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國,，請一切從簡?！?

發(fā)完最后一條信息,，程功合上了手機，搭乘航班歸國。

已是2019年的深秋,，程簡卿去機場接他,，她顯然并沒有把他的信息放在心上，拉風(fēng)的一長串車隊占據(jù)了半個停車場,，她自己那輛火紅色的超跑停在最前頭,。

程功一出航站樓，就看到穿得一身嫣紅旗袍,，頭發(fā)盤在后面,，妝容精致的程簡卿，站在超跑旁邊,，如同鶴立雞群,。

大冷天的，人家都是風(fēng)衣圍巾,，再不濟也是牛仔套裝,，她還露著胳膊大腿，能不鶴立雞群嗎,？

程功不情不愿地朝她走過去,，程簡卿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到了他，朝他火急火燎地揮了揮手,，就火速地鉆進了開著空調(diào)的超跑里面——就等了這一會兒,，她的臉色都已經(jīng)凍得發(fā)青了。

“你好,?！背坦Π研欣钕浣o了后面一輛車?yán)锏某毯喦渲恚约涸诔芨瘪{坐下,，公式化的舉起手向她握手,。

“好你個小西瓜?！背毯喦涓糁R翻了個白眼,，十分端莊、十分矜持地掛著假笑,，罵了句臟話,。

程功一愣，而后才笑開來,，闊別二十年的疏遠和隔膜在此刻蕩然無存,。

程簡卿是他的遠方堂妹，按理說這個遠房得不能再遠房的堂妹,，原本應(yīng)該是不會有太多交集的,，但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總比別人多了一些情分。

“翠翠,，難為你還記得我,。”程功笑道,，下意識地便要去揉她的頭發(fā),，一如他們兒時，“但是我這次也就回國呆幾天,，你不必這么費心,。”

“我說了,，不許再叫我翠翠,。”程簡卿當(dāng)即黑了臉,，一把拍開了他的手,，“帶車隊來是爸爸我高興，都是些江湖上的朋友,，回頭請他們吃頓飯就行了——要不是我?guī)藖斫o你撐場面,，看誰還記得你？”

是的,，離家去國二十年,，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本也不指望還有人記得他,。

除了程翠翠還肯來接他,，再無其他故人。

程功又有些黯然——爸爸與他多年分隔,，關(guān)系淡漠,，媽媽在他出國之后就去了一家庵堂做尼姑，連地址都沒告訴他,，算是和他徹底了斷了關(guān)系,，至于……

車隊浩浩蕩蕩地匯入晚高峰的車流中，程簡卿猶自喋喋不休：“酒店訂了The Wills,，二十六層我全包了,，保證不會有人打擾你的休息，離你參加研討會的地點也近,，明天早八點會有司機來接你去。晚宴定在我家里,，標(biāo)準(zhǔn)的西式party,，你在國外呆了這么多年,，怕是也吃不慣國內(nèi)的大鍋飯了吧？nanny已經(jīng)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我們這就過去,，好好地給你接風(fēng)洗洗塵?！?

程功望著車窗外的華燈出神,，也不知道程簡卿的話聽進去了幾分，半晌,，他忽地低低地道：“先送我去東郊墓園吧,。”,。

程簡卿一愣,，不知怎么地，忽然心口一痛,，她問道：“二十年了,，你還是忘不了她嗎？”

程功緘默不語,，車子開到半路,，他下了趟車，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把潔白的雛菊,。

車子避開晚高峰，越開越偏,，一路開到了陽城東郊墓園,。

滿園空蕩蕩的，風(fēng)吹過樹林發(fā)出嗚嗚的慘叫,，這個點天已半擦黑,，園子里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們輕而易舉地開進了墓園,。

程功換到駕駛座,，熟門熟路地開到了二十年前他親手立下的墓前，眼底帶著濃重的陰霾,，離目的地越近,，他的話越少，臉色也越難看,，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根根暴突,。

