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bào)時(shí)鳥凄厲刺耳的叫聲再次回蕩在山谷中時(shí),，邱葵已經(jīng)沿著靈泉走到了上游的盡頭,。

不足兩米寬的河道，余下一葉厚薄的水流,。不仔細(xì)看,，會以為只是被雨水浸濕過，淺得叫人看不出流速,，當(dāng)真一派死氣,。

她跳下河床，俯身按壓一把濕漉漉的青苔,，一葉薄的水流可以壓出指腹厚的積水來,。整個匠魂谷目前就靠這樣榨取青苔的方式，來獲取日常所需的水源,。

“又到頭了……”她仰頭,，看著河道前一面霧蒙蒙的白色屏障，看似空無一物,，手指觸碰下卻堅(jiān)硬如鐵,。

出不去。

這里就是匠魂谷最北面的界限,。

“這到底算保護(hù),，還是囚禁？”她喃喃自語,，有些頹喪地坐在河床邊上,。

匠魂谷，她打一出生就扎根的家鄉(xiāng),，位于巍峨綿延的群山夾縫之處,。因有高人締造結(jié)界藏匿此谷的原因，常年既無日月星辰,，又無風(fēng)吹雨沐,。地小貧瘠，物產(chǎn)匱乏,。

她深知,，長年累月之下,，這種茍且偷生，只會迎來全族滅亡的結(jié)局,。

如今全族老小賴以生存的靈泉日漸枯竭,，只怕會加速這滅亡之日的到來。

“小老大,！小老大,！”一個瘦得跟猴兒似的家伙，赤著腳火急火燎地趕過來,。

邱葵皺眉,，拍拍褲腿，站起身來,，“宗笪,，你來干什么？”

結(jié)界邊緣地帶,，向來危險(xiǎn)重重,，列為全族禁地，若非必要,，沒有人膽敢跨越警示界碑,。

果然，宗笪在界碑旁一個急剎,，穩(wěn)住搖墜的身體,，“你快、快回去小老大,！族長爺爺又不行了,！這、這會子正,、正……”

他話還沒說完,，只眼前虛影一晃，再定睛時(shí),，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

“哎小老大！你等等我啊……我很怕??！”宗笪瞥一眼五米開外的白色霧氣，嚇得扯起褲腿,，飛奔著跟上邱葵,。

匠魂谷地勢狹長深邃，坡地多，平地少,，又陰暗潮濕,，所以族內(nèi)居所大多為懸空的樹屋。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是一個個吊在風(fēng)中的鳥籠,。

邱葵不喜歡這樣的住處，無根無底,，讓她不踏實(shí),。

族長的樹屋底下圍著一群交頭接耳的人，面上的表情既驚恐又不安,，見邱葵來了,，默默讓出一條道兒來。

她抓著藤蔓,，飛身一躍，踏上樹屋外的露臺,，從窗口看進(jìn)去,，發(fā)現(xiàn)只有大哥哥一人坐在爺爺床邊。

邱葵輕手輕腳地掀簾走進(jìn)去,，壓著嗓子問：“爺爺怎么樣了,？”

大哥邱安搖搖頭，“油盡燈枯之勢,?！?

他并沒有壓低聲音，說明昏睡中的族長,，已經(jīng)很難被外界打擾了,。

邱葵搬來小椅子，坐在床邊,，看著爺爺灰白的臉,，輕嘆口氣，又抓過他老樹皮一樣的手,，牢牢握住,。

“葵兒……”邱安拍拍她的肩膀，終究欲言又止,。該勸慰的話,，已經(jīng)說半年之久了。

“大哥哥,，你說,，人分三六九等，高低貴賤，那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可分,？”邱葵突然問。

邱安一愣,，目光沉沉,。

“你又去偷看那些禁書了？”他問,。

邱葵點(diǎn)頭,，“在我們赤貧匠族人搬進(jìn)匠魂谷之前，經(jīng)歷了天劫后三百年的顛沛流離生涯,，這些書,，都是先人對于外界變化最深刻的理解和闡述，甚至是以血肉之軀為餌,，換取得來的生存情報(bào),。為何要列為禁書？為何不許翻閱,？為何我們要一輩子心甘情愿地囚在這不見天日的深澗谷底之中,？我們是人，不是螻蟻,！”

她不甘地望向屋檐下,，那藤蔓編織的花盆就吊在檐角，里面一簇散發(fā)著幽冷白光的夜芒草,，正在隨風(fēng)飄蕩,，晃得光線忽明忽暗。

“我們是人,，可卻也不如螻蟻,。”邱安看著全族上下,，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小姑娘,，越發(fā)覺得頭疼起來，明明當(dāng)嬌花養(yǎng)的,，怎么會養(yǎng)歪了,。

