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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死中求生
暮春初夏時節(jié),,陰了一整日的層云如鉛低垂,,壓在亭亭如蓋的密林上空,恍若將傾,。
薄松三兩步走到歇了沒多久的薄茂彥身邊俯身蹲下,,將摘來的幾個野果用衣袖擦了擦,雙手奉上道:“爹,,咱們得趕緊走了,。”
薄茂彥的呼吸雖然不再急促,,但也尚未平穩(wěn),,面頰上因著趕路而升起的紅潮也還未褪去,,可他仍是頷首應(yīng)下。
這密林從巳時走到申時,,早已迷了方向,,偏又是個陰云密布的天,連個認(rèn)日頭的方位都不給,,四下林木又如出一轍,,他們父子二人只能奔著一條道走,再耽擱下去,,入了夜怕是更難了,。
他一念至此,撐地起身,,接過野果,,卻遞到薄松的嘴邊。
薄松側(cè)頭讓開,,抬手扶他道:“剛才摘的時候,,我就吃過了?!?
這一路逃亡,,根本不敢?guī)Ф嘤嗟呢?fù)贅,除了早先在鎮(zhèn)里吃了兩張餅,,就連水囊都沒帶,,這野果攏共才從樹上打下來三個,他怕動靜鬧的大也沒敢繼續(xù),,哪里還舍得吃,。
薄茂彥卻信以為真,饑腸轆轆催的他一大口就咬了下去,,登時酸的兩眼都要落下淚來,,看著在前探路的薄松背影,頓時明白了他壓根就沒吃,。
薄松聽見后面?zhèn)鱽淼木捉缆?,本能的吞咽了口水,又怕父親發(fā)現(xiàn),,緊緊抿了下唇,,才回首看了一眼他的腳力有沒有跟上。
薄茂彥驟然見他回頭,,含著淚將那野果三兩口吞下,,含糊道:“甜,真甜,?!?
薄松疲乏的神情上露出一抹笑,,一邊繼續(xù)趕路一邊道:“我剛吃的那幾個,也很甜,?!?
薄茂彥左右各握著一顆野果的手兀自一緊,剛剛才被酸意逼上來的霧氣還未褪去,,又洶涌而上了另一層心酸,。
他壓了壓懷中的賬冊,若非是他私自盜取,,爺倆也不至于落魄至此,,被人追殺,。
他茫然的跟隨著薄松的腳步,,啞聲道:“都是爹對不住你?!?
薄松身形一僵,,回頭見他滿臉愧疚的神色,伸手?jǐn)堊∷绨?,帶著他邊走邊道:“若論對錯,,還是兒子發(fā)現(xiàn)的貓膩,才讓爹生了以卵擊石的心思,,怪……”
薄茂彥深深嘆了口氣,,既無奈又欣慰的將他未說完的話打斷:“爹說不過你?!?
父子兩相視一眼,,互相給對方扯了張落魄笑臉,繼而接著趕路,,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怪誰呢?
怪薄松聰慧,,從賬冊里發(fā)現(xiàn)了貪污的貓膩,?
怪薄茂彥心中清明,無法對碩鼠視若無睹,,鋌而走險決意檢舉揭發(fā),?
只能怪這世道,太難了……
暮色四合,,入夜無月,,晚風(fēng)沉沉,松濤陣陣,。
壓抑而濕潤的氣息,,預(yù)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雨,。
山林隱跡,夜黑風(fēng)高,,正是殺人的天時地利,。
薄松心下越來越不安,扶著薄茂彥的手也越來越用力,,腳下的步伐更是越走越急,。
按照他先前替父親去丘寧知府告了假作推想,這一走快則半日,,慢則兩日,,姜銳進(jìn)等人就會發(fā)現(xiàn)賬冊丟失一事,所過城鎮(zhèn)不知何時都已張貼了他們的畫像,,父子二人裝作疫病僥幸出城,,這條路是他仔細(xì)斟酌后選的,應(yīng)當(dāng)沒那么危險,,可那股子惶恐不安,,像是從心底躥起來的蛇,繞著他的脖頸游轉(zhuǎn),。
薄松抬手壓住眉心,,喉結(jié)在空中不安分地滑動。
他們已經(jīng)連續(xù)走了一個半時辰,,擔(dān)心薄茂彥的身體吃不消,,剛想開口問他要不要歇一歇,一道驚雷將那聲‘爹’淹沒其中,,也就此劈開了沉寂,,他聽到了聲聲催急的馬蹄,頓時色變,。
薄茂彥原本癱軟剛要坐下來的身體顫了一顫,,兩人都知道被追上的后果,身死事小,,扳不倒姜銳進(jìn),,牧家三百多人枉死,丘寧的百姓也永無寧日,。
薄茂彥從懷中取出用牛皮紙包好的賬冊塞給薄松,,狠狠推了他一把,壓低了聲音道:“你快跑,?!?
