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一人到了自己屋子里時(shí)，只有李媽在這里,，劉媽也去趕熱鬧去了,。想到外邊熱鬧，越覺得這里清靜,。她一人坐著,，不覺垂了幾點(diǎn)淚,。卻又不敢將這淚珠讓人看見，連忙要了熱水洗了一把臉,，重新?lián)淞艘稽c(diǎn)兒粉,。但是心事究竟放不下去，一個(gè)人還是默默地坐著,。恰好燕西跑了過來拿錢,，看見清秋這種樣子，便道：“傻子,，人家都找玩兒去了,，你為什么一個(gè)人坐在屋子里發(fā)悶？走,！打牌去,。”說著,，就來拉清秋的手,。

清秋微笑道：“我不去，我不會打牌,，我吃多了油膩東西,，肚子里有些不舒服?！?

燕西一把托了清秋的下巴頦,，偏著頭對她臉上望了一望，指著她笑道：“小東西,，我看出來了,。你想起家來了是不是？”說著,，就改著唱戲腔調(diào)道，“我這頭一猜……”

清秋笑道：“猜是猜著了,，那也算是你白猜,。”

燕西道：“我有一個(gè)法子,，馬上讓你回去看伯母去,。說出來了，你怎樣謝我,？”說時(shí),，一直問到清秋臉上來。

清秋身子一低,，頭一偏道：“不要廢話了,?！?

燕西道：“你以為我騙你嗎？我有最好一個(gè)法子呢,！現(xiàn)在不過十點(diǎn)鐘,，街上今晚正是熱鬧，我就說同去逛逛去,，咱們偷偷地回你們家里去一趟,，有誰知道？”

清秋道：“是真的嗎,？鬧得大家知道,，那可不是玩的?！?

燕西道：“除了我,，就是你，你自己是不會說,，我當(dāng)然也是不能說,。那么，哪里還有第三個(gè)人說出來呢,？不過我若帶你回了家,，你把什么來謝我呢？”

清秋道：“虧你還能說出這種乘人于危的話,！我的母親也是你的岳母,，她老人家一個(gè)人，在家里過那寂寞的三十晚,，你也應(yīng)當(dāng)去看看,。再說，她為什么今年過年寂寞起來哩,？還不是為了你,。”

燕西笑著拱拱手道：“是是,！我覺悟了,。你穿上大衣吧，我這就陪你去,?！?

清秋這一喜自是非凡，連忙就換上衣服,，和燕西輕悄悄地走出來,。只在門房里留了話，說是街上逛逛去。門口的熟車子也不敢坐,，一直到了大街上,，才雇了兩輛車，飛馳到落花胡同來,。

燕西一敲門,，韓觀久便在里面問是誰，清秋搶著答應(yīng)道：“媽爹,，是我回來了,。”

韓觀久道：“啊喲,！我的大姑娘,！”說時(shí)，哆里哆嗦就把大門開了,，門里電燈下,，照著院子里空蕩蕩的。清秋早是推門而入,，站在院子里,，就嚷了一聲媽。冷太太原是踏著舊毛繩鞋,，聽了一聲媽,，趕快迎了出來；把一雙鞋扔在一邊,，光了襪子底走到外面屋子里來,。等不及開風(fēng)門,，在屋子里先就說道：“孩子?！?

清秋和燕西一路進(jìn)了屋來,，冷太太瞇瞇地笑了,，說道：“這大年夜怎么你兩人來了？”

清秋笑道：“家里他們都打牌,，他要我到街上來看今晚的夜市,。我說媽一人在家過年，他就說來看你,?！?

冷太太道：“也不是一個(gè)人，你舅舅剛走呢,?！?

