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熱浪滾滾,。

顛簸的綠皮火車上,，許禾一夜未眠。正值下午一點,，身旁破舊的遮光布形同虛設(shè),，熾熱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里面的人都避之不及,，唯獨許禾耷拉著腦袋坐在陽光中間,，像朵蔫了的花兒。

她渾身冒著汗,，劉海四分五裂劈叉黏著,，扎著馬尾的頭頂落著微小的白色粉塵，臉蛋被曬得白里透紅,，手臂白凈纖細(xì),，一折似乎能斷,。

許禾身旁坐了位胖大叔,，腰間凸出下垂的肥肉正好卡在陰影中，他現(xiàn)在似乎跟周公聊得熱乎,，車廂里回蕩著起伏有序的呼嚕聲,。

胖大叔在陰涼地里給自己找了個好安身之處,，給足了許禾曬太陽的空間，她縮在陽光里,，安靜沉悶,。

許禾目光時不時望向窗外，漆黑的眼里映出瞬眼而過的光景,，色彩斑斕卻又陌生單調(diào),。

火車鳴笛，笨重地停下滾滾車輪,。

這里是西宜,，靠海的城市。許禾跟著父母流走過許多地方,，卻唯獨沒有看過海,，不知是不是錯覺，西宜的天似乎比別的地方要亮要藍(lán),，風(fēng)里還帶著咸咸的濕味,。

許禾提著兩個大包行李往車站外走，檢了票出站,，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多,。

太陽掛在天邊，橙色的斜陽,，有橘子汽水的味道,。車站外站了不少來接車的人，許禾低著頭穿過人群,，走到車輛奔流的馬路旁,。

許禾來西宜，是因為外婆沈瑾華在西宜,。徐月梔前幾個月跟許永平離了婚,，帶著許禾不好生活，打了上百個電話跟早就斷絕關(guān)系的母親沈瑾華求情,，這才把許禾送來西宜讀書生活,。

起初許禾不愿意，徐月梔哄了好久,，答應(yīng)過段時間就來接她,，然后給了她三百塊便匆匆離去。行李和車票都是徐月梔提前準(zhǔn)備好的,，許禾鬧脾氣也只是昨天的事,。

大街上車輛鳴笛，天光漸漸隱暗,。

許禾在街邊發(fā)了會呆,，提著行李往街對面走,。出發(fā)前，徐月梔給了許禾一個地址,，讓她下車后打車報地名就好,，沈瑾華會在家里等她。

走到人多的地方找個人問了問,，似乎是不遠(yuǎn)的,，若是現(xiàn)在走過去，七八點應(yīng)該能到,。

口袋里裝著徐月梔上車前給的三百塊,，許禾伸手摸了又摸，始終還是沒狠下心花出去,。她從沙川來,，從西宜回沙川車票得二百，若是現(xiàn)在花了,，就沒錢回沙川了,。

許禾一路走一路問，她沒有手機(jī),，無法跟沈瑾華聯(lián)系,，想著不要讓沈瑾華等太久，兩個多小時的路程沒休息,，馬不停蹄到了花溪街東區(qū),。

此時星星已經(jīng)在漆黑的夜空中掛著了，周遭都是獨棟的居民樓和宅院,，路燈孤零零亮著,，人影不見，街道胡同錯落有致,，胡同外有一處斜坡,，上面似乎是更繁華熱鬧的住所，斜坡旁的土堆上,，生著一顆參天的樹,。

23號。

花溪街東區(qū)23號,。

院子外大門緊鎖,，屋子黑漆漆的，似乎是沒人在家,。

許禾松了一口氣,，全身松懈下來，放下行李，蹲坐在鐵門旁的低矮臺階上,。

也不知坐了多久,，等來了一輛停在門前的車,，車上下來一個人,，許禾定睛看清,，才發(fā)現(xiàn)那是沈瑾華,。

沈瑾華是西宜一中的物理老師，年近六十,，看著也才五十出頭,，很快就該退休在家養(yǎng)老,。到了要退休的年紀(jì)，學(xué)校本給她安排留高一,，但是她主動申請去高三,，起先被拒絕，后來接連申請了好幾次,，學(xué)校這才答應(yīng),。

八月中旬，高三已經(jīng)上了半個月的課了,，早六晚十,，今天剛好輪到沈瑾華值班晚修，這才回來晚了些,。

許禾見沈瑾華低著頭往這邊走,，起身喊她：“外婆?！?

記憶中,，許禾對這個稱呼喊得少之又少，她就見過沈瑾華兩次,，一次是照片,，另一次是兩年前在沙川，在一家餐廳一起吃過一次飯,。

沈瑾華對這個稱呼似乎也不是很適應(yīng),，看著許禾表情瞬時凝了凝，隨后問：“什么時候到的,？”

許禾低頭,，“剛到?！?

