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jié) 傅先生
兩個人默默地走在回城的路上,,誰也不說話,。幾只寒鴉也不敢發(fā)出聲音,悄悄的從上空飛過。
當(dāng)王儉向師父說出隨同文詔師兄從軍的意思時(shí),,楊小娟的心就跌入了寒冷的冰窟。
師姐執(zhí)意相送,,王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兩人站在城門口,保持著沉默,。
“回去吧,,我看著你回去,,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蓖鮾€不敢看師姐的眼睛,。
“你先回去吧,我看著你回去,?!睅熃憔o緊的望著王儉。
“我是男人,,男人有男人的責(zé)任,。”
“我懂,,這樣好了,,我回去,你也快點(diǎn)回去,?!?p> “好吧?!蓖鮾€扭身進(jìn)入了和陽門,。他不敢回頭,他擔(dān)心看到師姐的眼睛會讓他心痛,。很久以來,,他一直將師姐當(dāng)做自己的親人,自從父親離去,,他更覺得師姐就是自己的親人,。
天色已經(jīng)暗淡下來,直到小師弟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街巷里,。楊小娟才轉(zhuǎn)身離開,。
東大街巷子里的一處四合小院,青磚黑瓦,,主屋里點(diǎn)著燈,。母親總喜歡看兒子吃飯,小老虎一般的風(fēng)卷殘?jiān)?,會令母親感到格外的幸福甚至有幾分驕傲,。
“既然想隨文詔投軍,那就去吧,,我們是軍戶之家,,你也是早晚要從軍的?!蹦赣H的心一陣絞痛,,她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臨。二十年前,,當(dāng)她跟從王青成之后,,她就知道生死離別是軍人之家早晚會來的事情。
這兩年,,她的心思都在兒子身上,,她也懂得兒子長大了,這件事情早晚會來,。
“不過,,在去之前,你還是要見一下傅先生,,聽聽他的意見,。”母親說完,,眼睛似乎變得空虛起來,,將頭望向了房外灰暗的夜空。
傅先生就住在王儉家的廂房里,。王儉還記得三個月前,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傅先生躺在一張門板上被抬進(jìn)家里,,嘴里胡言亂語的說著一些讓王儉聽不懂的話。母親救回來一個瘋子,,街上的鄰居都這么說,。王儉的母親祖上傳有醫(yī)術(shù),悉心照料之下,,傷情漸有好轉(zhuǎn),。
“傅先生的傷可會痊愈?”王儉緊了一下眉,,若有所思,。
“傷了骨頭,痊愈只怕很難,,性命倒是無憂,。去把湯藥給傅先生送去吧,自己也別忘記吃了藥丸,?!?p> 王儉恩了一聲,去廚房取出母親煎好的湯藥,,小心翼翼的敲了敲傅先生的房門,。
“進(jìn)來吧,。”里面?zhèn)鱽砀迪壬杂泄殴值木┏乔弧?p> 湯藥的氣息彌漫了整個屋子,,對于這樣的氣息,,王儉很是熟悉,他甚至有時(shí)能從湯藥的氣味中分辨出藥劑的成分,??墒撬麩o法看懂面前的這位傅先生,傅先生的面容是白皙的,,有著淡淡的書卷氣息極像是私塾里教書先生,,卻沒有“之乎者也”的口頭禪,也沒有端正刻板的舉止,。
對于行為古怪的傅先生,,王儉一度認(rèn)為是患了失心瘋,只是母親的藥劑都是些活血生肌的方子,,倒沒有安神補(bǔ)心的藥劑,。
看傅先生喝完湯藥,王儉行了個禮,。
“先生,,小可有一事請教?!蓖鮾€仔細(xì)的講了想跟隨曹文詔募兵投軍的事情,。
傅先生的眼睛在油燈的光亮中忽明忽暗。
“這可是好男兒志在四方,,千里覓封侯,?”
