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飄起了雪,，不久便成了白茫茫一片,，天地間靜得出奇。時(shí)不時(shí)有幾只覓食的鵲兒翅膀扇掉一層樹枝上的雪,，如玉屑飄落一般,，別有一番趣味。

“小姐,，小姐,，該用膳了，夫人催呢,?！毖诀呤|兒急忙打起簾櫳，進(jìn)了西廂房,。蕓兒精心梳就的雙丫髻上落的雪片早已化成了水,，濡濕了頭發(fā)。

“我知道了,?！庇衩烦|兒望了一眼,，留意到了她頭上插的緋色絨花，略笑了笑,，“你平時(shí)不戴花的,。”

“今日家宴,，太太吩咐了,，要丫頭下人們都打扮得喜慶些?！笔|兒笑道,。

玉梅若有所思，“喜慶是喜慶了,，只是欠些雅致,。”說著便把手邊瓷瓶里的紅梅花摘下了一朵,，“你過來,。”

蕓兒走上前去,，玉梅便把手中的梅花插在她的髻上,。“這樣便好了,。若能粘在眉心,，更好呢?！庇衩愤呎f邊把蕓兒推到鏡子前,。

蕓兒看得有些癡了。

玉梅噗嗤笑出聲來,?！澳氵@呆子，才簪了朵梅花便癡了,，到時(shí)候你的如意郎君親自給你戴上鳳冠,，你不得昏倒過去了！”

“小姐,！”蕓兒臉霎時(shí)間又燙又紅,，“小姐就知道取笑奴?！?

“罷了罷了,，先去房里吃飯要緊。”玉梅略把笑臉收了收,，勸道,。

玉梅與蕓兒一同到房里，剛脫了披風(fēng),，便被母親拉去同堂哥問好,。只見堂哥蘇景臣身著赤色羅紈衣裳，袖口滾了金邊,，腰上佩了一只玄色香囊,，繡的是祥云圖樣。景臣比玉梅長(zhǎng)三歲,，十歲時(shí)父親重病而亡，不久母親改嫁,，他便被叔叔嬸嬸收養(yǎng),，彌補(bǔ)了叔叔嬸嬸無子之憾。叔嬸盡心撫養(yǎng),，景臣知恩圖報(bào),，不久便成了蘇老爺生意的得力助手。

玉梅福了福,。堂哥笑道：“怎么兩年沒見,，梅兒妹妹就跟我生分了？竟一句話也不說,。這次從江南回來,，我?guī)Я诵┲殁O、玉器,、綢緞,，一點(diǎn)薄禮，望嬸嬸,、妹妹不要嫌棄才好,。”

“說哪里的話,，怎么會(huì)嫌棄,，一家子的，倒是你,，費(fèi)心帶禮物來,。”陸夫人笑道,。

“堂哥費(fèi)心了,。”玉梅附和道,。

飯畢,，老爺和堂哥因吃了些酒,，滔滔不絕地講著從京城到江南一路上的奇聞?shì)W事，什么窮秀才同旅店老板娘吵架,，悍婦打得丈夫被迫上了樹之類的故事,，逗得全家人捧腹不禁。玉梅邊聽故事邊吃果子,，漸漸覺得有些乏,，便告退回房歇息。

玉梅走了,，老爺扶額嘆道：“玉梅十有五了,，是該找個(gè)好人家了，須得是門當(dāng)戶對(duì)又性情溫厚的才行,?！?

“聽說做藥材生意的王家有兩個(gè)兒子，大兒子俊朗,，隨著他父親跑生意,；二兒子略遜色些，卻也是個(gè)溫和伶俐的,?！标懛蛉苏f道。

老爺點(diǎn)點(diǎn)頭,，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蘇景臣低頭無話。

第二天天放了晴,，殘雪在陽(yáng)光下晶瑩剔透,。蘇玉梅向父母請(qǐng)過安，胡亂吃了些早飯,，便急著到園子里看綠梅花,。蕓兒、蘅?jī)好Σ坏诤竺娓踔譅t,、大氅等物,，生怕小姐著涼。進(jìn)了園子,，堂哥也在,，二人便一同賞梅。

“單單在這兒看梅花真是無趣極了,?！本俺嫉馈?

“我正打算折幾枝好看的插到瓶里，這樣在屋子里也能賞綠梅了,?！庇衩沸α诵Α?

“插瓶里還不夠,，入了畫才美,。這樣，你去折梅放到我書房里,，我回贈(zèng)你一幅畫,，可使得？”

“甚好,?！?

