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禎十四年,，淮安城北,。

夏日午后，一直是梅真最喜歡的時(shí)光,，坐在庭院婆娑樹影中,，聽樹上蟬鳴陣陣，看天上白云悠悠,，泡上一壺清香的好茶,，搖著團(tuán)扇，似睡非睡半夢半醒,，好不愜意,。

但今日，梅真連午飯都沒心思吃,，她在大門口來回踱步,，焦急地向遠(yuǎn)處眺望著，出現(xiàn)一個(gè)人影就歡喜,，看清楚了就失望,，就這樣折騰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直到梅慕青在她身后喝道:

“小五,！干嘛呢,！變門神了,？”

“爹！”梅真回過頭,，擔(dān)憂地說道:“二哥昨日就當(dāng)回來了,，可這會兒還不見蹤影,，我聽說,，西邊的農(nóng)民軍鬧得很厲害，二哥不會出啥事吧,？”

梅慕青提起長衫下擺,，邁過門檻，走到梅真身旁,，手搭涼棚,，向天邊望了望，說道:“云彩漲起來了,，今夜怕是有雨,。”

梅真見他所答非所問,，一屁股坐在門口石墩子上,，氣呼呼地瞪著梅慕青。

梅慕青從懷里摸出一個(gè)油紙包,，笑道:“小五,，給，你最愛吃的馬蹄糕,?！?

“不吃！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給點(diǎn)好吃的就打發(fā)了,。你明知道這趟差事兇險(xiǎn)還派二哥去，他要是有個(gè)三長兩短,，別怪當(dāng)女兒的翻臉無情,！”

梅真站起身，咬著嘴唇瞪著梅慕青,，眼睛里全是埋怨,。梅慕青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浮上了一層冷峻,，他背過身,，冷冷地說道:

“咱們漕幫吃的就是這碗飯，誰也不能例外,！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梅真攥緊拳頭,，狠狠地?fù)粼谑丈?，石墩被擊得碎裂開來，梅慕青聽得聲音,，回頭一望,，失聲叫道:

“你個(gè)倒霉孩子！這已經(jīng)是第十個(gè)了,，你干嘛老跟門墩過不去,！”

梅真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進(jìn)院去了,，梅慕青心疼地蹲下身,，拾起碎裂的門墩，嘟囔道:“這可是上好的花崗石,，嗐,，真不該教你習(xí)武，一個(gè)姑娘家,，這么大力氣,，誰敢娶，嗐～”

梅慕青正兀自感嘆,，幾匹快馬轉(zhuǎn)眼間到了院門口,，梅慕青回頭一望，正是梅長卿回來了,。

“爹,！”梅長卿從馬上飄然躍下，他身著白色云紋繡錦緞直襟長袍,，腰束靛藍(lán)錦緞壓邊腰帶,，腳蹬一雙黑色短靴，靴筒上用銀線繡著卷草紋,，頭發(fā)用鑲碧銀冠固定著,，文雅中帶著幾分英氣。

梅慕青還沒來得及說話,，梅真就從院子里沖了出來,，興奮地高聲大叫道:“二哥！你怎么才回來,！”

梅長卿的眼神一見到梅真,，立刻溫柔起來，眼波流轉(zhuǎn),，嘴角上揚(yáng),，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喊了聲“五妹”。

“問你話呢,，怎么才回來,！”梅真嗔怪道。

梅長卿卻轉(zhuǎn)向梅慕青,，說道:“爹,，李自成破了洛陽城，把福王殺了,?！?