薄松哪里肯依,當(dāng)下也不與他辯駁,,將賬冊塞進(jìn)懷里,,伸手拉著他就一起跑,。
饒是在薄松的拖拽之下,薄茂彥也仍是氣喘吁吁:“爹體力不支,,你年輕,,有氣力,爹再替你拖一拖,,你會有條生路的,。”
薄松原本沒心思回話,,漆黑一片的密林他既要四面尋路,,又要攙扶著薄茂彥逃跑,可山林四側(cè)突有驚鳥振翅,,這動靜讓他倉惶回頭,,原本黑燈瞎火的林地已能看見無數(shù)火把的光亮,襯的枝繁葉茂猶如鬼影幢幢,。
“沒用的,,追兵在林間分散開了,?!?
薄茂彥聽了他這話,又看見火光在四側(cè)劃過,,原本還想要勸他獨(dú)自逃生的話湮滅在喉間,,追兵已如一張網(wǎng)那般在這密林無聲鋪開,讓藏匿其中的他們,,根本無處遁形,。
原本還在疾走的薄松忽然在一棵樹前停下,看著樹干上的一個缺口,,萬念俱灰道:“原來,,我斟酌再三,選的是條死路……”
這回輪到薄茂彥拉著薄松不愿棄生,,可他的氣力哪里比得過正年輕的薄松,,非但沒能拽動他,反見他直接蹲了下來,,揀了樹枝和石頭就開始刨地,。
“松兒,我們還沒被追到呢,,再堅……”
薄茂彥話未說完,,就被薄松打斷了,他語帶哽咽道:“爹,,申時我在這里,,給您摘的果子,。”
薄茂彥只覺腦子‘嗡’一聲響,,申時在這里,?那他們玩命跑了兩個時辰,結(jié)果又回到了這里,?
他此刻才明白了薄松萬念俱灰說的那句‘死路’是什么意思,,從白天走到黑夜,從巳時走到戌時,,他們其實(shí),,一直都在原地繞圈。
出不去的,,這林子……根本就出不去,!
薄茂彥面如死灰,再興不起逃生的念頭,,腿一下就軟了,,跌坐在地上,疲感也紛紛襲了上來,,見薄松還在一個勁的刨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圖,也開始跟著刨了起來,。
是了,,他們橫豎逃不掉了,可也不能讓這賬冊被找到,,就地埋了哪怕無人發(fā)現(xiàn),,也能讓姜銳進(jìn)惶惶不可終日。
薄茂彥將所有的不甘都用來刨坑,,事到如今,,他將父子二人的命都搭了進(jìn)來,最后也只能給姜銳進(jìn)那個貪官的黑心肝里添點(diǎn)堵,。
那么多的鮮血都將不為人知,,換來的最多不過是他找不到賬冊,寢食難安的一夜噩夢,。
可就連這一點(diǎn),,他們也做不到了。
伴隨著夜風(fēng)呼嘯,,一道箭矢撕開暮夜刺破長空,,一點(diǎn)寒芒如飛劍,直抵薄松背心。
薄茂彥雖已中年,,眼力卻好使,,他和薄松相對,遠(yuǎn)遠(yuǎn)看到有箭射來,,慌忙推了他一把,,自己也極力往右避開。
這片刻的時間,,雖然推開了薄松,,但他卻避讓不及,那箭矢偏了準(zhǔn)頭,,卻依然從他左肩穿入,,自肩胛貫出。
“爹……,!”
薄松撕心裂肺的一聲叫喚未落,,遠(yuǎn)處射箭那人已經(jīng)吹響了尖銳悠長的哨聲,頃刻間,,火光迅速朝著他們的方向聚攏而來,。
哨聲剛歇,馬蹄再起,,‘噠噠噠’的聲音猶如催命的倒數(shù),。
騎馬而來的人捏出一枝羽箭,左手持弓,,右手拈箭拉弦,,活人只需要一個,,多帶一具都是麻煩,,那薄茂彥受了傷,帶起來也是累贅,,就當(dāng)日行一善給他個痛快,。
那人一念至此,瞄準(zhǔn)了他心臟,,弓如滿月,,箭如流星,帶著呼嘯之音脫手而出,。
薄茂彥知已必死,,怕身旁的薄松覆身幫擋,再次推開了他,,雙目一閉,,悲愴又不甘的嘶吼了一聲:“天理何在?,!”
蒼天仿佛有愧一般,,在他慷慨赴死的悲叱中,,一聲巨響橫亙天際,游龍般的霹靂割裂了烏云,。
薄茂彥沒有感受到刺入血肉的錐心之痛,,反倒是額上墜入了一滴冰涼的雨滴。
他再睜眼時,,面前是一位背身而立的白衣勁裝女子,,夜風(fēng)將她高高束起的馬尾向后撩去,在這荒山野嶺的密林,,像一抹撥開烏云終得見的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