于是，玉梅送了一束梅,，不出三日便得了一幅畫,。只是這畫，并非瓶中之梅,，而是凌寒盛開的雪中之梅。只見這梅枝干遒勁,，花朵清麗,，有君子之氣概。角落里還題上了一句詞：“無意苦爭(zhēng)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庇衩反笙玻腥笋蚜藪煸谖堇?。

立了春后,，老爺和景臣急忙啟程前往南方采買茶葉，店里由夫人照看,。

一個(gè)月后,，蘇老爺和景臣來了書信，說已經(jīng)采買了明前茶,，沿運(yùn)河還要再做些買賣,，預(yù)計(jì)夏至后回家。讓小廝讀了信,，夫人便讓侍女綺香將信疊好收到一個(gè)描金匣子里,。

蘇家母女算著日子到了夏至，天氣酷熱。過了幾日,，便下了連綿的雨,，暑熱消散，甚至添了些寒意,。玉梅加了件薄衫,。“運(yùn)河大概也漲水了吧,，”玉梅心里隱隱不安,，“希望父親堂兄安好?！?

突然,，有一小廝氣喘吁吁跑到夫人處，像是有要事,，卻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個(gè)字來,。

“你如此無禮，所為何事,？”夫人問道,。

“回夫人的話，徐州那邊接應(yīng)的來報(bào),，老爺,，老爺他，還有少爺,，他們,，這幾天大雨，運(yùn)河漲水,，船,，船......”

“快說，船怎么了,？”夫人聲音微微發(fā)顫,。

玉梅聽到動(dòng)靜，也趕到夫人處,。

“船翻了,，老爺和少爺，沒,，沒救上來,。”小廝跪下,，連忙稽首,。

夫人癱倒在地上,，綺香和秋月忙去扶，玉梅倚著門,，抑制住翻騰的情感,，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回小姐,，奴才并無虛言,。”小廝已有了些許哭腔,。

玉梅大驚失色,，上前把母親扶到榻上，喃喃道：“他們不會(huì)有事的,，他們不會(huì)有事的,。”遂轉(zhuǎn)過頭來,，對(duì)小廝說：“務(wù)必打聽著,，他們得回來。你去吧,?！毙P叩了頭退下。

府里下人們慌了神,，玉梅安頓好母親后便跑到園子里,，只覺得胸口發(fā)悶，腳下發(fā)虛,。她趴在一塊石頭上發(fā)呆，她覺得自己像在做夢(mèng),。幾個(gè)月前,，父親和表哥還是那樣活生生的人，有說有笑,。寄來的信也是堂哥親手寫下的,，他們?cè)趺磿?huì)死？淚水濡濕了眼眶,，恍惚中,，她竟不知道自己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哭的。

“小姐,，小姐,！”蕓兒四處尋找玉梅。玉梅卻無力應(yīng)聲,。

蕓兒看到玉梅在石上趴著,，不敢做聲,，輕輕走到玉梅身旁，跪坐在她旁邊,，摟著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二人啜泣著,。

半月后,，老爺和堂哥的尸身被運(yùn)回寧安城，蘇家上下一片雪一樣的白,，家里眾人披麻戴孝,，悲慟非常。陸夫人終日郁郁寡歡,，竟引出舊疾,，纏綿于病榻，總不見好,。

“小姐,，這是少爺隨身帶的荷包?！濒敹业陌押砂f給玉梅,。

玉梅接過荷包，情不能自已,，“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解開荷包,，只見里面有一支玉簪子，上面雕的是梅花,。她知道,，那定是堂哥想要送她的禮物，只有堂哥知道她喜歡梅花,，堂哥身邊喜歡梅花的,，大概也只有她一個(gè)人。他沒能等到她親自解開荷包,，看到玉梅簪子的樣子,。她也沒能等到堂哥回來，親自把荷包送給她,，而是在下人們?yōu)樗麚Q上壽衣時(shí)才發(fā)現(xiàn),，最終由一個(gè)粗糙的老媽子把簪子替已逝之人交給她。

她把荷包捏得很緊,，很緊,，放到自己胸口上,。她仿佛還能聽到堂哥的溫聲細(xì)語(yǔ)，他的聲音,，還是那么渾厚沉穩(wěn),。他狡黠的笑，他作畫時(shí)的認(rèn)真,，都在她的腦海里回憶著,。他，仿佛還是和玉梅離得那么近,，他的樣子,，還是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