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最懊惱的是，在最狼狽的時候遇見他,。

2018年,，冬。

外面的樹木變得光禿禿的,，無積雪的覆蓋,，隱約透出幾分荒涼的意味。Ａ市的冬,，干巴巴的冷,，有風(fēng)和霧霾。黎叢默開始抱怨這鬼地方是個假的北方,，她期盼下雪,，想回家，想見他,，卻又避之不及,。

周末醒來，已經(jīng)到了中午十二點,，秦楨不在,，最近接了一個做廣告牌的活，她已經(jīng)去了店里,。大四的時候,，黎叢默和秦楨在A市開了一家叫MZ廣告店,，兩年,，已經(jīng)有了較好的收入，也招了兩個員工,，從簡單的廣告牌到和一些小公司合作做廣告方案,，總算是成長了不少。

由于大姨媽來了,，今天就只有秦楨去了店里,，一個翻身，感覺一陣暗潮翻涌，起身去衛(wèi)生間,，發(fā)現(xiàn)姨媽巾已經(jīng)沒了,，只好去小區(qū)外的小超市買。用手順了順凌亂的頭發(fā),，臉色有些蒼白,，在軟綿綿的睡衣外面穿了件外套出門了。

在這個城市,，沒幾個人認(rèn)識她,，大抵也沒了戀愛的心思,，形象似乎只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小區(qū)里很安靜，她緩步走出小區(qū),，去對面的超市,。

在貨物架上找到需要的東西，去柜臺結(jié)賬,。

柜臺阿姨笑道：“叢默,，要不要阿姨給你熬點生姜紅糖水,，到時候叫我家那小子給你送過去,。”

叢默友好地笑了笑,，說：“不用了,，我睡一覺就好了,，再說許巖也挺忙的,?！?

阿姨打好小條,，找了個黑色塑料袋裝好說：“不用怕麻煩,，他巴不得你麻煩他?！?

叢默也不再說什么,，接過東西道：“阿姨，我先回去了?！?

“好，明天晚上和秦楨來我家吃飯,?！卑⒁绦ζ饋硌劢怯邪櫦y，但很親切,。

叢默點點頭,。阿姨住在她們家樓上，是單親媽媽,，善良而偉大,。兒子許巖和她們是一個大學(xué)的，如今在國企工作,。

她出了超市,，低頭走著。今天陽光很好,，直到她走進(jìn)一片陰影里,，停步抬頭，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但是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她的臉有些發(fā)麻，眼眶有些濕潤,，是宋章爵,，她此刻看著他竟無法開口說話。由于無法看清他的表情,，所以叢默也錯過了他眼里那絲光亮,。

“你是準(zhǔn)備割袍斷義？”宋章爵問她,。

不知道是不是叢默的錯覺，她竟然覺得宋章爵的語氣里帶著些委屈。

她慌忙低頭：“不,，不是,。”猛然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更是不敢抬頭,。

宋章爵似乎看懂了她的窘迫：“你住在這？”

叢默點頭：“嗯,?！?

宋章爵：“我最近也住在這附近?！?

叢默：“嗯,。”

宋章爵看她一直低著頭,，還把手上的黑色袋子往身后藏了藏,，揚了揚嘴角說：“我現(xiàn)在還有事，以后不準(zhǔn)不接電話,?！?

叢默腦子一片空白，只是繼續(xù)點頭說：“嗯,?！?

“回去好好休息?！彼握戮魟恿藙邮种?，想給她順一順凌亂的頭發(fā)，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秦楨回家的時候,，叢默正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你怎么了,？肚子還在疼,？”她倒了一杯涼白開一口喝下，涼的打了個冷顫,。

叢默眼神不再放空,，用手捂住臉說：“楨子，我完了,?！?

秦楨問：“怎么了？懷孕了,？”

叢默眼神看過來,，帶著七分怨三分恨,。

秦楨連忙搖手：“這孩子肯定不是我的，我沒那功能,?！?

看著叢默臉色更不好了，也意識到不能再繼續(xù)開玩笑了,，她正經(jīng)問道：“到底怎么了,？”

“我懷孕了?！眳材f,。

秦楨白她一眼：“滾?！?