清秋看家里時(shí)，一切都如平常,，只是堂屋里供案上,，加了一條紅桌圍。冷太太這才覺得腳下冰涼,，笑著進(jìn)房去穿鞋,。燕西夫婦也就跟著進(jìn)來了。這一看,，屋子里正中那一盞電燈,，拉到一邊，用一根紅繩拉在靠墻的茶幾上,。茶幾上放著一個(gè)針線藤簸箕,，上面蓋了兩件舊衣服。想到自己未來之前,，一定是母親在這里縫補(bǔ)舊衣服,，度這無聊的年夜，就可想到她剛才的孤寂了,。右邊一只鐵爐子,，火勢也不大，上面放了一把舊銅壺,，正燒得咕嘟咕嘟的響,，好像也是久沒有人理會,。便道：“舅舅怎么過年也不在家里待著？乳媽呢,？”

韓媽穿了一件新藍(lán)布褂,，抓髻上插了一朵紅紙花，一掀簾子,，笑道：“我沒走開,，聽說姑娘回來了，趕著去換了一件衣服,?！?

燕西笑道：“我們又不是新親戚過門，你還用上這一套做什么,？”

韓媽笑道：“大年下總得取個(gè)熱鬧意思,。”說著,，她又去了一會子工夫,，就把年果盒捧了來。

燕西道：“嘿,！還有這個(gè),！”于是對清秋一笑道，“今年伯母的果盒,，恐怕是我們先開張了,。”

冷太太聽說,，也是一笑,。這也不懂什么緣故，立刻心里有一種樂不可支的情景,，只是說不出來,。韓媽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樂的事，她也是笑嘻嘻的,，在桌底下抽出一條小矮凳子,，在一邊聽大家說話。坐了一會子,，她又忙著去泡青果茶,，煮五香蛋，一樣一樣地送來,。

清秋笑道：“乳媽這做什么,？難道還把我當(dāng)客？”

韓媽道：“姑娘雖然不是客,，姑爺可是客啊,。難得姑爺這樣惦記太太,，三十晚上都來了。我看著心里都怪樂的,，要是不弄點(diǎn)兒吃的，心里過得去嗎,？”她這樣一說,，大家都笑了。

說說笑笑,，不覺到了一點(diǎn)多鐘,。清秋笑著對燕西道：“怎么樣，我們要回去了吧,？”

燕西道：“今天家里是通宵有人不睡的,，回去晚一點(diǎn)兒不要緊?！?

冷太太道：“這是正月初一時(shí)候了,，回去吧，明天早一點(diǎn)兒來就是了,?！?

清秋笑道：“媽還讓我初二來嗎？”

冷太太笑道：“是了,，我把話說漏了,，既然現(xiàn)在是正月初一的時(shí)候，為什么初一來,，又叫明天哩,？不要說閑話了，回去吧,，你這一對人整夜地在外頭,，也讓親母太太掛心?！?

清秋也怕出來過久,，家里有人盤問起來了，老大不方便,，便道：“好,！我們回去吧，我們?nèi)チ?，媽早點(diǎn)兒安歇,，明天我們來陪你老人家逛廠甸?！庇谑蔷拖绕鹕?，燕西跟在后面,，走出門來，依然雇了人力車一徑回家,。

金家上上下下的這時(shí)圍了不少的人在大廳外院子里,，看幾個(gè)聽差放花爆花盒子。燕西走到院子走廊圓門下,，笑著對清秋道：“差一點(diǎn)兒沒趕上,。”

玉芬也就靠了走廊下一根圓柱子,，在看放花爆,，一見燕西就笑道：“你小兩口子在哪兒來？弄到這般時(shí)候回家,?！?

清秋最是怕這位三嫂子厲害，不料騎牛撞見親家公,，偏是自己回來晚了,，又是讓她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然心里一陣惶恐,，臉上就未免一陣發(fā)熱,，先就一笑道：“他見你們打牌沒有他一角，他就想起了我,，就硬拉著我去逛街,，我不能不跟他去。把我兩只腳,，走得又酸又痛,。”說時(shí),，彎著腰,，捶著兩腿。

燕西也笑道：“你真無用,，走幾步路,，就會累得這樣?！鼻迩镆膊缓退噢q,，就到人叢里面去了。

燕西站在玉芬身邊,，未曾走開,，玉芬道：“你小兩口兒感情倒是不錯(cuò)，這樣夜深,，還有興致逛街,?！?

燕西笑道：“你們玩的地方，我們不夠資格哩,?！?

玉芬將嘴一撇道：“干嗎呀？這樣損我們,?！?

