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癡話
薄霧漸退,,湖池邊上的翠茂林落下三兩片漸黃枯葉,,鳥雀離巢尋覓伙食,。
池藻充斥的綠水池子中倒映的風(fēng)雨亭亭影也清晰起來,,清風(fēng)拂過湖面起了波瀾,,便又模糊了亭影邊沿,,隱約著亭子中飄著幾分酒香,。
啪,!亭子中一文士便服打扮的人微醺紅著臉,,怒目圓瞪,,直指著廟外的煌煌宮城慷慨激言:“謀害忠良,結(jié)黨營私,!偌大個朝堂便被那姓楊的老賊威壓的不敢吐出一言,!當(dāng)與那安祿山并列稱兩大妄臣!此二子乃謀害天下之禍官,!你可允同,!”
“同?!毙炝寂e杯飲了一口,,好笑的瞧著他醉醺醺的面色,沒成想他比自己還沾不得酒氣,,一旁伺候倒酒的侍衛(wèi)有些心驚膽跳,,時常警惕的環(huán)顧四方,,生怕大人的言語被有心之人聽了去。
“還有那皇帝,,那皇帝,!”李泌醉酒間仍覺著口干,搶過侍衛(wèi)手中酒壇豪飲大大一口,,酒水順著脖子浸入衣襟,,將酒壇狠放到桌上,怒喝道:“荒廢朝政,,奢侈享樂,!朝宴八部樂不停!后宮之中六部樂更是斷不得,!朝堂之亂像,,天下之亂像,他是瞎了聾了才聽不見,!也看不見,!”
“便在大前年,他那一朝之君于華清宮久居近三個月,,卻是讓那太白山王玄翼向天下聲稱:玄元皇帝在寶仙洞降臨,,此等謬言他怎地說得出口!整座天下都在包庇君王過錯,!此禍禍及天下,,禍及百姓!乃禍國之君,!你可允同,!”
“同?!毙炝紦沃X袋翻翻白眼,,感情這家伙就是缺個傾訴之人,也不知那光頭和尚何時到長安,,讓他去吵那榆木腦袋去,,這兩人絕對般配。
雖說覺著此人頗有幾分對胃口,,但也頂不住他整日在耳邊發(fā)牢騷啊,,而像今兒這般牢騷他已然聽了四日了,眼前之人在應(yīng)旨成了一介白身后,,這話呀,,就愈發(fā)多了,。
有時也不知他是苦悶?zāi)?,還是脫下重?fù)?dān)后的抒懷,,若是重?fù)?dān),那他穿著官袍時,,身上擔(dān)子又有多重,?
倒是想起老道士許久前的一番嘮叨,他說啊,,這天底下總有那么些笨人愚笨的將整座天下之苦難背負(fù)在身,,這苦難壓得他們喘不過氣,起不來身,,但也不敢放下分毫,,他們怕這一放下,這天下便得倒咯,。
其實(shí)啊,,這天下哪那般容易倒下,這天下苦難還得還給天下人背呀,。他當(dāng)時聽了便回了句,,這些人矯情,氣得老道給他腦袋來了一巴掌,。
徐良抬眼看著此時的李泌,,同樣覺著他矯情,但難得的,,對這些矯情人討厭不起來,,于是抱著酒壇給李泌又倒?jié)M一杯,湖池中映著醉酒的文士影子,,看著有著些高大的感覺,。
李泌卻沒在舉著杯子,坐回到凳子上,,雖醉醺醺著紅臉,,目光瞧著那宮城的方向,又是格外清醒,,他幽幽嘆道:“還有那后宮女禍,,禍禍加身,這座壯麗天下欲將傾吶,?!?p> “嘿,也許禍不在他們也說不定,?!贝嗽捵尷蠲诰菩蚜藥追郑⒅炝迹炝贾噶酥干峡?,輕笑道:“我啊,,道士出身,于是便信著這片天,,天下之勢分兩級,,盛之,衰之,,非人力所能改的,。”
“我怎地覺著你在宣揚(yáng)這道家無為的黃老之學(xué)呀,?!崩蠲诤傻那浦炝迹毖缘溃骸翱粗阋膊幌駛€信天的人,,倒像是為懶癥尋個好緣由,。”
“胡說,!”徐良面不改色,,心底下卻犯嘀咕,這老小子怎地賊精賊精的,,辯解道:“哪有你這般說話說半邊的,,道家雖無為,但又日無不為,,哪里是什么懶得辦事,。”
