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壕鎮(zhèn)與胡郭村之間就只隔著個叫乾壕的地方。
入鎮(zhèn)以后,腰上掛葫蘆的僧人在街邊茶攤討要了碗粗茶,,也不好入坐占著個座兒,,便就站在路邊打算把這碗粗茶給喝了,趕巧一輛拉柴的老牛車駛過,,木柴枝杈在干土地上惹起陣陣黃塵。
僧人用長袖擋著也無法幸免遇難,粗茶上終究還是沾上一些,,舔舔干裂的嘴唇,仰起脖子咕嚕咕嚕飲了個干凈,。
照顧茶攤的是個膚色灰黑的小娘子,,瞧著僧人這副模樣,不由捂嘴咯咯直笑,,直笑彎了腰,,惹得茶攤上幾個糙漢子眼神發(fā)直。
這小娘子雖膚色黑了些,,但仔細瞧瞧臉容是真俊吶,,身段也差不了,,但他們也只是偷偷瞧幾眼,她男人可是鎮(zhèn)上的張屠夫,,聽聞十年前殺了四個謀財害命的山匪,,在鎮(zhèn)上頗有幾分兇名。
膚黑的小娘子心地卻是白凈的,,拉著僧人入座,,給僧人重新倒了碗粗茶,僧人雙手合十道謝一聲,,小娘子笑了一聲道:“看你方才不好意思入座的模樣才再給你倒上一碗的,,以前倒也碰上幾個討茶的和尚,但那個不是偷偷斜著眼看老娘胸脯幾眼的,,我啊,,就是瞧著你比那些死鬼和尚離著佛祖更近?!?p> “嘿,,我看你就是瞧著和尚比我等這些糙漢子好看!”僧人旁桌的一位壯實漢子笑容狹隘道:“也不怕你家屠夫發(fā)起威風來,,讓你這小娘子明早下不了炕,!”
茶攤上其余幾位客人哄堂大笑,小娘子也不慌忙,,將手上擦桌的布甩到那漢子臉上,,譏笑道:“死賭鬼,我怎地還記得你欠我家男人幾兩銀錠子,,我明日就叫他上門催債,!”
那說渾話的漢子罵咧了幾句,就不敢吭聲了,,小娘子無聲的動動嘴唇,,大抵便是罵了幾句沒骨氣的軟骨頭之類的粗鄙話。
小娘子坐到僧人對面又給倒上碗粗茶,,自顧自的嘀咕道:“鎮(zhèn)子西邊有個張家村,,村子外的山梁上住著原本一大家子的,心善的很,,但不知怎地了,,這日子過著過著就過爛了,先是著雙老入了土,,老大和老大媳婦兒讓山匪給殺了,,家里呀就剩了個老二孤單單的守著屋前那棵老樹,我家男人從小便是沒了娘,那一大家子帶回家把屎把尿的照顧了一段日子,,老大夫婦兩人死那晚,,他在酒館里頭喝了幾大壇子,提著宰肉的刀上山找到那幾個山匪給劈死了,,也是那天夜里,,那家老二撿了個男嬰,但村里老人都瞧著古怪,,都嘀咕著那心善的一大家子都被心惡的惡鬼盯上咯,。”
小娘子黑臉上的一對亮晶晶的眼珠子盯著沉默的僧人,,臉色正正的的道:“不知怎么地,,我覺著你肯定是個高僧,是能幫幫那家老二的,,法師你幫不幫,?”
名位普惠的僧人端起桌上粗茶一口飲盡,卻是像飲了一碗酒似的豪氣道:“幫,?!?p> “我給你十兩銀錠子?!?p> 僧人面色肅然的搖搖腦袋,,捧起空空的茶碗堅決道:“三碗粗茶?!?p> “三碗粗茶?”面黑的小娘子愣了愣,,覺著僧人是愛喝這茶,,狠下心來也是咬咬牙道:“給你一包茶葉!”倒顯得這一包茶葉比著十兩銀錠子還珍貴一般,。
僧人抓抓腦袋,,他意思是說喝過這三碗粗茶便夠了,但覺著這一包粗茶葉也不值什么銀子,,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他起身問了張家村地界,便是熏著路上煙塵鎮(zhèn)子西邊去了,。
小娘子瞧著僧人的背影,,喃喃自語道:“真真跟廟里頭吃香的佛祖似的...”