沈瑾華拿鑰匙開門,，淡淡道：“車不是五點多就到站了，你媽先前發(fā)消息跟我說過，不過我那會正在學(xué)校,，沒來得及給你留門,。”

撲面而來的生疏感,，沈瑾華口中那個,，似乎不是她的女兒。

總不能說為了省錢走過來的,，許禾摸了摸鼻子,，撒謊道：“車晚點了?！?

對此,，沈瑾華也只是點點頭，沒說什么,。

沈瑾華家是老宅院,，后來翻新過，一共有三層,，主動活動范圍都在一層,，二層是房間，三層是放雜物的閣樓,，沒人住,，也少有人去。許禾提著行李進(jìn)門時,，發(fā)現(xiàn)這個家比她之前十幾年住過的房子都要寬敞,，而且及其干凈整齊，踩著一雙破舊的帆布鞋,，她不敢往里走,。

“我...要換鞋嗎？”許禾問,。

她見沈瑾華是直接走進(jìn)去的,，便問了句。

沈瑾華正往廚房走,，說：“去鞋柜里挑一雙換上吧,。”

“……”許禾照做,，彎腰換好時,，把自己的鞋擺整齊放在一旁，又將剛進(jìn)來時踩臟的地板伸手擦了擦,。

這一幕,，剛好被沈瑾華看到,。

“吃飯了嗎？”她走過來問,。

許禾早上在車上吃了徐月梔準(zhǔn)備在行李里的面包,，之后便再也沒吃過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饑腸轆轆,。她搖頭,，沒等沈瑾華說什么，許禾說：“我可以自己去做吃的,?！?

沈瑾華愣了下,，“行,。”

她等會還要把剩下的卷子改完,，順便寫一下后面的教案,，沒什么時間給許禾做東西吃。

沈瑾華給許禾收拾的房間在二樓,，很寬敞,，窗戶旁安置著一張書桌，衣柜在另一邊,，是老式的實木衣柜,，看著有些年頭，有些破舊,，上面貼著許多發(fā)黃的粉色貼紙,。

“洗漱用品在廁所，你收拾一下,，冰箱里有雞蛋和青菜,，面條在廚房里，等會自己找找,?！?

沈瑾華說話似乎一直都是這么干脆利落，沒什么多余的字,，說完便下樓進(jìn)了自己房間,。

許禾怕再晚點進(jìn)廚房會打擾到沈瑾華，緊接著就下樓,。

廚房里很干凈,，看著似乎不常做飯。她只拿了面煮,，煮了吃完收拾了一番后,，正準(zhǔn)備上樓時又撞見從房間里出來的沈瑾華。

沒什么話說，對視著有些尷尬,。

沒過一會,，沈瑾華先開口：“明天學(xué)校有場給你們轉(zhuǎn)校生的考試，你準(zhǔn)備一下,，明早跟我一起去學(xué)校,。”

許禾還沒參加過這種考試,，而且這考試來的突然,，她壓根沒準(zhǔn)備，這會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片刻后才問道：“七點嗎,？”

沈瑾華輕輕皺了下眉，說：“六點半,?！?

許禾點頭：“好?！?

時間不早了,，沈瑾華讓許禾回房間洗漱休息，轉(zhuǎn)身回房間時想起件事,，又回頭問：“你在高中也讀了一學(xué)期,，之前在學(xué)校成績怎么樣？”

沈瑾華是老師,，對學(xué)習(xí)成績這方面比較關(guān)注不奇怪,，被問到的許禾同本就不太熟的外婆講話多少有點緊張，況且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前那成績在西宜一中到底算哪個檔次,，所以語氣略顯遲疑：“…還可以吧,。”

這一切落到沈瑾華眼底便成了底氣不足,，她在心里大致估了個底,，怎么說下游偏中應(yīng)該有。

看著這個只見過幾面的外孫女,，沈瑾華忽然開始有點頭疼,，小孩子乖是挺乖，只是這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怎么考一個好大學(xué),？

“去了西宜一中要刻苦學(xué)習(xí)，那里優(yōu)秀的好學(xué)生太多了,，你現(xiàn)在跟他們來比,，壓根沒什么競爭力,。”

想著時間還長,，沈瑾華便沒把許禾的情況太放心上,，只是隨口勸說了兩句，許禾聽的很認(rèn)真,，沉默點點頭,。

回到房間，許禾從包里翻出徐月梔給她收拾的衣服,，都是常穿的那幾件,，甚至還買了些新衣服放在最底下。

包里裝著一個鬧鐘,，那是經(jīng)常放在許禾床前的那個,，徐月梔沒忘把它裝進(jìn)去。

晚風(fēng)吹起輕飄飄的白色紗窗,，許禾房間的窗戶,，銜接著后院長了幾十年的大樹枝干,，透過稀疏的葉,，在濃墨的夜里，可以看到閃爍的星,。

西宜的星星很亮,，晚風(fēng)清爽，蟬鳴熱烈高昂,，這一切對許禾來說都是陌生的,，像個外來者，她有些局促不安,，但還好,，她早就能用沉默平靜掩蓋自己一切不良的情緒。

