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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3評論第1章 宋商
天邊將將浮起微白,憉城縣的街道上已有三兩農(nóng)婦燒好了爐子,。
遠方樓闕隱在清晨的白霧中,,凜然沉寂,一派肅穆莊重之感,。
街道傳來馬蹄的噠噠之聲,,伴隨著銅鈴作響越來越近。
有婦人探目望去,,最先看到是那匹長鬃高馬,,馬背上馱著繁重的包袱,隨著韁繩一緊,,兩側(cè)系著的銅鈴便叮當作響,。馬下的小郎君身著輕服走得很快,與婦人打上照面的時候,,她抬起手中蜷起的赤色皮鞭,高喊出聲:“胡嬸,!”
婦人聽聲辨人,,待反應過來這不是小郎君,而是與自己相熟的小娘子時,,頗為爽朗的欸了聲作為回應,。她看著小娘子牽著大馬拐入前街,路的那頭隱約有光亮,。
宋府坐落在前街的中央,,是各路行駛流通的樞紐。
府門此刻大開,,院中堆積成山的貨物皆蓋著草簾,,露水凝結(jié)一處,順著麻繩緩緩往下滴落,。麻繩浸泡過桐油,,擰得相當結(jié)實粗壯,不同于百姓用的草繩,,這是外貿(mào)商隊專用的捆繩,。
宋氏商隊常年游營在西境,,將中原的紡織品、生活器皿與西境的藥材,、珠寶進行交易置換,,沿著河西四郡進入司隸境內(nèi),繼而從長安南下途經(jīng)河南郡,,再穿過兗州,,最后回到楚郡憉城。
他們跨越十三州的版圖,,從東面到最西端,,開春拔步,年關回鄉(xiāng),。因貨物種類繁多不一,,行途中山匪歹徒又絡繹不絕,是以每年商隊都分為三批人馬進行運輸,,前批將楚郡所需先行送達,,二次則是攜帶少量的貴重物品,最后一批由宋氏的兩位家主親自趕車售賣,。
立秋剛過,,夜奴就收到家主來信,護送貴重物品的少家主約莫著這兩日便能回家,。夜奴連著三夜都等在路口,,少年焦急地踱著步,眼看燈籠中的蠟餅就要燃盡,,還未見著人,。
路口隱約有蹤影,待紅鬃馬出現(xiàn)的時候,,夜奴緊蹙的眉頭終于得以舒展開來,。
他欣喜地跑上前去,擺手吶喊:“少家主,!”
蕭明月牽著紅鬃馬加快步伐,,走至府門的時候就瞧見夜奴眼眶里盈滿了淚花。夜奴將燈籠遞上前來仔細地照著腳邊,,她唇角一勾,,青色直眉,英姿颯爽,,倒真有些俊俏郎君的風華模樣,。
她摩挲著手中小赤鞭,故意揶揄眼前這個弱冠未及的少年:“以往奔波歲余,,也不見你這般想念,,可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怕我回來罰你,。”
夜奴攥著燈籠的柄頭著實委屈,,言語間也不似尋常主仆般那樣恭肅,,甚至帶著些嗔怪:“家主信中說了你的歸期,可前些日子下了幾場秋雨,,河水暴漲,,我憂心你趕路回家又怕你拖延時間被雨水攔了路?!边@邊說著,,他順手牽過紅鬃馬又問道,“不是有輛緇車么,,怎么只剩這匹馬了,?”
“路實在不好走,為了減輕負重,,我連同一些貨物賣了,。”
“那我給你打的馬凳呢,?”
“大雨被困山中的時候,,添火做了薪?!?
夜奴瞪著眼睛,,看著邁上正門石階的蕭明月:“少家主你怎么這樣啊?!?
蕭明月回過身來,,神色頗為凝重:“我問你,在狂風驟雨黑布隆冬的夜晚,,一個馬凳,和一個即將凍死的少家主,,你救哪個,?”
“那…那自是你了?!?
蕭明月唇角含笑:“那不就得了,。”
夜奴噎了噎,,還想著話術(shù)駁她一駁,,就見人自顧入了門,迫不及待地往屋舍走去,。
他只能牽著風塵仆仆的紅鬃馬,,拐向東側(cè)門的馬廄,。
***
夜奴將貨物歸置完后,便瞧見蕭明月已經(jīng)梳洗好走出廊下,。
她換下了緊袖束腳的騎裝,,著了身寬松的玄色長服,先前散于肩頸的青絲此時用一支白玉簪服帖地挽于腦后,。從不離身的小赤鞭替了那些精美佩玦系于腰間,,瞧著有幾分瀟灑肆意。因常年游行在外穿便了男服,,久而久之倒覺得比女服要舒適些,。
蕭明月腳步走得急,下了石階險些被壓貨的木頭絆倒,,好在其身手矯健一個踏步便化解了,。生于商賈之家,又做著邊貿(mào)行當,,最不缺的就是手腳功夫,。
夜奴追上去隔著廊廡喊道:“這急匆匆的又是去哪?”
