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杰沒什么朋友,，自從他們倆共同朋友，韓曉云的同鄉(xiāng),，初中同學(xué)慶翔去了韓國打工,，韓曉云覺得自己就算他唯一的朋友了，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奉獻(xiàn)體溫和房租,，分擔(dān)家務(wù)，不算壞的日子,，也就是很好,。

高家杰僅有的兩個走得近的同事，一個是TT,，也是程序員,，跟高家杰在游戲里認(rèn)識的，幾個月恰好他們有招聘信息,，如果本公司員工推薦人才獲得錄用,，獎勵一萬塊錢。TT跟高家杰要了簡歷就發(fā)過去了,，沒想到過三關(guān)斬六將——還不止,，參加筆試的就有兩百多，剩下還有四十個,，招聘名額只有三個,。TT拿了一萬塊獎金，請高家杰吃飯,，高家杰才頭一次見著這個瘦削,，眼睛賊亮的小個子，乍一看特像街邊晃蕩的小混混,。

TT哈哈大笑得意得不行,，沒說上三句話別人就能看出他的天真。他高興不是因為這點錢,，是認(rèn)為自己敏銳地感知到了人事部的需求,，跟他在茫茫游戲里的某個網(wǎng)友正好匹配，他樂得連買單都忘了,，高家杰默默結(jié)帳,，也被他的快樂感染,，兩人后來其實很少見面，公司樓體過大,，17樓和11樓之間的同事互無往來很平常,，畢竟幾千人的單位，沒有可能每個人都認(rèn)識每個人,。

偶爾TT還跟高家杰組隊打兩把,，胡扯幾句，但玩的時間畢竟還是太少了,。

另一個就是高家杰他們眼下項目小組的組長老趙,，老趙年方27根本不算老，但符合程序員自然規(guī)律,，早早脫發(fā)脫出一個油晶晶的腦門,，備顯穩(wěn)重,，在地鐵上甚至被眼神不好的小學(xué)生讓座,，叫他爺爺。老趙每次說起都痛心疾首,，然后承認(rèn)自己還是坐了,，并且一坐下就睡到了終點站，沒有辜負(fù)這個座位和爺爺?shù)淖鸱Q,。

穩(wěn)重之人容易得到領(lǐng)導(dǎo)青睞,，因為穩(wěn)重意味著聽話，不亂來,，謹(jǐn)慎或者說膽子小,，這都是領(lǐng)導(dǎo)們認(rèn)為好中層應(yīng)該有的素質(zhì)。所以老趙當(dāng)上了小組長這個費力不討好的芝麻官,，除了干自己份內(nèi)的活,，還要統(tǒng)計每個人的工作進(jìn)度，把控項目時間表,，每天填張表格上交部門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高興了看一眼，大多數(shù)時間直接跟別的嶄新打印紙一起送去切碎機,。

這倆人韓曉云都見過,，見到TT那次她穿著職業(yè)裝，一臉嚴(yán)肅,，嚇得TT有點結(jié)巴,，但努力克服著結(jié)巴，表達(dá)了通過她尋找一個婚慶美女的想法,，能主持能表演,，能把大事小情都安排妥當(dāng),，他作為一個宅男可以上交工資卡，別的都由她搞定,，那就最好了,。韓曉云說那你這是想找個媽。

TT說：對了,，還必須得跟我媽能相處好,，怎么也得比我孝順吧。

就為了這些著三不著兩的話,，韓曉云不大待見他,。她自己這邊水靈靈的姑娘不是沒有，按說一個年薪幾十萬的大公司程序員也算是可以認(rèn)真考慮的對象,，然而她不想介紹任何女孩給他,。TT催問了幾次也就沒下文了。

老趙倒是得韓曉云的好感,，那次高家杰搭他的車回家,，韓曉云煮了牛肉面，邀他上來一起吃點,。老趙一臉局促,，看到了牛肉面才放松下來，毫不猶豫地連吃了兩大碗,，吃完還堅持要求洗碗,，邊洗邊給高家杰推薦了新款洗碗機。

韓曉云問他既然不做飯還置辦洗碗機干嗎,，老趙臉一紅,，說自己就好這口，有什么新的智能家電總想收,。他倒是沒求韓曉云幫著找對象,，但是韓曉云還真就把他的照片發(fā)過給兩個恨嫁女，沒想到兩個看見,，跑了一雙,，都嫌這謝頂謝得著急。

走在一起算我老公還是我老爸呀,，基因不好,，萬一我以后閨女兒子也早早謝頂怎么辦？

姐我也喜歡錢,，這要富得跟馬云似的我也能將就,，我自己也能掙錢，總得找個看著順眼點的吧,。

韓曉云實在想不到現(xiàn)在姑娘們恨嫁固然呼天搶地,，簽名檔都寫著男的,，活的，等真的有靠譜的,，起碼是看起來靠譜的出現(xiàn)了,，又嫌棄矮，禿頂,，口臭,，或者說話帶口音，穿得土,，有肚腩,。

然而姑娘們給她回復(fù)的也是一針見血：你自己找的人就沒這些毛病，站著說話不腰痛,。

韓曉云只能笑笑作罷,。她們不會知道高家杰有抑郁癥的事，這其實比禿頂肥胖更可怕,，但是這事她跟生活里其它不那么好的事一樣,，都藏起來不說了。

說了又有什么用呢,？喋喋不休地嘮叨抱怨,，除了把你自己變成一個神憎鬼厭的怨婦，對事情又有什么幫助呢,？

韓曉云幾次把手伸到手機上，想問問老趙現(xiàn)在什么情況,，為什么高家杰還不回家,，她的手又縮回來了。跟老趙總得有半年都沒說話了,，最近IT行業(yè)都在大批裁人,，誰的日子都不好過，有班能加,，按照某個企業(yè)家當(dāng)眾所說,，還是一種福氣，這福氣你不想要,，想要的人多的是,。畢竟月入三萬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畢竟他們倆省吃儉用,，也在一年前買下了這套四十平米的小房子,。