依舊是失眠到了深夜,，她也不知道幾點,，只知道在床上躺了很久，腦子里總是有股勁壓著睡意,，很晚才被消磨完,。

早上，許禾被鬧鐘吵醒,。

她沒什么起床氣,，麻溜收拾好自己下了樓。

沈瑾華起的也早,，但她沒時間給許禾做早餐,，當(dāng)老師這些年,，上班的時間里，她極少在家里做飯,，都是在學(xué)校解決一日三餐,。

以前家里只有她自己，就算現(xiàn)在多了個許禾,，也不例外,。

許禾坐上沈瑾華的車去西宜一中，離得不遠(yuǎn),，甚至還可以說是近,，不過幾分鐘的車程。

坐著車進(jìn)了校門,，許禾瞧見外頭有些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正晃晃悠悠走路進(jìn)來,，等沈瑾華帶著許禾從停車場走出來，那些學(xué)生也才剛走到主校道,。

“什么點了,？還在這慢慢悠悠？,！散步呢,？！”沈瑾華話說的不輕不重,，儼然讓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這些都是被沈瑾華教的學(xué)生，自然見識過這位老師的厲害,，嘻嘻哈哈的模樣下一秒就收了回去,，步伐加快，甚至要起飛,。

“你去明德樓一樓教導(dǎo)處找劉申老師,，他等會會帶你去考試?！?

像是時間來不及,，沈瑾華指了個方向讓許禾自己去找，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張卡,，“這是你的飯卡，里面有錢,，考試前去食堂吃早餐,。”

“考完來高三教學(xué)區(qū)篤學(xué)樓三樓教師辦公室找我,?！?

沈瑾華走得利落干脆,，留下許禾在扎堆的高樓里獨自迷茫。

八月多,，學(xué)校只有高三在上課,，早自習(xí)的鈴早就響過了，路上幾乎沒人影,。

西宜一中很大,，而且區(qū)域多，教學(xué)區(qū)不集中,，許禾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兩三個地都沒找到明德樓,，想著路邊應(yīng)該會有學(xué)校地圖，許禾又沿著大道往前走了走,。

西一中有兩個操場,，大的那個進(jìn)校門就能看到，還有一個小操場在體育館旁邊,。

許禾現(xiàn)在就站在小操場外面,，環(huán)形的跑道和草地間的扇形區(qū)域，橫著布置了兩個網(wǎng),，有幾個人在那,。

許禾沒看太清那些人在干什么，只是看到晃動的模糊身影,，她有點近視,。

應(yīng)該是在打球。

想著去問問,，許禾走進(jìn)操場。

等到有個東西直直朝她飛來,，被砸中肩膀時,，她才確定那幾個人是真的在打球。

球從她的肩膀處反彈出去,，撞上一旁的圍欄,，“砰”的一聲，動靜不小,。

許禾看著滾落在腳邊的球漸停,，彎腰準(zhǔn)備去撿時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排球。

排球上有一個紅線三角形,，畫得極其隨意,。

她似乎只在電視上看過打排球，以前上學(xué)時,，學(xué)校里幾乎沒人打排球,，下課人多的地方,，也只有籃球場和小賣部了。

沒等她碰到那個球,，有人先一步單手握住撿起了它,。

“不好意思?！?

對方很高,，許禾得仰頭才能看清對方的臉。

是個長的極好看的男生,，說話聲音溫和悅耳,。

沈西林看向她的肩膀，問：“沒事吧,？”

這個球雖然來勢洶洶,，但被砸一下也沒什么大事，許禾搖搖頭,，問了路后匆匆離去,。

現(xiàn)在這個時間已經(jīng)不允許她再慢悠悠了。

沈西林看著她走開,，拿著球往排球場那邊走,。

那邊幾個男生正等著沈西林手上這顆球。

“在外場打球小心點,，別往人身上打?！鄙蛭髁终f著,，把球扔給場中間黑衣服的男生。

周敘只手抬起,，輕輕擋了一下,，隨后在地上拍了拍那球。

他眉眼沾上汗水,，愈發(fā)顯得清冷,，額前的黑發(fā)也濕透，漆黑的眼從許禾離開的方向挪到球上,，不緊不慢轉(zhuǎn)身,，似乎沒有要理沈西林那話的意思。

“沈隊,，不好意思,，敘哥沒睡醒，起床氣還重著呢,?！绷硪粋€男生解釋道,。

沈西林表情沒多大變化，轉(zhuǎn)身先走開,，“去體育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