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生里，只有五百分之一都不到的時間是與葉謫有關(guān)的,。

但是凡事總?cè)绱藰O端,。

圣賢早已有預(yù)示曰：“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她在沅水西畔當(dāng)了千年的蘆葦棒棒未曾被拔去燒鍋,；當(dāng)了幾千年仙靈也未曾被妖精捉去煉丹煉藥,。

偏偏是他。

那一年小雪,，破曉,，下了一場雨,。

誰想得到，分明是小雪了,，還似盛夏三伏里,，將要下暴雨似的。濃云疾速吞卷著堆在天的盡頭,，蒼穹沉如墨色,。

她如往常一樣站在窗前，轉(zhuǎn)動著一串紫檀木的念珠,，眼光偶然地落在窗外的芭蕉上,。念珠之中嵌了一顆普光寺曾供奉過的舍利子，是辟邪怯妖的上佳之物,。

攪亂她心神的是庭前風(fēng)雨忽作,。

她永遠(yuǎn)記得那一眼，那一眼她看見閃電驀然劃破昏暗天空,，遠(yuǎn)處的天上毫無防備地一道驚雷炸開,，她一震，抬頭只見東方峨峨的長極宮露出飛檐一角,，鮮紅色的琉璃瓦映著慘淡天幕，飛檐上站著的神獸依然森森注視著長極宮下萬千臣民,。驚雷滾滾,，如同蟄伏在不遠(yuǎn)處山里的巨獸覺醒后，向著長空的嘶吼,。

雨點(diǎn)隨即啪地落地,，瞬間打濕了青石地磚。雨腳愈發(fā)地密集,，嘩啦啦沖擊著地面,，不多久，雨水便匯合成了溪注,，從青石磚的溝壑里卷攜著殘存的嫣紅蜿蜒流淌,。

手里紫檀木念珠啪地?cái)嗔耍樽由⒙湟坏亍?

師父說她不能沾染紅塵,，師父說她不能觸及凡俗之人,。她此前不信，直到后來師父說的每句話全都成了真,，她才知道,，已經(jīng)挽不回了。

師父說,，她的劫難就要到了,。

師父沒有說是怎樣的一段劫難,，可不管怎樣，也比現(xiàn)今要好,。她終于閉上了眼睛,，一剎那似乎有滾燙的淚珠滴落在手背上。

她終于死在那一年的小雪,。

風(fēng)雨固然是大,，卻折不斷她的根莖，是葉謫親手提了墮仙劍斷卻她的仙根,。他那時候站在雨幕里,，手中的劍寒光凜冽，他不撐傘,，也不說話,。他的來意她知道……她很早就知道，甚至她和他訂立承諾的時候……就知道了,。

遙遠(yuǎn)的記憶停駐在一個夜晚,。

溫煦月光凝在冷露上，沅水之畔碧水流深,，岸邊的蒹葭叢叢疊疊,，重重的幽冷綠意籠罩了月夜江岸。

青衣少年緩緩地走近,，衣角落在晚風(fēng)里飄搖,，他輕啟淡色薄唇，聲音如月夜潺潺流水：“我的未婚妻生了重病,，仙師說,，唯有沅水之畔的仙靈才能救活她?！彼旖枪雌鹨荒\淺的笑意,，一雙眼如同秋夜月華。

“怎樣救呢,？”她凝視著這個青衣溫雅的少年,。在若隱若現(xiàn)的螢燈映襯下，暗色里他面容似明月,。

“仙師說,，仙靈之仙根最有靈氣?！彼p輕地開口,，像是怕擾了誰的清夢。

她說：“那么,，我可以,?！?

他似乎并不驚訝她會答應(yīng)他，只是定定看著她,，不說話,，在等她繼續(xù)說。

她沒有想很多,，只是早已想過,，他一旦開口，就一定會答應(yīng)他,。她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是她唯一的夙愿。

她再走近了些,，靜謐夜色里呼吸可聞,。她鼓足了勇氣，說：“那,，……我想要做你的妻子,。”

那時候她不知道失去仙根是會死的,。那時候她不知道,，他真的可以下手。那時候她不知道,，他此前種種皆是做戲,，皆是為她。

可笑她如今方才與他成親半年,，就被他親手?jǐn)嗔讼筛那叭甑男扌腥缭茻熅闵?，她胸中升騰起濃腥血味,，翻騰在嘴里，一縷滾熱逸出嘴角,。

他有國師護(hù)持,，小心翼翼托著她的仙根離去。他臨走的時候說了一句什么,，可失去仙根的她,，痛得聽不清那句話。

她緊緊握著一段散落的佛珠,，在貴妃榻上等待絕滅,。

他珍視她只是為了她的仙根罷了，她沒了仙根的時候,，他便不會再看自己一眼了罷,？

雨水飄進(jìn)來,，撲面而來，她試圖抹去臉上的水珠,，可抬不起來手,。

就在剛剛。

“羨魚,，”他扶著她雙臂,，情真意切，“你答應(yīng)過我,，愿意為她醫(yī)病,。如今她性命垂危，唯有……多謝你了……”

“倘使我死了,，你會哭嗎,？”

她還記得他說“不會”來著。

他割斷她的仙根后就此離去,，這半年來的夫妻情分也蕩然無存,。

……

藍(lán)意歌進(jìn)了凈瑜殿，她畫了濃妝,，撲了香粉,，綠孔雀尾羽織造的華服里湮卷著她藍(lán)家獨(dú)有的奢侈氣。她帶了一個道士,，并且對她說：“原以為姐姐是世子最愛的女子,，沒想到姐姐也比不得那位?！?

“姐姐應(yīng)知我愛世子至深,，便不會容許世子身邊有他摯愛的女子，今已知姐姐不是那種女子,，我也應(yīng)該救姐姐一命,，合力去對付那一位?！?

“這是家兄找到的高人,，他能挽回姐姐一命，姐姐肯不肯相信我呢,？”

她竟然信了她,。她交出了自己的一魂一魄，讓那個道士封印住,。

不曾想很快她就因?yàn)槭ハ筛杷肋^去,，再醒來已經(jīng)到了忘川河畔，望鄉(xiāng)臺上。

大婚前日她曾問他：“既然凈瑜殿你分給我了,，那,，凈瑜殿會有其他人住進(jìn)來么？”

葉謫說：“不會,?！?

她問：“藍(lán)意歌也不會嗎？……她……”

葉謫頓了頓,，依然說：“不會,。”

但是后來,，藍(lán)意歌住進(jìn)了凈瑜殿,，擁有了那棵她很喜歡的娑影樹，成為了日日跑去纏著葉謫的小賤人……

她才知道藍(lán)意歌是騙去了她一魂一魄,，便是要作法,，教她永世不得蘇醒。

她在奈何橋頭看罷這一切的時候,，孟婆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對她說：“姑娘,，飲下此湯，凡塵種種,，皆為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