邱葵有些氣憤地冷哼一聲，“大哥哥身為繼任族長,，莫不是想看著匠魂谷內(nèi)尸橫遍野,！”

“你的想法就能避免匠魂谷內(nèi)尸橫遍野？也對,?！鼻癜搽y得笑了一下，“族人全都死在外面，匠魂谷內(nèi),，自然也就干干凈凈,。”

“邱安,！”邱葵有些恨鐵不成鋼,，氣得一拍床角，從椅子上站起來,。

“乖,。”邱安抬手,，拍拍她的腦袋,，像在順毛捋一頭犟驢子。

邱葵看見他坐在床邊的高大身形,，穩(wěn)重如山,，臉上溫和的寵溺，也一如往常,。她便是有滔天的怒火,，也瞬間熄滅。

她起身,，掖掖爺爺身上的被角，頗有些無奈地瞪邱安一眼,，一副話不投機(jī)半句多的模樣,。

邱安見她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身影即將消失在露臺時(shí),，她甩進(jìn)來一句話——“我在書里看到一種靈草,，專治爺爺所患之病，我細(xì)細(xì)查閱過,，十分對癥,。”

“葵兒……”邱安正想說什么,，見邱葵已經(jīng)縱身一躍,，跳下樹屋，隨風(fēng)飄進(jìn)來她清脆的嗓音,，“我不信,，匠魂谷連花草樹木都會低外界一等！這靈草,，我勢在必得,！”

邱安望著窗外空蕩蕩的露臺，神色一暗。

此刻,，邱葵沒有心思搭理她傷春悲秋的大哥哥,，只氣鼓鼓地踢著腳，怒氣沖沖地往外走著,。

“小老大,。”宗笪帶著十幾個年紀(jì)相仿的少男少女,，等候在村口的枯樹下,。

那枯樹是整個谷底最粗壯的樹，怕是得十幾個壯漢才能合抱一圈,。也不知是長了千年,，還是萬年，怕是老得不能再老了,，才會枯成這樣,。

邱葵抬頭，望著那樹,，因?yàn)樗孕”悴幌矚g住吊在空中的樹屋,，爹爹便允諾，待她出嫁時(shí),，要挖空這樹干,，給他造一間腳踏實(shí)地的新屋以作嫁妝。

如今,，爹爹沒了……這樹還在,，礙眼！

她突然兩步一躍,，旋風(fēng)似的沖上前,，一腳踹在那干枯的樹皮上！

驚得枝頭落鳥紛紛起飛,。

“小,、小老大，是不是老大又惹你生氣了,？”宗笪等人嚇得身子一縮,，連退好幾步。

邱葵又一把撲在那樹干上,，氣急敗壞地?fù)噶藫父砂桶偷臉淦?，嘴里“啊啊啊啊”亂叫一通，發(fā)泄完畢后,，這才站定身形,，從懷里掏出描繪好的圖樣,，“這靈草，名喚鶯雀膽,，蘊(yùn)含神效,，據(jù)稱能返老還童，重塑身體衰竭部位,?！?

“重塑？”一個小胖子興奮地跳出來,，“是不是跟我老爹的泥塑手藝一樣,，哪里壞了，就重新塑造哪里,？”

邱葵點(diǎn)點(diǎn)頭,，“約莫如此吧?！?

“但有如此神效……只怕咱這谷底不會長吧,？”一個頭裹青花布巾的女孩說道。其他人都贊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

“聽聞外界奇珍異寶比比皆是,，可咱這谷底……”宗笪捧著圖樣，神情悲涼,。

邱葵沒有鼓舞士氣的心情,，只揮揮手下令，“先去找找,，每塊地皮都給我戳一戳,，翻一翻，找的到是緣,，找不到……”

她輕輕嘆息，沒再多說什么,，只靠著那墻一樣寬厚的樹皮,，慢騰騰坐到地上。

宗笪等人見她情緒低落,，不敢多說什么,，各自領(lǐng)著圖樣，朝村口外分散離去,。

邱葵仰頭,，透過稀疏的枯枝，望向陰沉沉的上空,，心里憋著的火,，就快要破體而出了,。

她自小便是不忿，從能走路開始,，就天天闖結(jié)界,。會開口后，更是領(lǐng)著一群娃娃兵闖結(jié)界,，從噴著鼻涕泡的年紀(jì),，到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年紀(jì)，無一成功,。

這結(jié)界,，果真牢不可破。

邱葵聽著遠(yuǎn)去的腳步聲緩緩消失,，這才起身,，再次向著爺爺樹屋的方向走去。

還有最后一個方法,，她必須得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