燕西正要接著說時(shí)，那花盒子正放到百鳥投林的一幕,，幾千百只火鳥，隨著爆竹聲四圍亂射,。大家哄的一陣笑,，都向后退。一個(gè)大火星斜刺里向玉芬耳鬢射來,，嚇得玉芬哎呀一聲,，向后一縮。不是燕西拉著她的手胳膊,，她幾乎摔倒在地下,。

玉芬站定了笑道：“這花盒子是誰放的？有這樣一檔子,，事先也不告訴人,，嚇了我這樣一大跳?！币幻嬲f著,，一面用手去扶理額角前的那一段的頭發(fā)。她似乎有些難為情,，不等花爆放完,，她就走開了。

當(dāng)天晚上,，燕西到處趕著熱鬧,，并未把這層事留意。及至過了這天,，又是大正月里,，大家趕著這兒玩，那兒鬧,，更不會把三十晚上那一節(jié)小事為念了,。

這日是正月初四，燕西在家里打了一天小牌,，到了下午,，悶得慌,，也不知道哪兒去玩好。這幾天戲園子是不把戲名寫上戲報(bào)的,，都是吉祥新戲,。你真要到戲園子里去撞撞看，就會撞到一些清淡無味的吉祥戲,，白花了錢,。要去看電影吧，這些日子,，又沒有報(bào),，也沒有電影廣告，不知道演的是什么片子,。索性哪兒也不去玩,，跑到屋子里來閑待著。

清秋道：“該玩的時(shí)候,，又不去玩,。”

燕西道：“你叫我去玩,，這是第一次了,。”

清秋道：“并不是我催你去玩,，你哪兒也不去,，老守在屋子里，是會讓人家笑話的,?！?

燕西笑道：“原來為此。我實(shí)在是找不著玩意兒,?！?

清秋道：“你不是說帶我到華洋飯店去看化裝跳舞的嗎？”

燕西道：“那要到星期六呢,?！闭f時(shí)連忙站起來，看桌上大玻璃罩里的旋輪日歷,，今天可不是星期六,！因笑道：“不是你提起，我倒把這個(gè)機(jī)會錯(cuò)過了,。別在家里吃飯了,，我們一塊兒到飯店里吃去。”

清秋笑道：“你就是這樣胡忙,。你常對我說,，跳舞要到十點(diǎn)鐘才會熱鬧，去得那么早做什么,？”

燕西道：“那我就先躺一會兒,，回頭好有精神跳舞?！?

清秋笑道：“好吧,，回頭我要看你那靈活的交際手段了?！?

燕西很是高興,，本想還多邀家中幾個(gè)人一塊兒去的，可是一到了下午,，各人都預(yù)定玩的方針了,，一個(gè)伴都邀不著。到了晚上九點(diǎn)多鐘,，有一輛送人上戲園子的汽車,，打戲園子開回來,。燕西夫婦便坐到華洋飯店去,，吩咐汽車夫，把聽?wèi)虻娜私踊丶伊?，再上華洋飯店去接自己,。清秋因?yàn)閺男〔欢瑁瑳]有和燕西到這地方來過,，今晚是破題兒第一遭,，少不得予以注意。

進(jìn)了飯店大門,，早有一個(gè)穿黑呢制服的西崽,，頭發(fā)梳得光而且滑，像戴了烏緞的帽子一般,，看著燕西來了,，笑著早是彎腰一鞠躬。燕西穿的是西裝,，順手在大衣袋里一掏,，就給了那西崽兩塊錢。左手一拐,，是一個(gè)月亮門,，垂著綠綢的帷幔。還沒有走過去,，就有兩個(gè)西崽掀開帷幔,。進(jìn)去一看,，只見一個(gè)長方形屋子，沿了壁子,，掛著許多女子的衣服和帽子,，五光十色，就恍如開了一家大衣陳列所一般,。

燕西低聲道：“你脫大衣吧,。”