蕭明月頭也未回,,擺了擺手:“金府,。”
“金府,?”夜奴一聽又蹙了眉頭,,可話音追不上人,“我忘了同你說那個金……”
蕭明月哪有耳朵聽夜奴的嘮叨,,她邁著步子快速走至后街,,來到胡嬸的餅攤,遞上一錢:“要兩塊熱乎的,,越脆越好,。”
胡嬸接過錢幣后將雙手放在粗布上擦拭干凈,,再去團餅子,。
她看著蕭明月笑盈盈地喧著話:“蕭娘子今年倒是回來得早,正好趕上過中秋,,自個兒吃點熱乎乎的甜餅可不比關外的勞碌來得暢快,。要我說吶,你就別再和他們風餐露宿地去受罪,,快快叫宋大給你尋個好郎婿,,憑你一身本事當個主母可不是難事呦!”
宋大便是宋氏大家主,,宋寅虎,,二家主叫宋飛鷹,。蕭明月是宋氏商隊家的養(yǎng)女,里閭間人人都知曉,。宋氏無主母,,兩位家主皆已過中年,宋寅虎育有一子,,卻遠在長安,,二家主從未娶妻,至今孑身一人,。
“嬸嬸這話說的,,”蕭明月盯著冒熱氣的烤餅,隨后眨眨眼,,有些調(diào)皮與精明,,“倒說我心坎去了,我阿父就一直贊你家大郎不錯,,只可惜腳步慢了讓別人登了先,。”
胡嬸哎喲一聲,,又氣又笑:“那個有了新婦忘了娘的不孝子,,提起我就心尖疼?!彼抑械囊换j筐瑣事如同小販挑擔走街串巷,,關于“惡婦與刁婆”“悍女與毒母”的各種版本來回演繹。市井中不乏家長里短,,反復也能道得津津有味,。
提起家中逆子,胡嬸倒止了讓蕭明月找郎婿的話頭,。
蕭明月想起阿父的話,,找郎婿決計不能找后街賣烤餅的那個長舌婦家的,天天變著法子作精,,入了門還不盡是雞飛狗跳的日子,。宋大和宋二,一個鰥夫另一個老光棍,,都不曉得被這些長舌婦們暗地編排過多少次,每每經(jīng)過路口都臊得臉紅,。
蕭明月雖是養(yǎng)女,,卻是宋大心間的寶貝疙瘩。
***
十一年前,,西境蠻夷猖狂肆虐,,不停地侵犯漢土,,宋氏兩位家主在荒漠戈壁中將六歲的蕭明月?lián)炝嘶貋恚敃r只記得自己的名字,,有個失散的兄長,,繼而就是家鄉(xiāng)長得比月亮還高的樹,至于其他的已然記不清,。大抵是家鄉(xiāng)慘遭屠戮,,她一路逃亡才迷了路,即便后來宋氏替其多方找尋親人,,亦是無果,。
宋氏待她猶如親生子,她喚宋寅虎為阿父,,拜宋飛鷹為師,,阿兄宋言不愿守在筆硯間,便遠走他鄉(xiāng)掙功名,。就連阿父都說,,將來這衣缽只能傳給長女,宋言就當沒生過,。但蕭明月的這般勞碌辛苦在外人眼中,,認為宋氏還是委屈了小娘子。
蕭明月的快活是怡然自得,,他人如何作想皆不入心,。
胡嬸餅攤旁賣羊雜湯的老媼聽著兩人喧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笑便被嗆了氣,,捂著嘴咳了幾聲。
胡嬸將兩塊烤好的餅子包在粗糙的麻紙中,,遞給蕭明月,,順口同老媼說:“你這喘病一入了秋就犯得勤,為何還不抓藥吃,?”
老媼深深喘了兩口氣,,這才回道:“一直都是在金家藥鋪抓的藥,可這半月來他們一直沒有開鋪子,?!?
蕭明月本來要走的,聽到是金家藥鋪時便多問一句:“為何沒開,?”
胡嬸替老媼接過話頭,,說起人家事來簡直神采飛揚:“你不曉得,上個月金家孫輩小三郎死了!”
蕭明月一愣,。
胡嬸說起死人來也有幾分惋惜,,但更多的是旁觀者的熱鬧勁:“這眼見寒冬要來,關外不太平,,聽說小三郎抵抗外夷尸骨無存,,送回來的只有沾血的破爛衣裳,隨后家中藥鋪便都關了,。我聽說啊,,金家的難事可不止這個,聽聞大房寡婦凌氏要過繼兒子,,二房秦氏就折了小三郎,,這個節(jié)骨眼你說糟心不糟心?”
老媼煞有介事地附和:“真糟心,?!?
蕭明月捧著熱乎的烤餅微微蹙眉,腦海中浮現(xiàn)出金家小三郎內(nèi)斂含蓄的模樣,。
他今年也就二十有二,,分明是大好年華……
胡嬸也沒留意蕭明月是什么時候走的,她撿了個碎木墊在屁股底下,,挪至老媼旁:“只可惜這世道不安,,算他命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