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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9評論第1章 過往
“還有什么想說的,要說快說,,別磨蹭,。”儈子手不耐煩地擦拭著大刀,,翻來覆去的刀面倒映著周遭的慘白,。
陰沉的天幕下,大雪朔寒,,肅殺凌厲,,滿目生凜。
跪在行刑場上的那人面容蒼白,,身形枯瘦,。身上穿的幾塊破布已經(jīng)被磨得七零八落。臘月的砭骨凜風中,,他跪在刀前,,搖搖欲墜。
手腕和腳腕都被鐐銬硌出了深紅色的印子,,背上的鞭痕與劃痕一道疊著一道,,已經(jīng)難以分清新舊。頭發(fā)凌亂地散落著,,臉上的鞭痕還滲著血,,卻都遮擋不住他臉上那肆意溢出的英氣。
飄雪夾雜著已經(jīng)凝固的血,,重重的壓著他的眼簾,,沉的他睜不開眼,睫簾微顫,。他仿佛全然聽不見臺下人的竊竊私語,,只聽得那身上刑鞭處傷口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在空中迅速劃過,,然后落在雪里,,企圖用殘余的溫度融化冰雪,卻最終與雪一起凝固,。
面前白皚皚的雪漫無邊際,,與其上沾染的片片血紅交映,,顯得愈發(fā)刺眼。
行刑場下聚集的人們打著哆嗦,,把衣服裹了又裹,,反復搓著手,嘴里嘰嘰咕咕地抱怨著,。
“問他話也不理,,一聲不吭,不會是已經(jīng)凍死了吧......”
“你看他,,呼吸連熱氣都不冒,,真是像個活死人一樣......”
“就是啊,也不知道還在等什么,,再不下刀我得回去加件衣裳了......”
“再等等吧,,不親眼看著這叛徒人頭落地我可不安心!”
“是啊,,可不就等著這一刻給我們衍城報仇了,!”
......
人群中擠進來了一個小個子書生,穿著兩件薄薄的單衣,,嘴唇凍得發(fā)紫,哆哆嗦嗦問道:“各位,,請問上面那是誰,?他犯了何罪?”
“你哪來的,?他都不知道,?叛國賊北奚啊,!”
“當初衍河之戰(zhàn),,若不是他開城門,那嵁山族哪能贏,?衍城哪會被屠城,?三萬人的性命啊,!”
“據(jù)說,,當日他放那嵁山蕭賊進城后,便眼睜睜地看著蕭賊在衍城內大開殺戒,,眼皮都沒眨一下,!”
......
場下越來越躁動不安。
“我北奚一世,,對得起蒼生,,對得起自己,,不曾有愧,已然無憾,?!?
見臺上之人竟鏗鏘有力地說出話,場下瞬間安靜了下來,。隨即而來的,,卻是比先前更躁動的聲音。
臺下眾人瞬間被激怒,,由先前的小聲私語變成破口大罵,。
“我呸!你還好意思說你為蒼生,?”
“北奚你真是厚顏無恥,,你這種人就活該被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十惡不赦的叛國狗賊,,不挫骨揚灰不足以平民憤!”
“你勾結敵軍的時候沒想到自己是這個下場吧,!趕快殺了這個叛徒,,為衍城報仇!”
場下眾人似是忘卻了寒冷,,聽上去義正言辭的咒罵聲皆抑揚頓挫,,此起披伏。而場上之人卻渾然不動,,靜靜地閉上眼睛等候,。
......
七年前。
臨近初春,,晴風破凍,,柳眼眉腮。
林府里的婢女們正忙著布羹菜置碗筷,。
“奚兒,,川兒,快別鬧了,,來用晚飯了,。”一位著璞玉色華衣的夫人從屋里走出,,朝著院子這邊笑著,,頗有些黛眉醇濃染春煙的容姿。
北奚聽聞便伸著脖頸問道:“顏夫人,,難得林叔叔今天回的這般早,,可有什么好吃的,?”
