn),,最終他長長嘆了口氣,終于駕云往海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