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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景寧公主

晉歷四年三月,,乾安帝在位已過了整整十八個年頭。

過了春分,,晉雍境內(nèi)那冬日里積下的雪還未化盡,,未盡的寒氣讓人冷的直打哆嗦。

都說京雍這個皇城比任何地方都要寒冷,,其實(shí)不然,,三月打寒,四月脫襖,,就算是南方慣用的俗語,,用在較為靠北的京都城也不足為過。

樹枝的尖頂還殘留些夜間留過的冰渣,,微風(fēng)一過便漱漱地落在地頭,,略為凍裂的街道上,石子稀稀疏疏,,來往的生意人和百姓將手揣在圍兜里,,避開了街路上散落的暗黃色紙錢。

“呸,,一大早就看到這什勞物,,晦氣!”街頭的屠夫一打眼便看到了紙錢,,于是將肩上的砧板穩(wěn)好,,朝著冒出草芽的排水溝里吐了口唾沫。

“噠噠噠……”

兩頭脖子上掛著白玉鈴鐺的黑馬緩步行來,,馬嘴中吐出絲絲霧氣,,它們身后掛著一座青灰色的馬車,白色琉璃頂,,四檐鑲嵌著幾顆淡綠色的珍珠,,下頭掛著玉墜同流穗晃蕩著,與尋常馬車不同的是,,這架車的扶手處有個碧綠的麒麟,。

屠夫見著馬車經(jīng)過,,連忙恭敬的低下頭閃至一側(cè),這車身倒是一般有錢人家拿用的起,,可扶手上的麒麟?yún)s并非尋常物,,屠夫心下明白,這皇家的轎攆,,可不能沖撞了去,。

那青灰轎子極為穩(wěn)當(dāng)?shù)奶ぴ诮稚希D(zhuǎn)過了幾個街角,,應(yīng)該是時(shí)辰實(shí)在太早,,這人影稀少的街上冒出這么一頂轎子實(shí)在是有些突兀。

“吁——”身著沉暗藍(lán)底襟衣的馬夫?qū)⑥I子停在了一座高宅朱紅色的大門前,,這門上的牌匾紋著幾個燙金大字——景寧公主府,。

見自家主子回府,門口的侍衛(wèi)連忙開了門,,一穿著淺綠對襟夾襖的高挑侍女便走了出來,。

這便是公主的貼身侍女,其名書歌,,她眉眼生的清麗,本是平易近人的鵝蛋臉,,靈氣的大眼睛,,卻被那通身冷清的氣質(zhì)所掩埋,手里還捂著一個雕花鎏金的湯婆子,。

驕簾被隨行的下人掀起,,驕中人緩緩走了出來,只見她不同與往日一般穿著花哨,,只是著了件用銀線制出白牡丹繡紋的冬袍,,外面搭了個雪白色的狐裘,便搭著下人的肩下了馬車,,她低垂著眉眼,,輕羽似的長睫蒙上了一層淺淡的霧氣。

郁燁,,晉雍長公主,,賜號景寧,食戶五千邑,,是這皇帝最為寵愛的一個公主,,今日她這般早便出門,便是親自去剛剛喪了女的尚書家拜祭,。

今日她的妝面也同衣物一般素凈,,鮮有出門不施粉黛之時(shí),,怪只怪這公主長得太過和暖,一張白皙的小臉印著如晶石般的大眼,,鼻梁不高,,但勝在小巧可愛,唇薄但形廓分明,,淡櫻色的唇珠點(diǎn)綴其間,,雖這郁燁樣貌在皇族世家小姐中不算最為上乘,但確實(shí)也是個美人,。

許是她不滿自己的樣貌,,每回出府都要將眉畫細(xì),眼尾描尖,,刻意用赤紅的丹朱點(diǎn)唇,,讓自己的模樣更凌冽些。

的確,,那上了妝的郁燁才符合她平時(shí)所行之事的風(fēng)格,。

“公主,你可算是回來了,,這般冷的日子,,為何不讓下人代您去宋尚書府邸,還勞煩你親自去一趟,?!睍枇⒓从松先ィ瑢抛臃旁谟魺钍终浦?,用帶著略微不滿的語氣說道,。

郁燁那淡粉色的指尖試了試溫度,隨后便將湯婆子緊握在手中,。

“那宋家小姐孤在宮宴上見過幾回,,性子向來溫和,孤甚是喜歡她,,如今佳人早逝,,于情于理,理應(yīng)親自去拜祭一二,?!庇魺畹f著,已然踏進(jìn)了公主府的正院,。

書歌聽完這話,,也不回答,只是靜靜地跟在郁燁身后,,這六年來,,主子的行事風(fēng)格她還不清楚,,就憑這個理由,一貫不喜外出走動的公主又怎么會大駕光臨他尚書府,?