林川擱下筆,小心放下書,,負手徐徐走來,。他身形欣長,身著一襲青袍,,手著一把紙扇,,看見北奚在院子里逗鳥,冷俊的臉上瞬間溢滿了笑容,,搖搖頭道:“北奚,,吃飯了,快別不務正業(yè)了,?!?
北奚笑著回道:“這你就不懂了。這萬物皆有靈,,萬物皆相通,。逗鳥可是一門學問?!闭f著便轉了身,,一身銀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北奚自幼個頭就很小,,但是習武一點不輸一起習武的大個頭,。正午的陽光灑滿他的肩頭,一張十分秀氣的臉上溢滿了英氣,。
顏氏見兩位公子都來了,又笑著道:“今兒廚房專門去西街的鋪子買了荷花酥和橘糖糕,,你倆最愛吃的,。”
北奚聽聞二話不說抬腿就坐下了,,心里開始想著先吃哪道菜,。
林川在一旁的盆里洗了洗手,水滴掛在這雙白皙纖長的手上,,晶瑩剔透,。他稍卷袖口,徐徐坐下,。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眸帶著笑意看向北奚:“別人都還沒落座呢,,你怎地就開始這般狼吞虎咽......”
“哎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這點禮儀都是表面上的,,我可是要成大事的人,。”北奚笑著拿起湯匙,,舀了一勺魚羹在林川碗里,,“這可是今天剛從河里撈上來的鮮魚,肉質軟嫩,,入口即化,。快,,你快嘗嘗,!”
林川輕輕拿起湯匙,低眉頷首道:“好啦,,我這就吃......”
北奚睜大眼睛看著林川吃下那勺魚羹,,“怎么樣,我是不是沒有騙你,,這魚肉是不是甚是鮮嫩,?”
“是,自然是,。就是尚有些燙嘴,,你要慢些吃才是?!?
“說來奇怪,,這河水魚的魚肉雖嫩,但應當有許多魚骨啊,。怎么這魚羹里一根魚骨也沒瞧見......”北奚喃喃道,,舀起一大勺送往嘴里。
顏夫人正端著一碟小菜從廚房那邊走了出來,,聞言笑吟吟道:“哪里是沒有魚骨啊,,是林川知道你不會挑魚骨總是弄傷喉嚨,這才在煮羹前專門親自去廚房一根根地將魚骨從魚肉中挑出,。挑了一個多時辰呢......”
北奚聞言一怔,,隨即咽下那口魚羹,抬頭正對上林川滿含笑意的一雙眸子,。
林川雖是生了副清冷的五官,,薄唇與瞳眸顏色都極淺,但笑起來卻很是溫暖,,暖的似是能撫平世間所有的傷痕,。
林家在蘇城是段佳話。林闋和夫人顏氏育有一子林川。后來林闋的舊知北氏故去,,林闋便將其子北奚留在了自己府中,。那時候北奚已十有五六,也到了懂事的年紀,。
是夜,,月明星稀。街道上夜市熱鬧,,人聲鼎沸,。
兩旁的熟食鋪子揭開一籠籠的包子蒸餅,蒸汽騰騰,。糕點鋪的婆婆也蒸好了拿今年新鮮枇杷制成的枇杷糕,,揭開了蒸籠,水汽氤氳,。
北奚正漫不經(jīng)心地獨自在街上走著,。
今日晚膳的魚羹太過美味,北奚一不小心便食多了,,只得飯后出來消食,。但不經(jīng)意間卻看見了這剛出籠的枇杷酥,便又忍不住走上前,。
鋪子里的婆婆將一屜枇杷酥小心翼翼地用油紙包好,,笑著遞給北奚,“這位公子,,這些都是剛蒸好的,,小心別燙著口嘍?!?
“我買了帶回去給別人的,,到時候就不燙口了。多謝婆婆,!”北奚將那包枇杷酥捧在手心,,準備回去。
轉過身時,,險些撞到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那人正在一家首飾鋪前仔細地挑著幾根發(fā)簪,。
首飾鋪的老板娘笑吟吟道:“公子是挑給心上人的吧,?”