兩人不鬧了,，叢默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好丟人啊,，我那個鬼樣子,，還有我當(dāng)時都在說什么啊?！眳材逕o淚,。

秦楨聽完沉默了幾秒，說：“確實丟人,，但…勝在印象深刻啊,。”說完還拍了拍她的肩,。

叢默抱著腿,，很不想理她。

“別擔(dān)心了,，反正認(rèn)識那么多年了,，你什么鬼樣子他沒見過?！鼻貥E安慰道,，雖然話不怎么好聽，但也是事實,。

晚上,，叢默還是失眠了。

她想,，大概是在喜歡的人面前,，她才如此在乎形象是否完美。但偏偏,，她所有的狼狽,，都在他面前展露無遺。

她一貫會裝,，這么多年,，以朋友的身份存在,。時而親密,，時而疏遠(yuǎn)，她似乎都“進(jìn)退有度”,。摁滅手機(jī),，又摁亮手機(jī)，反反復(fù)復(fù),。閉上了眼睛,，害怕眼淚涌出來。

算一算,，他們認(rèn)識了快十年的時間,，彼此熟悉，又彼此陌生,。叢默不清楚怎樣的朋友關(guān)系才是正常的,，但她知道，他們是做不了單純的朋友的,。所以她在試著遠(yuǎn)離,，可是他又突然出現(xiàn)，徹底擾亂了她的生活,，也再次擾亂了她的心,。

不知是不是金誠所至，這幾天她都沒遇到宋章爵,，宋章爵也沒有聯(lián)系她,。

宋章爵來A確實是有事。大二開始創(chuàng)業(yè),，開始的那段時光屢屢受挫,，但好在一年多的黑暗時間過去后，他的事業(yè)漸漸有了起色,，如今工作室的規(guī)模已經(jīng)不小了,。這次來A市，是為了一個項目,，也或許,，有另外的理由。

一個星期過去,，MZ接的那個廣告牌也做完了,，秦楨說之后幾天不接活,，叢默也淡定接受了連續(xù)放假。

用秦楨的話說,，賺錢不急于一時,，要勞逸結(jié)合。叢默覺得當(dāng)時是被鬼附身了才信了她的鬼話,。

本來準(zhǔn)備在家睡覺看小說,，秦楨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默啊,，阿姨說在一路那邊的珍茶餐廳定了位置,，說讓你下午四點過去吃飯?！?

叢默覺得蹊蹺問道：“和阿姨,？是和許巖吧？”

那邊頓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阿姨說,，我們關(guān)系好，應(yīng)該多聚聚…”

“你也一起,？”叢默抓住了重點,。

秦楨支吾道：“是…你要來啊?！?

“行了,，我知道了?！睊炝穗娫?，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下午兩點四十多了,。叢默認(rèn)命的去洗漱換衣服,。

到了餐廳門口，三點四十,。進(jìn)門掃了一眼,，就看見秦楨在招手。叢默笑了笑,，感嘆居然沒騙自己,，是為數(shù)不多的靠譜的時刻。

許巖也回頭,，沖她笑笑說：“叫你出來一趟真不容易,。”

叢默把包放好坐下：“戶外活動真的不適合我?！?

許巖把菜單遞過來道：“既然出來了,，就別白跑一趟，想吃什么就點,?！?

叢默剛接過菜單，秦楨就接了個電話,。

“什么,，那個廣告牌還沒做出來？”

“人家催啦,？好好,，馬上回來了,?！?

叢默嘴角抽了抽，根本就沒什么工作了,，果然靠譜什么的都是假的,。

掛了電話，許巖問：“工作有問題了,？”

“沒大事,，不過我還是得回去一趟，你們吃,，下次再一起聚,。”秦楨抱歉的笑笑,，但叢默真的不想承認(rèn)她看見了秦楨朝許巖眨的那幾下眼,。果然，休息了一個星期,，自己連工作的借口都沒有,。

秦楨走了，餐桌有些沉默,，叢默是個慢熱的人,，若只是單純的朋友，她也倒放得開,，但偏偏她知道許巖的心思,，所以一直無法坦然。許巖似乎知道她的疏離,，也不聊敏感的話題,，一直講一些趣事，叢默聽到有趣的地方也會笑,，遠(yuǎn)遠(yuǎn)看去,，有溫柔的感覺,。

在遠(yuǎn)處的一桌，宋章爵已經(jīng)多次出神,。對面的人喊道：“宋先生,，熟人嗎？”

“不是,，不好意思,，您繼續(xù)?！彼握戮舨粍勇暽厥栈啬抗?，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掩飾住了眼里的晦暗不明,。

飯局接近尾聲,，那人笑道：“宋先生，想法很好,，希望之后的合作愉快,。”

宋章爵禮貌微笑著說：“當(dāng)然,?！?