梅慕青眉頭一皺,，看了一眼破碎的門墩,，緩緩說道:“小五，帶你二哥先去吃飯,，吃飽了慢慢說,。”

梅真開心地挽起梅長卿的胳膊,，梅長卿局促地抽回手臂,，瞥了一眼梅慕青，后者正背對著他們,，眺望著天邊的陰云,。

梅真白了梅長卿一眼，鄙夷地撇了撇嘴,，將雙手扣在身后,，蹦蹦跳跳向西院走去。

說也奇怪,，梅真一見到梅長卿回來,，立刻就覺得餓了，梅長卿剛拿起筷子,，梅真一碗米飯已經(jīng)下去一半了,。

“二哥，李自成會不會打到淮安來,？”梅真邊吃邊問道,。

“不會吧，他們是沖著皇帝去的,，跑到咱們這兒來干嘛,？”梅長卿夾起一塊排骨，放在梅真的碗里,，梅真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說道:

“你還沒回答我呢,，怎么才回來？”

梅長卿斯文地夾起一塊排骨,，細(xì)致地咬了一口,，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先好好吃飯,?！?

梅真咬著筷子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梅長卿,，嘆道:“二哥,，你這身衣服真好看，京城買的吧,，真是人靠衣服馬靠鞍,，穿成這樣，做派都變了,?！?

梅長卿聽出了梅真話里的揶揄，局促地笑了笑,，夾起一筷子青菜,，塞進(jìn)嘴里。

“對嗎,，大口吃飯才香,，你又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斯文個(gè)屁啊,?！泵氛鎸⒂夷_踩在椅子上，放下手中飯碗,，摸了摸肚子,，繼續(xù)說道:“飽了?！?

梅長卿在梅真的注視下,，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飯。二人來到聚義廳,，梅慕青早已經(jīng)等在那里,。

“長卿，來,，說說,。”梅慕青示意二人坐下,。

“爹,，聊城以北全都亂起來了,，到處都是造反的農(nóng)民，拿著棍棒,，見人就搶,，好在，他們不善水性,，見到我們的船隊(duì),，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放箭，倒是傷不到人,?！?

“那就不能靠岸打尖吃飯了！”梅真說道,，她看著梅長卿倒不似餓了幾日的模樣,，心里有些疑惑。

“多虧爹早有安排,，船上帶足了吃食,。”梅長卿沖梅慕青感激地點(diǎn)點(diǎn)頭,。姜還是老的辣，梅慕青走南闖北這么多年,，攢足了經(jīng)驗(yàn),。

“京城怎么樣？”梅慕青淡然地問道,。

“京城秩序井然,，不過，福王死了的消息傳到京城以后,，外逃的官員不少,。聽說那李自成攻下洛陽城后，殺了福王朱常洵,，因他叫福王,，又喜梅花鹿，李自成就將他和梅花鹿一起燉成了一鍋肉糜,，稱作福祿宴,。”

梅真“啊”了一聲,，驚訝地站起身來,，只覺肚腹一陣翻騰，剛吃下去的東西直往上涌,。

梅慕青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平靜地說道:“傳言都是添油加醋的,，你爹我在別人嘴里，不也是個(gè)吃人肉的禽獸嗎,？”

“是,，爹，這傳言未必可信,，但京城里那些人卻嚇破了膽,，我們本想卸下糧食就空船返回，但道上朋友領(lǐng)來了一個(gè)人,，說是要帶著一家老小回?fù)P州,，所以，我們就去了趟揚(yáng)州,，晚回來了一天,。”

“噢,？什么人,？”

“按規(guī)矩不能問，那人一口揚(yáng)州口音,，出手闊綽,。”梅長卿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個(gè)布包,。

梅真好奇地打開一看，發(fā)出一聲驚嘆,，布包里放著兩塊金錠,。

梅慕青卻皺了下眉，一幅憂心忡忡的樣子,，梅真見狀,，不解地問道:“爹，二哥這趟把幾趟的錢都掙出來了,，您干嘛不高興,？”

梅慕青搖搖頭，道:“闖賊若是真打進(jìn)北京城,，只怕天下要大亂啊,。”

梅長卿望向梅真,，梅慕青則望向梅長卿,，梅長卿一臉關(guān)切，梅慕青雙眉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