書生耳根泛紅,低聲道:“我,、我只是隨便看看......”
老板娘拿起其中一枚發(fā)簪:“公子瞧瞧這枚發(fā)簪,,看上去青澀淡雅,與公子的心上人一定很是相配,喏,,還有這枚......”
北奚望著那枚發(fā)簪出神,,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出片刻便迅速收回目光,,繼續(xù)朝林宅的方向踱去,。
尚未行出十步,耳邊又傳來一個稚子的聲音:“爹爹,,你看那個,,我要吃那個嘛!”
北奚順著稚子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家枇杷酥小鋪,。婆婆已經(jīng)蒸出了新的一屜,正隔著布小心翼翼地端出,。
稚子身后的大伯笑道:“好嘞,,爹爹這就去給娃兒買!”
稚子忽又扯住了大伯,,指向另一個方向:“爹爹,,我要先吃那個,我要先吃肉包子,!還有那個......”
兩人的聲音漸遠,,融入在了熙熙攘攘的形色人群中。
酒香濕暖,,人間煙火,。
北奚有一瞬出神。本出生與北氏,,但北氏一家之于北奚,,似乎一直都是一種不遠不近的存在,溫存之下總覺有所隱瞞,。
......
宅院內,,夜色漸濃,墨空已深,。
剛入春這幾日正是乍暖還寒時節(jié),,稍綠的梧桐葉伴著晚風卷來陣陣涼意。林川從屋內拿了暖爐和一件外袍徐徐走向北奚,。
北奚見林川行來,,笑吟吟地上前披上外衣,接過暖爐:“你可真是心細,,以后做了文官,,定是光憑咬文嚼字便能讓那些老朽措手不及,。”
林川淡淡一笑,,“不敢當,。我若是為官,便只愿社稷安,,黎民寧,。哪有時間去咬文嚼字整日只知彈劾之道呢......”
“我們約好,以后你做文官,,我成武將,,便一起鋤奸扶弱,共濟蒼生,?!?
看著北奚難得正色,林川抿緊薄唇,,入鬢劍眉在月光灑下的滿院清輝里顯得愈發(fā)清冷,。
片刻后,皎月下一雙薄唇輕啟:“嗯,,一言為定,。”
北奚的眸子清晰純澈,,叫人覺察不出一絲猶豫,。他很晚才進林家,林川卻不曾對他有任何見外,,自己從小愛吃的荷花酥,,每次家里買回來他都不忘拿一些給北奚。在北奚眼里,,林川的氣息正如這荷花酥,,芬芳而淡雅,不需任何粉飾,,就能沁人心脾,。
院落里燈影明滅,殘花沾濕,。兩人靠在門檐上吹著微涼的晚風,,裹了裹袍裳,眸色落在了那輪白玉盤上,。
林家請的教書先生呂寅卿在屋子后側的轉角處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林川和北奚都已經(jīng)各自回房,呂寅卿卻仍靠著轉角處,,略顯混濁的雙目緊緊地盯著那輪皎月,似是在詰問。
呂寅卿闔上眼,,往事如云煙一般拂過眉眼,。他也曾其他孩童一樣肆無忌憚地歡笑打鬧。但一夜之間,,這一切都被改變了,。那夜之后的每一日都如一把尖刀,在他的的心口劃開一道又一道,,似要把血放的一滴不剩才肯罷休,。
雖每日都躲不過羞辱打罵,長期穿不暖落下一身畏寒的病,,卻也有一個哥哥相伴,。少年寅卿便想,只要哥哥在身邊一天,,自己便要好好活在這世上一天,。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疼自己,便絕不會絕望崩潰,。
但這場鏡花水月,,終究一碰即碎。
成者王,,敗者寇,。途中的經(jīng)歷種種,溫存陣陣,,總有一天會化作虛無,。
就如那蠟燭的火花,燃燒過后便只剩余燼,。沒有人會憶起,,余燼也曾有溫度,也曾溫暖凜風,,點亮寒夜,。而燃盡過后,便再無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