石壕鎮(zhèn)西有個張家村,沿著婉轉如長蛇般的人辟小道,,踩過小河上幾塊平整大青石,,河邊幾個張家村婦人停下?lián)v衣杖指了指路,普惠道謝一聲,又橫跨繁鬧的張家村,,走了半刻鐘,,算是瞧見那座山梁。
山梁上頭的一小塊平整地上,,筑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茅草屋子,,屋前用樹杈子圍出個小院來,小院外便是一顆十人合抱不及,,枝葉茂如華蓋的巨樹,,枝杈茂葉幾乎蓋過那間不大不小的茅草屋子。
樹底下一個赤腳的黑漢子坐在自家坐的小板凳上,,正用著麥秸耐心編制著草鞋粗樣,,不時與地上一雙破了洞的小草鞋比量著尺寸,想著他長了個頭,,這鞋還得做大些,,寧做大了寬敞些,也不能做小了擠著腳,。
于是又將編了一半的草鞋給拆咯
“爹,!”茅草屋子里出來個挑著小水桶的的小小少年,目光臉蛋皆是靈動頑皮,,就是和樹底下的黑漢子一般,,都是生的黑,都是光著小腳丫子,,黑漢子王養(yǎng)木,,黑少年王梓。
黑漢子王養(yǎng)木轉頭瞧著自家兒子,,咧嘴笑笑,,將旁邊自己草鞋丟給少年道:“下山挑水小心著點,山路上遭人小疙瘩多,,別隔著腳咯,。”
“得嘞,?!焙谏倌甏┲缓夏_的大草鞋,抬腳瞧了瞧,,小臉上很是羨慕道:“爹,,我什么時候,才能有你這般的大腳丫子啊,,每次下山都跑得比我快,。”
“急個甚!”黑漢子笑罵,,大手將少年的小腦袋摸得東倒西歪的,,目光柔和道:“長慢些,長慢些,,長慢些挺好的,,挑水去吧?!?p> 黑少年乖乖點點頭,,蹦跳著挑著兩個小木桶便是下山去了,黑漢子王養(yǎng)木回頭瞧瞧身后的參天大樹,,低下頭重新編制草鞋,。
這棵樹自他出生便有,聽爹娘說,,他們生時也是這般大小,,往上三代都是守著這顆樹,往上三代之前,,便是不知道了,。
他也不知為何守著這顆樹,只是守著守著,,就習慣了,,從十歲給它施肥開始,估摸著是有三十年多年了吧,。
“這樹真大,。”埋頭編草鞋的王養(yǎng)木聽見聲音,,看向巨樹旁的一名僧人,,僧人一手撫上粗壯樹干,雙手合十帶著驚嘆之色問道:“施主,,此樹作何名?”
黑漢子憨厚的笑笑道:“我也不曉得,,年前倒是有個讀書人來看了看,,說這老樹結果要個六十年那么長,公公種樹,,孫兒得食,,就給取了個公孫樹的名號?!?p> “公種而孫得食,?”普惠自語,雙手合十贊道:“公孫樹這名字,極好,?!?p> “嘿”黑漢子也覺著好,放下草鞋,,起身拍拍身上草泄笑道:“等著,,我給你倒碗水喝?!?p> “這倒是不必,。”普惠又抬眼瞧著葉如蓋頂?shù)膮⑻炀迾?,抬手指了指巨樹上一處枝杈的位置,,道:“方才上山碰著個孩童,我也是看著古怪,,如今看了這樹才明白,。”
“十年前,,施主便是在那里撿到了那個孩童吧,?”
巨樹上的一片葉子落下,在將將要落到僧人光頭上時,,他伸手接住了,。
黑漢子臉色有些僵著,看著樹下那位面善的和尚,,有著些警惕的意味,,普惠不想他誤會,連忙道:“小僧是受人之托,?!?p> “誰?”
“鎮(zhèn)子里的賣茶娘,?!?p> 黑漢子好似就想到了,無奈的嘆口氣道:“說了我沒中邪,,張屠夫那婆娘偏是不信,,你別聽她瞎話?!?p> “不聽不聽,,小僧相信自己看到的?!逼栈輷u搖頭,,清澈目光直視黑漢子,,緩緩道:“所以,施主你...知道嗎,?”
黑漢子王養(yǎng)木抿著雙唇,,伸手撫上粗糙的樹干,細細的撫摸著,,像是愛撫自己的珍寶,,臉上是普惠看不懂的神色,他嗓音低沉:“我六歲那年爬這樹不慎落下摔斷條腿,,家人都以為我成了殘廢,,整整哭了一夜,但第二日清晨我就活蹦亂跳的,,不知怎么地,,我覺著與這顆樹是有關的,在十歲那年因件小事與老大打架,,輸了,,就對著這棵樹發(fā)了脾氣,那時候,,聽到了哭聲,,我就曉得了,這棵樹,,是活的,。”
“石壕鎮(zhèn)外有個張家村,,張家村外有座小山梁,,小山梁上有位黑漢子,黑漢子名叫王養(yǎng)木,,王養(yǎng)木啊王養(yǎng)木,,養(yǎng)樹養(yǎng)了三十年,克死了爹娘克兄嫂,?!焙跐h子對著僧人咧嘴笑著,有著幾分傻氣道:“不曉得哪個渾人教的,,鎮(zhèn)上姑娘都曉得不能嫁個叫王養(yǎng)木的傻貨,,都養(yǎng)了三十年咯,還養(yǎng)個十年二十年一輩子又怕個甚,?”
巨樹上的葉子落得更急了,畢竟已是初秋,,又有片葉子落到僧人光頭上,,僧人毫無察覺,,只是靜靜的瞧著憨笑的黑漢子,久久無言,,摸摸腦袋卻是摸到片葉子,,也不由笑道:“是和尚傻,是和尚傻,?!?p> “嘿,來碗水,?”
“誒,,小僧討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