又簡單的聊了幾句,，目送那人離開,，他收回目光看向叢默，許巖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買單,，他緩緩起身,，向那一桌走過去。

“有時間一起旅行,，好久沒有一起去了,，這一年真的是忙?！痹S巖說,。之前上大學(xué)，他們?nèi)艘步?jīng)常一起去旅行,。

叢默正欲回答,，抬頭便看見宋章爵，他停在她旁邊說：“結(jié)束了,？一起回去,。”語氣有些硬，宋章爵在過來的時候聽到他們熟稔的語氣,，想象著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面色就再也好不起來。

此刻叢默有些無措,，怕他誤會,，又怕他不誤會。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好三人一起出去,，結(jié)果就變成了如此局面，宋章爵和許巖走在叢默的兩側(cè),，他們兩人聊得很好,，似乎叢默才是多余的那個。

許巖問：“你是,？好像沒聽叢默說過,。”

宋章爵輕飄飄地瞥了叢默一眼,，她突然有些虛,，低了低頭躲避宋章爵的目光。宋章爵的聲音有些沉,，絲毫沒提他與叢默的關(guān)系，只是說：“我和阿默高中就認(rèn)識了,?！?

叢默有些恍然，真的很久沒聽到他這樣叫她了,。

許巖似乎沒有察覺他話里的深意說道：“叢默挺好的,，我媽媽很喜歡她?！?

……

他們一來二去,，就這樣一直走著，叢默在中間不敢插話說要打車,，也不敢抬頭看他們,，幸好餐廳離家并不太遠(yuǎn)，奇怪的氣氛終于可以結(jié)束,。

一直到了小區(qū)門口,，許巖問：“宋先生不回去嗎？”兩人都不用叢默介紹就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對方并且“相談甚歡”,。

“我也住在這里,。許先生不回去嗎？”宋章爵反問。

許巖笑笑：“真巧,，我也住這里,。”

回到家里,，叢默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總覺得世界太玄幻。

和秦楨聊著今天發(fā)生的事,，突然靈機(jī)一現(xiàn),，她問：“楨子啊，你說該不會是宋章爵和許巖看對眼了吧,?！?

聽了這話，秦楨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這是什么腦回路,？”緩了緩,，她摸著下巴，經(jīng)過這兩次的事情來看,，宋章爵似乎確實不是做朋友的心思啊,。

宋章爵這個名字出現(xiàn)在叢默生活中的次數(shù)似乎多了起來，而叢默也才知道,，原來這么多年他依舊如此受歡迎,。

“聽說他最近和甄華公司在準(zhǔn)備合作的事，甄華公司的總經(jīng)理對他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熱情,?！鼻貥E湊到她耳邊說道。

叢默不用多想也知道“他”是指誰,，“怎么,？”

秦楨看她油鹽不進(jìn)繼續(xù)說：“那個總經(jīng)理是甄華老總的女兒，這幾天一直陪著他,。你都沒反應(yīng),？”

叢默瞥她一眼，將做好的方案整理好,，似乎語氣里沒有太大的情緒：“沒有,，那挺好的?？煺硗炅撕孟掳?。”

秦楨“哦”了聲,，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叢默卻有一瞬的失神,。

收拾完東西，已經(jīng)是七點多,，天很暗,，華燈初上。廣告店離家大概二十分鐘的路程,，坐公交三站,，叢默拉著秦楨說：“我們走走吧，感覺我們好多年沒一起認(rèn)真的散步了,?！?

秦楨點點頭：“戴上圍巾口罩，估計外面有點冷,?！眳材J(rèn)同，好像這么多年秦楨都很怕冷,。

她們走在人行道,，旁邊餐廳，服裝店,，首飾店一應(yīng)俱全,，沒有好奇的想要進(jìn)去看看的念頭，只是像好多年前一樣,，在寒風(fēng)里走著,，聊著一些故事，也覺得相當(dāng)有趣,。

最近下了幾天雪,，一輛大車輾過一灘積水，叢默向旁邊靠了靠,，轉(zhuǎn)頭看路上的車。透過車輛,，目光鎖向了對面主題餐廳的一對人,，女生坐姿優(yōu)雅，感覺有些熟悉,，男生不時向女生點頭,，似在肯定女生的話，距離太遠(yuǎn),，叢默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楨也發(fā)現(xiàn)了：“宋章爵？那女的應(yīng)該就是甄華公司總經(jīng)理,，太遠(yuǎn)了看不清長相,?！彼坪踉谔鎱材黄剑骸八趺磫为毢团鰜沓燥埌　,！?