但她也不知自家主子到底在打著什么算盤,。

在一眾下人恭敬的禮送下,兩人穿過圓石青松,,玉竹叢立的回廊,,來到了這偌大的公主府最后的地界,這里同外面的布置不同,,除了院落最外頭的幾株有些焉了的桃枝,,這通往房中的兩側(cè)小徑邊都是去年還未收拾的菜枝,因著綠植都枯萎了的緣故,,木架面上只剩下干巴巴的藤蔓,,郁燁視線下移,看著素白的鞋面上沾了些泥,,也沒在意,,便朝著臥房處走去。

同公主府其它地方不同,,郁燁的院落是不許其他下人進(jìn)入的,,除了包括書歌在內(nèi)的幾個她特許的侍從。

走在后頭的書歌見郁燁衣袖下擺沾染上些香灰,,心中便十分不自在了起來,,一心只想著等會兒幫公主解狐裘的一定要將那礙眼的灰撣去。

剛替郁燁打開門,,這室內(nèi)的陳設(shè)一覽無遺,,房中的物件簡單,,這正中央擺著張圓木小桌,,周圍放一兩個黑雕花凳,靠床邊是個書架,,但也只擺了寥寥幾本書,,墻上連一件名貴的書畫瓷物都沒有,只有上回皇帝出宮圍獵給她帶回來的一張虎皮,,還被這公主墊腳了……

書歌看著她將狐裘隨意丟在門口的衣架上,,然后朝著早已備好的暖爐湊了過去。

“書墨有消息了嗎,?”

見自己的打算落空,,書歌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有些躊躇地回話:“奴婢正要同您說這事,,方才收到傳信,,書墨他……失手了……”

書墨作為她郁燁的貼身侍衛(wèi)之一,,武功那自然沒話說,既然能從他手中逃脫,,對方定也是帶著幾個高手,。

郁燁盯著爐中燒著正旺的碳火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輕道:“看來孤還真不能輕看了那新皇妹,。”

“倒不是因?yàn)樗卸鄥柡?,只是書墨趕去時(shí)撲了個空,,那人沒在護(hù)送回京的行隊(duì)中,留下的轎子里……是一具死尸,,而且據(jù)那人身上的配飾判斷,,應(yīng)是大皇子的人?!?

聽到這話,,郁燁停下了手中剝橘子的動作,微揚(yáng)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興味,,“這么說,她是沒跟著父皇派去的御林軍回來,,還留下個皇兄的罪證耀武揚(yáng)威,?”

“確實(shí)如此?!?

這下郁燁倒是有些好笑,,心中也不免猜測起來,難道這新皇妹知曉有人會在半路截殺她,?

她微微一笑,,將橘瓣放進(jìn)口中,這女人,,倒是個聰明的……

“讓書墨清理掉皇兄的罪證,,雖孤一向不喜歡干這種替人擦屁股的事,但怎么說孤也是他的皇妹,?!?

郁燁向來不愿參與朝堂斗爭,所有行動也只為了公主府,,所以這番說辭書歌打心眼兒里是不相信的,,加上郁燁此番不同尋常的做法,還是讓她不忍詢問出聲:“公主……這是為何?”

“不為何,,皇兄太蠢了,,孤看不過去……”吃完了一個橘子,郁燁用帕子擦了擦手,,言簡意賅答話,。

書歌:“……”

其實(shí)郁燁對她下手絕非沒有緣由,誰知道她這神經(jīng)質(zhì)的父皇這次搞了這么一出幺蛾子,,就因?yàn)橐粋€毫無根據(jù)的夢,,便突然回憶起了自己多年前外出巡游留下的野情,要說是這晉雍內(nèi)國的都還無傷大雅,,偏偏他看上的是北側(cè)蒙漢的女子,,要說這蒙漢同晉雍關(guān)系有些曖昧,時(shí)打時(shí)和,,近幾年倒是沖突更多,,因?yàn)樗坪跬@晉雍的死對頭楚潁結(jié)了盟。

這兩國結(jié)盟的契機(jī)她也是知曉的,,晉雍北境有蔣家猛將駐守,,蒙漢的各族部落自然不敢貿(mào)然攻打,于是便將狼子野心放在了楚潁身上,,若是不那楚潁太子帶兵將他們連連擊退,,恐怕他們也是不甘于落個賠上割地百里的“結(jié)盟之禮”。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拉一個蒙漢女子入皇朝內(nèi)部,,她那庸君的爹無所畏懼,,可自己卻無法安心,再者,,暗探曾傳信過來,,蒙漢與楚潁都有人盯上了她大雍皇宮靜安殿里藏著的東西,不過,,想來既然大皇子出手,,那他心中也是不安穩(wěn)的。

畢竟,,現(xiàn)下這朝中最可能繼位的就是他,,那靜安殿的東西要是給丟了,,他就算得了這帝位,,也寢食難安。

“那還需要讓書墨繼續(xù)追嗎,?”書歌見郁燁正出神,,便試探性問。

又稍微離那爐子遠(yuǎn)了些,郁燁便又將手伸向小案上呈著的紅橘,,“不必追殺,,讓書墨回來吧,這皇妹……孤認(rèn)下也無甚干擾,?!?