清秋只把大襟向后一掀,，早就過來兩個(gè)人給她輕輕脫下,，這真比家里的聽差還要恭順得多。由女儲衣室里出來,，燕西到男儲衣室脫了衣帽,，二人便同上大跳舞廳。那跳舞廳里電燈照耀,，恍如白晝,，腳底下的地板猶如新凝結(jié)的冰凍，一跳一滑,。廳的四周圍攏著許多桌椅,，都坐滿了人，半環(huán)著正面那一座音樂臺,。那音樂臺的后方有一座彩色屏風(fēng),，完全是一只孔雀尾子的樣子，七八個(gè)俄國人都坐在樂器邊等候,。燕西和清秋揀了一副座位同坐下,，西崽走過來，問了要什么東西,，一會子送了兩杯蔻蔻來,。立刻那白色電燈一律關(guān)閉，只剩了紫色的電燈,，放著沉醉的亮光,。音樂奏著緊張的調(diào)子，在音樂臺左方,，擁出一群男女來,。這些人有的穿了戲臺上長靠，有的穿了滿清朝服,，有的裝著宮女,，有的裝著滿洲太太。最妙的是一男一女扮了大頭和尚戲柳翠，各人戴了個(gè)水桶似的假頭,，頭上畫的眉毛眼睛,，都帶一點(diǎn)兒清淡的笑容，一看見那樣,，就會令人失笑,。在座的人，一大半都站將起來跳舞,，那兩個(gè)戴了假腦袋的,，也是摟抱著跳舞，在人堆里擠來擠去,。那頭原是向下一套,，放在肩膀上的，人若一擠,，就會把那活動的腦袋，擠歪了過去,，常常要拿手去扶正。跳舞場上的人,，更是忍笑不住,。

清秋笑道：“有趣是有趣,，大家這么放浪形骸地鬧，未免不成體統(tǒng),?！?

燕西道：“胡說,，跳舞廳里跳舞,，難道和你背《禮記》《孝經(jīng)》不成,？”

清秋道：“譬方說吧,，這里面自然有許多小姐太太們,，平常人家要在路上多看她一眼,，她都要不高興,，以為人家對她不尊重,。這會子化裝化得奇形怪狀，在人堆里胡鬧,，盡管讓人家取笑，這就不說人家對她不尊重了,?！?

燕西低著聲音道：“傻子,，不要說了，讓人家聽見笑話,。”

清秋微笑了一笑,，也就不作聲了。頭一段跳舞完了，音樂停止,，滿座如狂地鼓了一陣掌,，各人散開。

距離燕西不遠(yuǎn)的地方恰好有一個(gè)熟人,，這熟人不是別個(gè)，就是鶴蓀的女友曾美云小姐,，和曾美云同座的還有那位鼎鼎大名的舞星李老五,。燕西剛一回轉(zhuǎn)頭,，那邊曾李二位,，已笑盈盈站起來點(diǎn)了一下頭。燕西只好起身走過去,，曾美云笑道：“同座的那位是誰,？是新少奶奶嗎？”

燕西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但是我可以給你二位介紹一下,?！闭f著,，對清秋點(diǎn)了點(diǎn)頭,，清秋走過來一招呼，曾美云看她如此年輕,，便拉在一處坐,。

曾美云笑道：“七爺好久不到這里來了，今天大概是為了化裝跳舞來的,，不知七爺化的是什么裝？”

燕西道：“今天我是看熱鬧來的,，并不是來跳舞的,。”

曾美云笑道：“為什么呢,？”說這話時(shí),，眼光向清秋一溜，好像清秋不讓他跳舞似的,。

燕西道：“既然是化裝跳舞,，就要化裝跳舞才有趣，我是沒有預(yù)備的,?！?

李老五道：“這很容易，我有幾個(gè)朋友預(yù)備不少的化裝東西,。七爺要去,，我可以介紹,?！?

清秋笑道：“李五小姐既要你去化裝，你就試試看,?！?

燕西也很懂清秋的意思,，就對李老五道：“也好,。這個(gè)舞伴，我就要煩李五小姐了，肯賞臉嗎,？”

李老五眼睛望了清秋笑道：“再說吧?！?