叢默笑笑：“他找女朋友都沒什么不可能的,，畢竟我們最多的關(guān)系不過是很久不見的好朋友?！?

“可明明你們不應(yīng)該只是這樣的,。”秦楨似乎一直覺得宋章爵對叢默不僅僅是朋友,。

叢默握住她常年的冰冷的手：“走吧,。”她搓了搓,，想把秦楨的手暖熱：“我覺得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找個男朋友,，給你暖手，大學(xué)那個學(xué)弟就挺好,。初戀啊~~多美好,。”語氣意味深長,。

秦楨不喜歡討論自己的感情,，因為她沒談過，卻還是忍不住反駁：“你自己還不是沒談過,?！?

“我談過了啊?！眳材Φ糜行┑靡?。

叢默確實談過一段網(wǎng)戀，在高中,。那個男生比她大了七八歲,，那時候大抵是覺得網(wǎng)絡(luò)世界新奇，或者是覺得愛情新奇,，總想著嘗試,。那個男生對她有太多的甜言蜜語，很會哄小姑娘,。兩個人在一起時很幼稚,，分分合合，最后那個男生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了,，好像也沒有什么難過,，那時候大概是真的不喜歡。

晚上回到家,，叢默意外的接到了宋章爵的電話,，她愣了幾秒,，調(diào)整呼吸：“喂？”

那邊有一瞬的沉默：“嗯,，是我,。”

“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嗎,？”叢默倚在窗邊，借著霧氣在窗戶上畫數(shù)字,。

“我看到你了,，在街邊?！?

叢默回憶,，才想到他說的是餐廳吃飯時看到了。在心里嘀咕“說清楚點會死嗎”,，明面上依舊客客氣氣：“哦,。”

宋章爵不知曉她心里這些歪歪道道,，繼續(xù)說：“她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A大畢業(yè)的，比你高一屆,?！?

叢默不高興了，擦了窗戶上的數(shù)字,，這么久沒聯(lián)系,，卻沒想到接到他的電話會聽到他介紹另一個女生，看來是很重要吧,。

“嗯,，我大學(xué)不愛出去，記性也不好,?！?

宋章爵悶笑兩聲：“我知道，你懶,。她記得你?！?

“哦,。”叢默簡直覺得聊不下去了,，一句兩句全是那個女的,。

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她的興致不高：“工作了,，累嗎？”

“還好,，就是覺得我這么懶的性格不適合這種工作,。”叢默嘆口氣,。

宋章爵太了解她了:“那以后得找個愿意讓你當(dāng)米蟲的男朋友,。”話語帶笑,。

叢默有一絲沉迷,，隨即醒悟，半開玩笑的說：“就怕我這么懶,，找不到啊,。”

他說：“以后你會很幸福的,?！?

“嗯。我朋友說娶到我的人會很幸福,?！?

他笑了，很少能聽到他這么清脆的笑聲：“確實如此,?！?

兩人絮絮叨叨聊了許久，像是回到了從前,，掛了電話,，秦楨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進(jìn)來：“宋章爵？”

“嗯,?！?

她把水果放在桌子上，摟著叢默的手臂,，看著窗戶上擦掉的那幾個數(shù)字,，說：“我覺得他就是喜歡你，這么多年沒女朋友,，都是朋友卻和我們很少聯(lián)系,，跟你一個電話就是半個小時，對你什么都關(guān)心,?！?

她拿了塊蘋果咬著繼續(xù)說：“你自己都說他啰嗦，你看這么多年也就是你能讓他啰嗦,，他對其他人都是淡淡的,，那么高冷的一個人,。”

叢默窗戶上重新起的霧,，又開始畫那幾個數(shù)字：“其實我也想過他會不會喜歡我,，但我看不透他，不敢問,，覺得我這樣霸占他心里重要的位置也挺好的,，而且對我好也可能是把我當(dāng)親人，他說過的,。何況我們這三年也很少聯(lián)系,，他有沒有女朋友，現(xiàn)在究竟是怎樣了我們也不知道,?！?

秦楨不再說了，陪她站著,，專心吃手里的蘋果,。

寫完三遍數(shù)字，叢默握了握冰涼的手指,，有些出神的說：“我有一種感覺,，我在泥土上生活，卻在云端上愛他,。因為他一對我好,，我就飄飄然了?！?

秦楨咽下最后一口,，說：“愛情真令人苦惱啊?！?

叢默看著那幾個數(shù)字,，任由霧氣再次爬上窗戶，直到那幾個數(shù)字慢慢消失,，像從沒出現(xiàn)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