既然主子不追究,那這事失敗便不會影響她現(xiàn)下的計(jì)劃,,心知這一點(diǎn),,書歌點(diǎn)了點(diǎn)頭,寡淡的眼垂下,,直直落在郁燁右腳,,方才在聽公主吩咐的空檔,便注意到她在挪動懸在榻上的腿時(shí),,動作略微僵硬,,書歌輕嘆一口氣,來到郁燁跟前蹲下,,作勢就要掀開她的裙角,。

“沒發(fā)作,你無需查看,?!?

聽到上頭傳來的泠泠聲調(diào),書歌置若罔聞,,從懷中掏出一個方正的小盒,,緩緩扭開,里面裝著的是黑色的濃稠藥膏,。“這天日過寒,,公主舊疾定是受了影響,,需得上藥?!?

待書歌將郁燁的褲腿撩起,,繡襪之上露出一截小腿,就在那右踝邊,,腳脖子之上橫列著一道暗紅色的傷疤,,重新生長出來的嫩肉依舊滿目猙獰,由這上往腿上看去,,依稀可見黑色的血管與青筋交錯縱橫,,一直蔓延至小腿處,這是毒素并未清凈的后遺癥,傷了筋脈,,尤其難以根治,。

郁燁見書歌動作,,并沒再出聲阻攔,,只是停下了拿橘子的動作,緩緩將頭側(cè)過,,看向紅雕木的窗匣,,“這藥抹上也沒有作用,你看用了這些日子,,該疼的半分都未少過,,你還是還給那瞎子,將孤給他的爐子給討回來,,那可是自殷周留傳下來的,。”

可書歌權(quán)當(dāng)什么都沒聽見,,依舊將注意力放在郁燁的傷處,,她用食指沾了些盒中的藥膏抹了上去,隨后便開始慢慢地揉起來,。

半響,,察覺到傷口處被書歌揉藥的動作而變得微微發(fā)熱,郁燁輕蹙起眉,,擱在案桌上的食指輕叩在桌面,?!肮履邱€馬如何了,?”

“近日那吏司宋掌局看得嚴(yán),,駙馬并未去皖香院,想是在房中困了幾日,,昨日宋府派人來送青團(tuán)糕點(diǎn),,同奴婢提過幾句,,駙馬……應(yīng)是在溫書?!睍璐鹪?,加重了些手里動作的力度。

“溫書,?就宋澈那文盲看了也無用,,宋家世代任文官高位這一傳統(tǒng),怕是要敗在他手上”郁燁輕笑一聲,,眼尾稍稍上挑,,“若哪日孤碰上了宋碣,定要他再納上一房青蔻年歲的通房,,再生個兒子教養(yǎng),,興許還能拯救一下他宋家血脈,以免被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壞了宋家百年清譽(yù),?!?

“公主……”書歌站起身,將小盒收入懷中,,無奈笑道:“宋公子可是您親點(diǎn)的駙馬……”

宋澈,,吏司掌局的獨(dú)子,也是她郁燁還未成禮的第四任駙馬,,郁燁名聲不怎么好,,人人皆傳她孤傲清高,不好相處,,尤其是那一張嘴,,得理便從不饒人,上回這后宮的靜妃就因?yàn)槭芭舱扑揪值膶m人少了她幾兩貢碳,,郁燁便趁著入宮直接去了慈云宮,,當(dāng)面責(zé)問靜妃,把她氣得險(xiǎn)些就投了湖,。

當(dāng)然這脾氣古怪不談,,最讓人避諱的還是這公主克夫這一說,前三任駙馬都不得善終,,其中兩個離奇死亡,,這第一任嘛,宮中有傳聞是個戲子,,本來都算不上臺面,,公主自己也不承認(rèn),但這故事實(shí)在綺麗,,加上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這戲子駙馬的故事,也在皇家貴族中流傳甚廣,,于是這膽大不怕死的第四個駙馬,,成了上至皇家后宮,,下至街巷乞丐都關(guān)心的對象。

郁燁動了動腳,,隨即將雙手撐在后身的榻上,,一雙眼睛藏著些諷意,她朝著書歌挑眉,,道:

“孤又沒說錯,。”

對,,您是沒說錯……

書歌沒在說話,,她險(xiǎn)些忘了,她服侍的公主那可是連皇帝都敢直面挑不是的主,,若是她安靜下來,,絕對有仙人一般的神韻,可若是她一開口,,那絕對會讓與她作對,,或是同她不對付的人無地自容。

“孤倒是忘了……”

就是這么淺淺的一聲飄過耳際,,書歌還以為郁燁是在同她說話,,但抬眼望去,卻見她已然側(cè)臥在榻上,,微磕了雙眼,。

“七皇叔做質(zhì)子的時(shí)日已盡,這京雍,,怕是要不太平了……”

版權(quán):紅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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