清秋笑道：“我很愿看看李五小姐的妙舞呀,，為什么不賞臉呢,？”

李老五點(diǎn)點(diǎn)頭,，來不及說話,，已引著燕西走了。到了那化裝室里,，李老五給他找一件黃布衫、一頂黃頭巾,、一個(gè)土地公的假面具，還有一根木拐杖。李老五笑道：“七爺,，你把這個(gè)套上,，你一走出舞廳去，你們少奶奶都要不認(rèn)得呢。”

燕西道：“你呢,？不扮一個(gè)土地婆婆嗎？”

李老五道：“呸,！你胡說,，你現(xiàn)在還討人的便宜？”

燕西道：“現(xiàn)在為什么不能討便宜呢,？為的是結(jié)了婚嗎,？這倒讓我后悔，早知道結(jié)了婚就不得女朋友歡喜的,，我就不結(jié)婚了,。”

李老五笑道：“越說越?jīng)]有好的了,，出去吧,。”

燕西真?zhèn)€把那套土地爺?shù)姆b穿起來,。李老五卻披了一件畫竹葉的白道袍,，頭上戴著白披風(fēng)，成一個(gè)觀音大士的化裝。外面舞廳里音樂奏起來,，她和燕西攜著手,，就走到舞伴里面去了。

燕西在人堆里混了一陣,，取下假面具,。當(dāng)他取下面具時(shí)，身邊站的一個(gè)女子,，化為一個(gè)魔女的裝束,，戴了一個(gè)罩眼的半面具。她也取下來了,。原先都是戴了面具,，誰也不知道誰?，F(xiàn)在把面具取下來,，一看那女子，不是別人,，卻是白秀珠,。燕西一見，招呼她是不好,，不招呼她也是不好,，連忙轉(zhuǎn)身去，復(fù)進(jìn)化裝室,。把化裝的衣服脫了,，清秋也是高興，跟到化裝室來,。

燕西笑道：“你跑來做什么,？一個(gè)人坐在那里有些怕嗎？”

清秋道：“憑你這一說,，我成了一個(gè)小孩子了,？我也來看看這里什么玩意兒？”

燕西脫下那化裝的衣服,，連忙挽著清秋的手,，一路出去。到了舞廳里,，恰好秀珠對面而來,。她看見燕西攙了一個(gè)女子，知道是他的新夫人,，一陣羞恨交加,，人幾乎要暈了過去。這會子不理人家是不好，理人家更是不好,，人急智生,，就在這一剎那間，她伸手一摸鬢發(fā),，把斜夾在鬢發(fā)上的一朵珠花墜落在地板上,。珠花一落地上，馬上彎著腰下去撿起來,。她彎下去特別的快,，抬起頭來，卻又非常之慢,，因此一起一落,，就把和燕西對面相逢的機(jī)會耽誤過去。燕西也知其意,，三腳兩步地就趕到了原坐的座位上來,。

清秋不知這里面另含有緣故，便道：“你這是怎么回事,？走得這樣快,。這地板滑得很，把我弄摔倒了,，那可是笑話,。”

燕西強(qiáng)笑道：“好久不跳舞,，不大愿意這個(gè)了,。我看這事沒有多大趣味，你以為如何,？我要回去了,。”

清秋微笑道：“我倒明白了,。大概這里女朋友很多,，你不應(yīng)酬不行，應(yīng)酬了又怕我見怪,，是也不是,？這個(gè)沒有關(guān)系，你愛怎么應(yīng)酬就怎么應(yīng)酬,，我絕不說一個(gè)不字,。”她原是一句無心的話,，不料誤打誤撞地正中了燕西的心病,，不由得臉上一陣發(fā)熱,，紅齊耳根。

哪知這里有白秀珠在場,，卻還是談笑自若,，看到燕西那種情形，笑道：“你只管坐下吧,，待一會兒再走,，來一趟很不容易，既然來了,，怎又匆匆地要走,？”

燕西除了說自己煩膩而外，卻沒有別的什么理由可說,，笑道：“你倒看得很有味嗎,？那么，就坐一下子吧,?！?