他們還作了財產(chǎn)公證，高家杰要求的,，韓曉云有點不理解但也覺得有必要,，她見過的婚禮前分手不少了,，情感是軟件，財產(chǎn)是硬件,，在一起怎么都好說,，等到分手，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什么難看的姿態(tài)都做得出來,。

首付90萬，韓曉云出了50萬,，高家杰40萬,，聯(lián)名購買，剩下的分期付款二十年,，每個月8500,。非常幸運了，他們倆都這么覺得,。

再攢點錢,，我們就結(jié)婚，我?guī)愠鋈ヂ眯腥?。高家杰不會說什么甜蜜的情話,，他跟她一樣，做的都是實在的打算,，但韓曉云想要的就是這個,。婚禮上什么天長地久百年好合都說得讓人膩煩,，頭一天辦婚禮第二天去離婚的照樣有,，一切就緒之后就要走上鮮花過道儀式開始，小兩口就談崩了,，奔向偶像劇的套路,，婚紗落跑，另一個西裝革履地在后面追,，這樣也見過不止一回,。

王雨詩在意大利淘到一件婚紗，驚人地便宜又驚人地美,，再三說要送給韓曉云做結(jié)婚禮物,，可是韓曉云說不想要，最多穿一回拍拍照,，再還給她,。王雨詩說你拿這張歷盡滄桑的臉給誰看，這么多渣男里就你撈出一個可靠的，長得還挺帥,，工資還不低,，還跟你一起買房，哎呀你就不要來氣我了,。韓曉云說你就吃虧在看人先看臉上,，還好意思說呢。王雨詩嘴一撇：人活的就是這張臉,，你看看我挑的主持,，有償伴娘，顏值高就是出價高,，客戶也就是愛要這樣的,，要都跟你似的，給人推薦一謝頂?shù)?，人家要不跟你翻臉才怪?

我推薦謝頂?shù)哪鞘钦J(rèn)真交往的男朋友,，又不是挑主持。真是,。韓曉云知道斗嘴斗不過她,，不過偶爾這么互相頂頂牛也頗有樂趣。

主持不能忍,，男朋友就更不能忍了,，我就喜歡帥哥，看著眼睛舒服,，要等我瞎了,，我就能將就著找個矮胖子。王雨詩的話贏得辦公室里幾個女孩齊聲附和,，韓曉云不敢再說了,，因為王雨詩甚至跟她當(dāng)場放話說要不你把老高讓給我，內(nèi)謝頂?shù)哪阕约毫糁?。這話雖然帶著冒犯的意思，但韓曉云也知道這幫眼高于頂?shù)呐诉€頗看得起自己的伴侶,，心里也有點飄飄然的欣喜,。

這幾天韓曉云難得在家，王雨詩帶著團(tuán)隊去了東京,，她坐鎮(zhèn)大本營善后,，還有一場視頻直播得她領(lǐng)著下屬盯著。前兩天忙得要瘋,，高家杰還給她端茶遞水,，熱了個羊角面包給她當(dāng)早飯。韓曉云邊吃邊催他快點走，上班別遲到了,。

現(xiàn)在想起來,，高家杰似乎有點猶豫？最近太忙兩人說話的時間少得可憐,，往往她回家時他已經(jīng)睡下了,，再不就是她洗漱完畢上床，才聽到他輕輕的開門聲,。

可這北京城里,，有不忙的人么？大家不都是飛速地壓榨著時間精力,，換點舒適生活的可能性,，房子車子孩子，加上爹媽養(yǎng)老,，都是掙多少錢都不夠的人生項目,，韓曉云自問算是有計劃有條理的人，但這些硬邦邦的問題放在她眼前,，她也抓狂,。

趙總好。韓曉云還是給老趙發(fā)了個信息,，你們是不是又封閉了,，家杰昨天晚上沒回來，也沒給我電話,。

她堅持不發(fā)語音信息,，怕打擾別人。但老趙信息回得出乎意料地快：

高家杰兩周前離職了,，他沒告訴你么,？

那是條語音信息，韓曉云從來都不知道老趙會用這么冷冰冰的官方腔調(diào)說話,，這話短促有力,，把她平地推了一個踉蹌。

我不知道啊,。打完了這幾個字,，韓曉云覺得眼前發(fā)黑，她不想計較老趙對她的態(tài)度了,，多問一點是一點,。

老趙又是一條語音信息：那你打人事部電話********，最近這批離職的員工都是一起辦的,，我開會去了,，回頭再說。

一陣寒戰(zhàn)從腳底升起，韓曉云有點站不穩(wěn),，失業(yè)沒什么,，她自己換工作也有過失業(yè)沒收入的日子，但是他竟然瞞了這事不跟她說,，這些天早出晚歸還跟從前一樣,，營造著還在上班的假象，這就太可怕了,。

沒有上班去,，那你去了哪里？沒有在工作,，那你是在做什么,？想什么？為什么連我也不告訴,，難道說你始終把我當(dāng)成外人嗎,？

在恐懼和憤怒的雙重夾擊下，韓曉云張著兩只手,，不知該做什么,，這時，外面一陣咚咚咚的悶響,，不知是什么聲音,，震得人耳朵難受，那聲音像個橫著的大木頭,，耳膜就是一下下被撞擊的鐘,，鈍鈍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