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轉(zhuǎn)眸看去,，只見石亭近前的花間小徑上，身姿端莊地站立著一位貴婦,。

　　這貴婦云髻高聳,，身穿六幅錦繡襦裙，臂挽五暈銀泥披帛,，生得容顏飽滿,，五官秀美，身段豐腴,，尤其是此刻正彎成一雙弦月般的丹鳳眼,，以及嘴角勾勒出的一抹微笑，使她整個人猶如初唐仕女版的蒙拉麗莎,。

　　李曜打量完畢,，忙起身領(lǐng)著馬周等人一齊迎出亭外，隨即唱了一聲“福生無量天尊”,，作揖道：“楊夫人駕臨寒舍,，李明真有失遠(yuǎn)迎，還望見諒,?！?p>　　楊氏笑著回道：“道長抬舉了，妾身夫君品秩不過從五品,，實(shí)不敢當(dāng)夫人之名,，妾身行二，道長稱妾為二娘即可,?！?p>　　李曜頓時省起“夫人”這個詞，在唐代是不能隨便稱呼的,，唯有郡公,、國公的正妻才能稱作“夫人”,，她這里的奴婢大多是從何潘禮那里買來的胡人,，培訓(xùn)時日尚短，想來是自家的引路婢女對唐人的稱謂還不大熟悉,，一聽對方身份為朝廷兵部官員的正室,，便以為就是“夫人”了。

　　李曜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忙伸手一引,，改口道：“二娘，請坐,?！?p>　　眾人復(fù)又各自落座,，李曜恭敬地向楊氏問道：“卻不知二娘到敝舍來，有何貴干呢,？”

　　楊二娘微微欠身道：“實(shí)不相瞞,，妾身早年前曾來過貴舍，至今對這花苑中的百花盛景,，依舊難以忘懷,，近日得知此間新主是位女冠，又因坊間盛傳道長驚才絕艷,，世間罕聞,，妾身為此心生仰慕，便厚顏前來重游故地,，還望道長莫要見怪才好,。”

　　楊二娘一個馬屁風(fēng)輕云淡般地拍來,，李曜心中一動,，這個婦人氣度不俗，舉止雍容華貴,，卻又沒有世家大族的架子,，極其平易近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自來熟,。

　　而且,，對方聲稱自己的丈夫姓武，又在兵部任職郎中,，當(dāng)朝符合這等條件的武姓男子,，除了武則天的老爹武士彟，還能有誰,？

　　按照史書記載,，武士彟娶的那位楊氏，現(xiàn)在年齡應(yīng)該已有四十四歲了,，若是如此,，眼前這位極品美婦看著至多只有三十來歲，顯然不止是保養(yǎng)得宜那般簡單,，說不定還自帶著抗衰老的天賦呢……

　　思及至此,，李曜試探著問道：“恕明真冒昧一問，娘子可是前朝世祖明皇帝的族妹,，始安侯楊士達(dá)的次女,？”

　　楊二娘一聽李曜按照她們隋朝宗室的習(xí)慣稱呼隋煬帝楊廣，臉上的微笑登時變得更加可親了些：“道長當(dāng)真聰慧,，初次見面,，便可一言兩語道出妾身的身世,。”

　　楊二娘說著,，拍了兩個響亮的巴掌,，花苑門口頓時傳來一陣腳步聲，只見兩個健奴抬著一口大箱子走了過來,，先放在地上,，隨即打開箱蓋，就見里面整齊碼放的綢緞,，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淡淡的光彩，明顯都不是凡品,。

　　李曜見此情形,，心中頓時了然，淡淡一笑,，說道：“這禮物似乎有些貴重了,，想必二娘前來拜訪明園，絕不止為了過來見明真一面與故地一游吧,？”

　　楊二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誠懇地道：“實(shí)不相瞞，妾身聽別人說起過明園主人的本事,，說道長不但文采卓絕,，而且擅長卜筮，通曉陰陽,，道法高深,，否則也不敢入住這所聞名京城的……兇宅?！?p>　　“哦,？”李曜娥眉輕輕一挑，奇道：“你家出事了,？”

　　楊二娘面有難色地道：“這倒沒有,，道長既然曉得妾身來歷，自然也是知曉妾身夫君乃是太原元謀功臣之一,，然夫君擔(dān)任兵部庫部司郎中一職,，迄今已長達(dá)六載,，夙興夜寐,，從未有過懈怠，今上多次表彰,，賞賜亦是不斷,，唯獨(dú)得不到升遷,，此外，前幾年有一位游僧說夫君福祿難全,，如今看來,，的確靈驗(yàn)，夫君這福是夠了,，祿卻是真真難漲,，而近來又有一方士說妾身會損其壽元，克其功業(yè),，夫君雖一笑了之,，但繼子們卻對此深以為然，并因而不待見妾身,，還祈道長為妾身指點(diǎn)迷津啊,。”

　　李曜暗自好笑,，原來這楊二娘竟把她當(dāng)成了李淳風(fēng),、袁天罡那一類人。

　　先不說這個時代的僧人會兼職看相,，也不提“福祿難全”這種似乎對普通人十試九靈的神棍語錄,，單只那位方士所說的，就與后來的歷史事實(shí)完全相反,。

　　她記得只需再過三年,，武士彟就會離京外任，先是擔(dān)任利州都督平定李孝常的殘余勢力,，隨后在荊州都督任上,，打擊豪強(qiáng)，發(fā)展生產(chǎn),，期間還因政績斐然,，得授正三品金紫光祿大夫，爵封太原郡公,，沒多久又升任工部尚書,，晉爵應(yīng)國公，而且這還不算完,，他逝世五十多年以后,，次女武則天稱帝，追冊他為高皇帝,，即使后來被唐玄宗李隆基削去帝號,，卻也保留了郡王稱號，可以說,，武士彟不僅生前福祿雙全,，得享殊恩，逝后更是抵達(dá)榮譽(yù)巔峰,。

　　有鑒于此,，李曜決定扮演一回神棍,，遂離席而起，坐到楊二娘的案前,，溫言道：“請二娘將左手置于案上?！?p>　　楊二娘訝然地看了李曜一眼，忙擺手笑道：“原來道長還是個醫(yī)術(shù)高深的,，只是不需勞煩道長診查，妾身早已曉得自己有孕吶,?！?p>　　李曜輕輕搖了搖頭,，認(rèn)真地道：“楊二娘誤會貧道了,，號脈未必就是診斷身體?！?p>　　楊二娘雖一時未能聽得明白，不過她還是順從地?fù)破鹦淇?，現(xiàn)出了雪膩的皓腕,，隨即李曜纖指輕輕搭于其上，便為對方把起脈來,。

　　過得半晌，李曜讓楊二娘換了右手，不大工夫,，診脈完畢,，李曜對楊二娘高深莫測地說道：“你半生榮華,，已全系于腹中,?！?p>　　楊二娘先是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啞然失笑道：“生子弄璋,，生女弄瓦,，道長此言說了無異于白說呀,?！?p>　　李曜氣定神閑,，篤定道：“你腹中所懷，恰是女兒,?！?p>　　楊二娘忍不住掃了四周一眼,，見馬周,、高烈、羅仁俊三人聞言也是一臉莫名,，不由狐疑地看向李曜，問道：“依道長此言……難道妾身會生出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不成？”

　　李曜沒有回答,，有如迦葉拈花，只微微一笑,，然后站起身來,，折下探入亭中的一枝桂花，悠然吟道：“日月當(dāng)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不文亦武……”

　　李曜反復(fù)吟誦了兩遍，旋即目光緩緩落在手中的花枝上,，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將來若沒有你，又有何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