他這樣說著，原來坐在正對著舞場的椅子上,，這時(shí)卻坐到側(cè)邊去,。清秋原不曾留意，所以并不知道,。只是白秀珠的座位，相隔不遠(yuǎn),，卻難為情了,，回去好呢，不回去好呢,？回去是怕這里的男女朋友注意,；若是不回去，更不好意思對著燕西夫婦,。因此搭訕著有意開玩笑,，只管把那半截假面具，罩住了眼睛,。那李老五卻看出情形來了,，低了頭把嘴向燕西這邊一努，卻對曾美云笑道：“今天這里另外還有一幕啞劇,，你知道不知道,？”

曾美云道：“你不是說的小白嗎？她不在乎的,?！?

李老五道：“雖然不在乎,，她和金老七從前感情太好了，如今看到人家成雙作對,，她的愛人卻和別人在一處,，心里怎么不難受呢？”

兩人頭就著頭,，說了又笑,，笑了又向燕西桌上望望，又向?qū)γ嫱?。清秋對于李老五那種浪漫的情形,，多少有一點(diǎn)兒注意，見了她倆只管看過來,，看過去,，就未免向?qū)γ婵戳艘豢础Ｒ娔抢镉幸晃恍〗?，面上還戴了假面具,。燕西只管臉朝了這邊，總不肯掉過去,。清秋就問他道：“對面那位漂亮的小姐是誰,？”

燕西回頭看了一看道：“我也不知道是誰，但是她罩著半邊臉呢,，你怎樣知道她是一個(gè)漂亮的小姐,？”

清秋道：“若不是漂亮，她為什么把臉罩住,，怕人看見呢,？”

燕西道：“是漂亮的，要露給人看才有面子,，為什么倒反而罩住呢,？”

清秋道：“管她漂亮不漂亮，我問她是誰,？你怎樣不答復(fù),？”

燕西想了一想，微笑道：“這倒也用不著瞞你,，不過在這里不便說,，讓我回去再告訴你吧?！?

清秋抿嘴一笑道：“我就知道這里面有緣故呢,。”

燕西在這里說話,，白秀珠在那邊看見,，也似乎有點(diǎn)兒感覺了,，不多大一會兒，她已起身走了,。燕西見她起身已走,，猶如身上輕了一副千百斤的擔(dān)子，干了半身汗,，掉過身子來,，對著外坐了。自己雖沒有繼續(xù)跳舞,，但是聽了甜醉的音樂,，看了滑稽的舞伴，也就很有趣,，就不說走了,。

燕西坐了一會兒，回頭一看李老五,、曾美云卻不見了,，心想，她們莫不是到飲料室休息去了,，找她們說笑兩句也好,。于是笑著對清秋道：“你坐會兒，我到樓上去,，找一個(gè)外國朋友去,。”

清秋笑道：“是男的還是女的呢,？”

燕西道：“哪里那多女朋友,？”這一句話說完，他就起身走開,。華洋飯店的飲料室和跳舞廳相距得很遠(yuǎn)，燕西從前常和舞伴溜到這里來的,。燕西推開門進(jìn)去,，卻不見有多少人，靠近窗戶,，坐了一個(gè)女子,，回過頭來，正是白秀珠,。雙方相距得很近,，要閃避就閃避不及了，只得點(diǎn)了頭笑道：“過年過得好??？”

秀珠本想不理他,，但是人家既然招呼過來了，總不能置之不理,，便點(diǎn)了頭,，笑道：“好！七爺也過年好哇,？”在這一剎那之間,，她覺得人家追尋而來，就讓他坐下,，看他說些什么,。燕西既招呼了她，不能不和她在一張桌子邊坐下,。

秀珠手上正拿了一只玻璃杯子,，在掌心里轉(zhuǎn)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燕西頃刻之間也想不出有什么話可說,，和秀珠對面坐著，先微微咳嗽兩聲,，然后說道：“我們好久不見了,。”

秀珠依舊低了頭,，鼻子哼了一聲,。心里正有一句要說，抬頭一看,，曾美云和李老五兩人進(jìn)來了,。秀珠和燕西，都難為情到了萬分,，不知道怎么樣好,。曾美云、李老五也愣住了,，覺得這樣一來,，有心撞破了人家的約會，也是難為情,。一刻工夫,，四副面孔，八只眼珠,，都呆住了,。還是秀珠調(diào)皮一點(diǎn)兒，站起來笑道：“真巧,，我一個(gè)人來,，一會子倒遇著三個(gè)人了,。一塊兒坐吧，我會東,?！?