兩人在墓前下車，墓碑修得很精致,，氣勢恢宏,、華貴非常,，上面刻了五個大字——“葉紅霞之墓”，下面還有一排小字——“夫程功泣立”,。

碑上有一張照片,，照片里一位白衣女子站在一個湖邊，身旁綠樹成蔭,，她迎著日光溫柔而笑,，陽光透過碎發(fā)，照出一片朦朧的影子,。

“當(dāng)年你就是因為她才離開,，現(xiàn)在倒好，一回國就來看她,，有家都不回,？”

程功沒有理會程簡卿的冷嘲熱諷，只低頭看著那一束雛菊,，回答了程簡卿許久之前問的那個問題：“如入骨血,，夜夜來夢，如何能忘,？”

他彎腰,，伸手，準(zhǔn)備把那一束雛菊放到墓碑前,，卻突然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

他本想將那束雛菊放在紅霞的碑前，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碑前竟然已經(jīng)有了一束雛菊,！

也是純白色的雛菊，花很新鮮,，上面還有水珠,，看得出來剛放下不久。

程功猛地起身,，在墓園里望了一圈,，到處都是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你之前來過,？”他激動起來，望著程簡卿大聲問道,。

“我,？”程簡卿沒好氣地說道，“沒有,?！?

開玩笑,，遠房堂哥的前妻,，她好像完全沒有必要來悼念,，何況，當(dāng)年他們鬧得那樣不愉快,。

“怎么會,？怎么會,？”程功一下子亂了方寸,，紅霞的父母皆已亡故，這座小城里她亦是舉目無親,，誰會來悼念她呢,？

看墓碑的模樣,，也是時時有人擦拭養(yǎng)護，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是誰,？是誰？”

他丟下程簡卿,，一路小跑跑到了墓園門口,，對著門衛(wèi)大爺說道：“師傅，我想再看看那本登記冊,！”

墓園出入都有登記,，他剛才也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只要順著登記冊往上翻,，就能看出是誰來過了,！

門衛(wèi)大爺打了個哈欠，把手邊的冊子遞給他,。

程功幾乎是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從自己的名字開始往上一個個看去，找尋著熟悉的名字,。

忽地他頓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這時,，程簡卿也趕到了,，她拎著半路脫下的高跟鞋，還沒把氣喘勻,，便見程功低著頭,，眼圈已經(jīng)紅了，順著他的指尖望過去,，她也愣住了,。

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寫著三個娟秀的小字——葉紅霞,。

“是她的筆跡……”程功喃喃道，忽地仰天大笑,，“哈,！她果然騙了我，她一直在騙我,！她根本就沒有死,！”

“或許是同名呢？”程簡卿不確定地問道,，這個透著濃濃時代氣息的名字,，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見了。

“師傅,，我想看一下監(jiān)控,！”程功忙又問道。

門衛(wèi)大爺有些為難：“這個……恐怕是不太方便,?！?

于是程功又從褲兜皮夾里抽出一張照片，指著照片上的女子問道：“你今天有沒有見過這個姑娘,？”

門衛(wèi)大爺抬了抬老花眼鏡,，仔細瞧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這簡單,，我跟這里老板認識?！背毯喦涮统鍪謾C,，撥了個電話，低頭講了幾句,，不一會兒,，一個視頻鏈接就發(fā)到了程簡卿的手機里。

她把手機拿給他看,，視頻視角正是墓園出口,，程功按了快進，從墓園開門時間開始看起,，兩個人站在秋風(fēng)瑟瑟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手機屏幕，一看就是一個小時,。

終于,，他們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程功按了暫停，視頻定格在一個紅色連衣裙女子邁入園子的那一剎那,。

畫面上女子帶著黑色墨鏡和碩大的太陽帽,，只露出緊抿著的紅唇，紅色連衣裙,，紅色高跟鞋,，一手提了一只黑色的名牌包，一手捧了一束雛菊,。

只看背影,，程功都能一眼看出來那人是誰,，更何況畫面上還有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品嘗過的嘴唇,，輪廓、顏色,、甚至味道,，他都清晰地記得。

“是她,，真的是她,！”程功渾身發(fā)抖，難以自抑,。

“自己來祭奠自己,，沒毛病吧！”程簡卿一如既往地毒舌,。

程功忽地把手機往她懷里一扔,，瘋了一般往外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