啪,,李泌脖子撐不住碩大腦袋,,晃蕩著拍倒在冷硬的桌面上,徐良張張嘴,,郁悶的舉著杯子一口飲盡,,將桌上剩下的半壇子酒抱著走,頭也不回的出了亭子道:“把你家里頭的醉鬼扛回去,?!?p> 出寺時就著寺廟正門走,廟門前也漸漸積聚著一些香客,,返回劉府旁的院落,,剛好碰著扛著家伙事兒出門的袁讓,袁讓抬頭看了眼徐良,,伸指頭往里指了指道:“老夫子飲酒上頭,,正里頭兒發(fā)酒瘋呢,,你看著點(diǎn)?!?p> 袁讓前幾日被徐良領(lǐng)著回這兒,,許見凈問著咋回事,徐良搪塞一句,,給你新找了個無償?shù)募移停€是袁讓正正的扯了個謊,,說是徐良遠(yuǎn)房親戚,,如今到長安來做個手藝人糊口,老夫子見著他不像壞人,,也想著這屋子里頭熱鬧些也好,,便收拾出間房來。
徐良有些無言,,怎地今兒盡碰著些酒鬼,,點(diǎn)點(diǎn)頭道:“飯時回來一趟,你銀子都在我手里頭,,別想著溜,。”
袁讓黑褐色眼珠子幽幽的盯著徐良,,就沒見過這般人,,說他盜匪吧,除了允他的一壇子銀兩,,當(dāng)真對其它幾壇子絲毫未取,,說他不是匪類吧,這般與拿銀子贖人無異的強(qiáng)盜行徑又算怎地一回事,,他滿心幽怨間,,背著家伙出門去了。
進(jìn)了院子里頭,,便先聞見老夫子的瘋言:“空咯,,廟里頭都空咯?!?p> 正門木檻邊上擺著張小桌子,,上頭擺著兩三壇子酒,酒水隨著桌面趟下地面,,許見凈毫無形象坐在地上,,雙腳穿過桌底,未著鞋子的赤腳到了桌子另一頭,,醉著一張紅臉,,酒壇還總對不準(zhǔn)嘴,,腮邊須發(fā)跟洗過似的。
徐良將手上半壇子酒放到桌上,,湊上前去,,像哄小孩似的循循善誘道:“廟里頭什么空了?”
“空咯,,都空咯,。”許見凈伸手抓著他肩頭衣服扯到近前,,打了個酒隔,,滿嘴巴子的酒氣噴在徐良臉上,徐良險些一腳踹上去,,他醉醺著眼道:“空咯,,廟倒了便空咯?!?p> “那,,廟還在時,那里頭有些什么,?”
“那..那里頭有..有人,。”
“有人,?”徐良暗自思索一番,,輕聲詢問:“男人女人?”
許見凈腦袋糊涂,,空一會兒才大著舌頭含糊其辭道:“女...女人,。”
“說不得被廟壓死也說不定呢,?”
啪,!許見凈狠狠一拍桌子,險些震倒幾壇子酒,,還好徐良眼疾手快扶著,,他怒目道:“她未死!就算老夫死了,,她也死不了,!”
徐良這下總算聽出些意思來,廟里頭有人,,后面不知怎地廟倒了,,他也還信著廟中人未死,嗯,,有著些意思,,正想問問那廟在何處,,低眼一瞧,老夫子已然鼾聲如雷,,徐良沒法子,,只得扛著他進(jìn)屋去了。
片刻后出了門來,,瞧著門檻邊上的小酒桌,,依舊酒香四溢,一日便聽了兩個酒鬼發(fā)了牢騷,,徐良暗叫一聲晦氣,,這長安城里頭就是酒鬼多。
《醉鄉(xiāng)記》中寫得好:阮嗣宗,,陶淵明等十?dāng)?shù)人并游于醉鄉(xiāng),,沒身不返,,死葬其壤,,中國以為酒仙云。
當(dāng)真讓他瞧見記中的酒仙們飲酒的模樣,,哪里還能寫出那般供奉人的佳句,。
西明寺中,湖池邊上李泌的醉酒小亭,,李泌依舊醉臥在石桌上,,只是他的對面桌,多坐了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面容枯瘦著,,輕抬手阻止一旁侍衛(wèi)想要上前叫醒李泌的動作。
老和尚雙手合十,,淺淺的閉目等待,,整座小亭子安靜著,驅(qū)走了人聲,,只余得自然純音,。
一靜,便是烈陽高照時,,陽光變得有些灼熱,。
臥倒的李泌或也是感到熱意,總算漸漸醒來,,抬起沉重腦袋,,不由晃了晃,而后瞧見了對面的老和尚,。
老和尚雙手合十,,淡淡笑著道:“阿彌陀佛,,老僧請施主幫個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