曾美云和李老五見她很大方的樣子，也坐過來,。燕西走又不是,，坐又不是，只好借著向柜臺邊打電話叫家里開汽車來,，并不回頭就這樣走了,。

到了舞廳上，清秋問道：“你的朋友會到了嗎,？”

燕西道：“都沒有找著,，我覺得這里沒有多大意思，我們回去吧,。車子也就快來了,。”

清秋對燕西一笑,，也不說什么,，又坐十五分鐘，西崽來說,，宅里車來了,。燕西遞過牌子去，向外面走,，走到半路上,，就有兩個(gè)西崽一人提了一件大衣和他們穿上。燕西穿上衣服,，在衣袋里一掏,，掏出兩張五元鈔票，一個(gè)西崽給了一張,。西崽笑著一鞠躬道：“七爺回去了,。”燕西點(diǎn)頭哼了一聲,，出門坐上車。

清秋道：“你這個(gè)大爺?shù)钠?，幾時(shí)才改,？”

燕西道：“又是什么事，你看不過去,？”

清秋道：“你給那儲衣室茶房的年賞為什么給到十塊錢,？”

燕西笑道：“你這就是鄉(xiāng)下人說話,。這種洋氣沖天的地方有什么年和節(jié)？我們哪一回到儲衣室里換衣服,，也得給錢的,。”

清秋道：“都是給五塊一次嗎,？”

燕西道：“雖不是五塊一次,，至少也得給一塊錢，難道幾毛錢也拿得出手不成,？”

清秋道：“你聽聽你這句話,，是大爺脾氣不是？既給一塊錢也可以,，兩個(gè)人給兩塊錢就是了,，為什么要給十塊呢？三十那天,，你是那樣著急借錢,，好容易把錢借來了，你就是這樣胡花,?！?

燕西將嘴對前面汽車夫一努，用手捶了清秋的腿兩下,。清秋低了聲音笑道：“你以為底下人不知道七爺窮呢,？其實(shí)底下人知道的，恐怕比我還要詳細(xì)得多,，你這樣真是掩耳盜鈴了,。”

燕西將手一舉,，側(cè)著頭,，笑著行了個(gè)軍禮。清秋笑道：“看你這種不鄭重的樣子,?！?

燕西怕她再向下說，掉過頭去一看,，只見馬路上的街燈流星似的一個(gè)一個(gè)跳了過去,。燕西敲著玻璃板道：“小劉，怎么回事,？你想吃官司還是怎么著,，車子開得這樣的快。”

小劉道：“你不知道,，大爺在家里等著要車子呢,。今天晚上，我跑了一宿了,?！?

燕西道：“都送誰接誰？”

小劉道：“都是送大爺接大爺。”他說著話，就拼命地開了車跑，不多大一會兒工夫，就到了家,。

燕西記掛鳳舉跑了一晚，或者有什么意味的事,，就讓清秋一個(gè)人進(jìn)去,。叫了小劉來問：“大爺有什么玩意兒？”

小劉道：“哪里有什么玩意兒,？和那邊新少奶奶鬧上別扭了,。先是要一塊兒出去玩兒，也不知為什么,，在戲園子里繞了一個(gè)彎就跑出來,。出來之后，一同到那邊,，就送大爺回來,。回來之后,，大爺又出去,，出去了又回來，這還說要去呢,?！?

燕西道：“那為什么？跑來跑去發(fā)了瘋了嗎,？”

小劉道：“看那樣子,，好像大爺拿著什么東西，來去調(diào)換似的,?！?

燕西道：“大少奶奶在家不在家？”

小劉道：“也出去聽?wèi)蛉チ?，聽說三姨太太請客呢,?！?

燕西笑道：“這我就明白了。一定是他們在戲園子里碰到,，大爺不能奉陪，新少奶奶發(fā)急了,，對不對,？”

小劉笑道：“大概是這樣，不信你去問他看,?！毖辔髀犃耍@又是一件新鮮的消息,，連忙就走到鳳舉院子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