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里卡著半塊腐肉,，這是我第三百次嘗試吞咽從巖壁上摳下來的硫磺火烤焦的尸塊。

傷口里還沾著未褪的艷紅衣袍,，布料纖維里嵌著細碎的金箔,，像極了那年冬至阿爹給我縫的新裙。

我蜷在血河中央的礁石上,，聽著脊椎骨摩擦礁石發(fā)出的碎響,，指甲縫里滲出的黑血正被河底翻涌的氣泡一點點吸走。

鎖鏈嵌進肩胛骨的瞬間,，我數(shù)清了左腕內(nèi)側(cè)的三十三道灼痕,。這些被魔修內(nèi)丹燙出的印記，在墜入無間獄的七百天里,，終于不再滲出磷火,。

河對岸傳來新鬼的哭號，某個被剜去雙目的士子正用頭骨撞擊青銅鏡,，鏡面上浮動的畫面是阿爹被割下頭顱的場景,。

他后頸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就像他總在深夜替我焐熱的那盞琉璃燈,。

“蘇瑤,，你可悔否,？“

夜叉的問魂鞭抽在脊背時，我正在舔舐手腕的腐肉,。咸腥的血味讓舌尖發(fā)麻,，卻比不過記憶里阿爹倒下的那碗?yún)目唷?

那日，他顫抖著把宗門玉碟推到我面前,，碟底刻著的“蘇“字在燭火下明明滅滅,，就像他望向我時眼底翻涌的水光?！艾巸?，你看······”

我握著染血的匕首跪下，月光穿過茅屋破碎的窗欞,，在阿爹臉上投下蛛網(wǎng)般的裂痕,。他的眼睛還睜著，渾濁的瞳孔里凝固著最后一瞬的驚愕,，灰白的眼白上爬滿血絲,，像是暴雨前翻涌的烏云。我顫抖著伸手想要合上那雙再也不會笑的眼睛,，卻在指腹觸及的剎那僵住——他眼底竟倒映著一抹明黃衣角,，繡著金線勾勒的云紋，那分明是蘇家圣女獨有的服飾,。

枯樹上的銅鈴在夜風(fēng)里搖晃,，發(fā)出細碎的嗚咽。我盯著那抹殘影,，喉間泛起鐵銹味,。蘇柔的衣角此刻應(yīng)當(dāng)還沾著養(yǎng)父的血，她親手將淬了噬心蠱的匕首捅進養(yǎng)父心口時,，繡著并蒂蓮的袖口想必也濺上了暗紅,。阿爹至死都沒舍得閉眼，大概是想把兇手的模樣刻進魂魄里,，哪怕輪回十世,，也要記住這個披著圣女華服的惡鬼。

我用染血的衣袖輕輕擦拭他的眼瞼,，指尖卻擦不掉那道刺目的明黃,。月光落在養(yǎng)父的皺紋里，那些我曾以為永遠不會消散的笑紋,，此刻都成了凝固的傷痕,。

當(dāng)?shù)谝话俚阑昊鹱拼┑ぬ飼r，我終于笑出了聲,。喉間溢出的黑血在水面畫出扭曲的符紋,，那是阿爹曾經(jīng)想教給我的他千辛萬苦尋得的“仙法”,。當(dāng)時我嫌他啰嗦，反手就把他畫出的符文揉成一團,。他慌忙去撿那些碎紙,，枯瘦的手指在泥地上摸索，像極了那年我發(fā)高燒,，他在雪夜里找退燒藥的模樣,。

“瑤兒，這是阿爹好不容易從破廟壁畫上拓下來的引氣訣……”他聲音發(fā)顫,，將皺巴巴的紙撫平，“雖不成章法,，但或許能……”話音未落,，我一把奪過那張皺巴巴的殘卷，指尖用力一扯,。紙片如雪片般紛飛，沾著養(yǎng)父指腹血漬的符文在空中打著旋兒,，最后輕飄飄落在他沾滿泥點的草鞋邊,。“阿爹,，何必白費功夫呢,？“我嘴上帶著幾分不耐煩，心里卻藏著隱秘的得意——這月白緞子的新衣,，流云般的發(fā)髻,，都是蘇家給的體面。

李德發(fā)僵在原地的手還保持著遞出殘卷的姿勢,，指甲縫里嵌著白天耕地的黑泥,，掌心幾條裂口滲著血絲。他望著滿地碎紙,，喉結(jié)動了動，像是要把那些說不出口的話都咽回肚子里,。“瑤兒,，可是...“

“我知道,，不就是在破廟墻縫里摳出來的······“我脫口而出后就后悔了,，可話已出口收不回來。見他瑟縮的模樣,，我又慌忙補上：“阿爹,，蘇家的藏經(jīng)閣里全是正統(tǒng)仙法，等我在蘇家站穩(wěn)腳跟,，一定給您帶最好的修煉典籍回來,！“

他灰白的眉毛顫了顫,，渾濁的眼睛里映著我新?lián)Q的珍珠步搖,。那是親生母親親手給我戴上的，據(jù)說價值百兩,。我看著他布滿皺紋的臉,，突然想起幼時他背著我走十幾里山路求醫(yī)的模樣，心里泛起酸澀,?？商K家的長老說過，修仙最忌心軟,。我若想保護阿爹,，唯有自己強大。

“這些野路子功法只會耽誤您,?！拔遗ψ屨Z氣變得溫和，卻不知說出的話如冰刃,，“您看這符文畫得歪歪扭扭,，靈氣根本無法順著經(jīng)脈運行?！拔叶紫律?，撿起一片碎紙，指著模糊的墨跡解釋,，“真正的引氣訣需要配合特定靈草,，您這樣練下去，一定會走火入魔,?！?

后來，我踩著那些碎紙離開茅屋,，沒回頭看他蹲在地上,，將紙片一片片拾起，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陶罐。直到我被蘇家接走的那日,，才在包袱最底層發(fā)現(xiàn)那個罐子,，符文上還沾著他的血漬——大概是深夜摸索抄寫時被油燈燙的。

此刻,，我跪在滿地血泊中,，顫抖著握住他冰冷的手?！鞍⒌蔽蚁牒仙纤难劬?，卻怎么也按不下去。他掌心還緊攥著那些破碎的符文,，沾著血的符文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原來他到死都還想著，要把畢生研究的“仙法”交給我,。

我突然想起幼時,，他背著我走在山路上，指著星空說：“瑤兒以后要做最厲害的仙人,，去摘天上的星星,?！蹦菚r他的聲音多明亮,，不像后來，對蘇家人帶著討好的卑微,。

風(fēng)從破窗灌進來,，卷起地上的符紙。我終于看清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原來不是毫無章法,，每個符文都像一朵盛開的花——和他種在屋前的野菊一模一樣。淚水砸在他臉上,，卻洗不掉他眼中殺人兇手的倒影,。

“阿爹，我錯了……”我將符文緊緊攥在手里,，那些被我撕碎的符文,，此刻卻在我心口拼出最鋒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剜著我的心,。老黃牛在圈里發(fā)出悲鳴,，和著我的哭聲，在空蕩的茅屋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