“是的,先生”王儉不打算隱瞞自己的想法,?!靶】上氲母嗟氖牵蛔尲亦l(xiāng)的鄉(xiāng)親再次失去她們的親人,?!?p> “那你寧愿讓你的母親失去自己的兒子嗎?”
傅先生的話語有些銳利,,讓王儉難以回答,。他想了一會,緩聲回答,。
“如果這就是命運(yùn)的話,,我情愿接受她。沒有大家,哪里會有小家,?!?p> 傅先生默不作聲。良久之后,,嘆了口氣,。
“沒有大家,哪里會有小家,。說的好呀,。推我出去走走吧?!?p> 輪椅是王儉找到西大街的木匠做的,,很是輕便??┲┲?,壓著青石板,穿過了右衛(wèi)城里的四樓牌,。
夜風(fēng)有了淡淡的暖意,,南街一條巷子里燈火閃亮,隱隱有絲竹之聲在風(fēng)中時(shí)斷時(shí)續(xù)的游蕩,。一排酒肆和青樓燈火通明,,門口停了一些等待主人的轎子,酒保,、老鴇和客人的隨侍,、轎夫們在大聲的談笑著。
王儉推著傅先生路過之時(shí),,那些大聲喧囂的酒保老鴉看到他們的短衣打扮,露出輕蔑之色,,沒有搭理他們,,繼續(xù)高聲的談笑者。
從巷子一側(cè)的陰影里鉆出一個身影,,弓著腰靠了過來,。“大人長命百歲,!”那人聲音有些發(fā)顫,,躬著身子,雙手舉起一個木碗,。
看起來不像是隸屬丐籍的職業(yè)乞丐,,也許是個流民吧。這一年來右衛(wèi)城的流民開始多了起來,大多是從陜北而來,,路過這里,,走西口出塞討份生活,或者在軍屯,、商屯里做了佃戶,,不管怎樣尚有一份活計(jì),不至于山窮水盡而倒斃街頭,。
看清了王儉和傅先生的短衣穿戴,,那流民猶豫一下,將手縮了回去,。
“等一下,。”王儉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文銅錢,,放進(jìn)流民的木碗里。
“少爺長命百歲,,高候萬代,!”流民拱手相謝。
王儉推著傅先生離開時(shí),,忽然想起那流民的手中好像露出一截紅布,,手攥紅布,這個畫面似乎在哪里見過,。一時(shí)又想不起來,,王儉笑了笑,也許自己也同傅先生一樣,,患了失心病,。
“聽說你很節(jié)儉啊,!怎么今天如此大方,?”
傅先生說完,吸溜了一下鼻子,,抬起頭古怪的看了看王儉有些發(fā)窘的臉,,似乎王儉從來都是一個吝嗇的家伙。
“小可身上也只有十文銅錢,,還有些用度打算,,所以只拿一文出來,讓先生見笑,?!蓖鮾€的臉有些發(fā)熱,,他確實(shí)有些打算,好長一段時(shí)間,,他很是節(jié)省自己的花銷,。前一段時(shí)間在右衛(wèi)城的一家店鋪,看中一支銀簪,,那是一支簡樸而秀麗的銀簪,,他想買下來送給小娟師姐。
“身有十文而送人一文,,已經(jīng)是大善之人了,。”傅先生的話讓王儉更加發(fā)窘,,不等王儉回應(yīng),,傅先生繼續(xù)說了下去,“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看那朱門酒肉之人,,可有幾人幫助過貧困潦倒的流民?!?p> 因?yàn)樯线^幾年的私塾,,知道傅先生的話出自“論語”,聽到傅先生的嘆氣之聲,,王儉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兩人默默地在城內(nèi)繞了許久,準(zhǔn)備回去,,行至鼓樓,。
“停一下吧?!备迪壬檬种钢炜?,“那是什么?”
“是月亮,,先生,。”
灰暗的天空中掛著一彎殘?jiān)隆?p> “有何不同,?”傅先生再問。
“月有陰晴圓缺,,一月之中卻有不同之處,。”王儉思索了一下,。
“此月與兩年之前有何不同,?與六十年前有何不同?與百年之前又有何不同?”傅先生語氣有些急促,。
兩年前的一個夜晚,,父親出征之前,王儉陪同父親散步,,那一晚,,王儉清清楚楚記得是一輪明亮的滿月。
“月亮就是月亮,,無論歷盡多少歲月,,她總是在那里,看盡人間滄桑,?!蓖鮾€想了很久。
“說的好,,我們回去吧,。”傅先生瞬間好像輕松了許多,。
一彎殘?jiān)轮?,右衛(wèi)城東大街四合小院的廂房里,一臉嚴(yán)肅的傅先生遞給王儉一件物品,。
小院中樹梢上一只蝴蝶靜悄悄地飛了起來,,一上一下舞動著漂亮的翅膀,向著那灰蒙蒙的如彎刀一般的殘?jiān)嘛w去,。越舞越高,,消失在灰暗的夜空之中。
王儉失蹤了,,一連幾天,,師弟沒有來?xiàng)罴覍W(xué)堂。楊小娟有些擔(dān)心,,遣了小師弟曹變蛟和李二狗上門去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好像是生病了,也好像沒有生病,?!崩疃分v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你們兩個呆子,!他人在家里嗎?身骨腿腳可好,?有沒有說些什么,?”楊小娟一連串的追問,。
“人在家里,有時(shí)也去街上閑逛,。腿腳很好,,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只是不怎么說話,,好像裝著什么心事,。”曹變蛟撓了撓頭,。
楊小娟起初擔(dān)心王儉練功出了什么問題,,聽了回答,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她還是決定去看看,。
楊小娟、劉大勇,、裴俊,、鄭獻(xiàn)敏帶上小師弟曹變蛟、李二狗等十幾個師兄弟向和陽門走去,。
今日的和陽門與往日不同,,高懸“拱獲燕云”的牌匾下除卻日常守衛(wèi)的幾位年老軍士外,又多出幾個軍士,??吹剿麄円恍校幻娛棵媛断采?,高聲喊道:“今日朝廷點(diǎn)兵,,參將呂大人有命,右衛(wèi)軍戶皆需參加,,你們幾個小子,,快點(diǎn)隨我去換了衣服,參加點(diǎn)兵,?!?p> “這位軍爺,我們幾個今天進(jìn)城,,的確有事要辦,。”楊小娟有些不悅,。
“你去辦事,,他們幾個速速隨我前去,一個時(shí)辰而已,,每人有十文銅錢可拿,。”那軍士知道楊小娟是城外楊老頭的女兒,,說話也有些客氣,。
“小娟,讓他們?nèi)グ?,朝廷點(diǎn)兵,,大家也要幫襯幫襯?!倍返母赣H是守門軍士,,今日也穿了鴛鴦戰(zhàn)襖,笑著對楊小娟說,。
“恩,,那好吧,我在東街等你們回來,,你們?nèi)c(diǎn)兵吧,。”楊小娟想了想,,覺得自己一個人去王儉家也不太得體,。
“好啦好啦,快點(diǎn)隨我而去,?!蹦俏卉娛扛呗暯兄瑤е鴦⒋笥滤麄儙讉€向著城內(nèi)飛奔而去,。
右衛(wèi)城里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時(shí)間還早,楊小娟慢慢的逛著,,不知不覺到了南街,,在一家鐵匠鋪前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看著鐵匠打鐵。
“在這里干嘛,?難不成打了軍刀前去投軍,。”小娟拍了下王儉的肩膀,。
“是的,,我要投軍,不過不是去遼東,,是去殺虎堡,。”
王儉的父親生前是殺虎堡的一名百戶,,父親殉國,,兒子成年應(yīng)當(dāng)子承父業(yè)在殺虎堡當(dāng)兵,。
去殺虎堡從軍,楊小娟一愣,。王儉目光明亮,,看起來怎么也不像是得了失心病的樣子。
“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楊小娟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