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烏黑的卷發(fā)散在潔白無垢的病床上,，肩上纏著厚厚的繃帶,。醫(yī)用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碧凝感到不適,，卻顧不上理會,。

　　姚碧凝坐在床邊的靠椅上,，緊盯著玻璃吊瓶里透明的藥水,，它們一滴一滴地墜下來,，注入晴子手背的靜脈。床上的人緊閉著雙眼,，原本紅潤的臉頰素然憔悴,。

　　當晴子被從手術(shù)室推出來的那一刻，姚碧凝看到主刀醫(yī)生湛藍的雙眸里閃過一絲欽佩,，這個金發(fā)碧眼的洋人給予晴子這樣的評價：“麻醉師趕不上這臺手術(shù),，但是傷口必須盡快處理，我們不得不放棄麻醉,。這位小姐非常勇敢,，在清醒的情況下幾乎一聲不吭，直到疼得昏厥過去,?！?p>　　夜風吹動孔雀藍的窗簾，碧凝起身替晴子掖了掖被角,。姚碧凝聽到晴子嘟嚷了一句,，拭去她額上細密薄汗。晴子似乎陷入了夢魘之中,，如黛柳眉蹙成一團,，她唇間溢出細碎的話語，碧凝仔細去聽,，卻是東洋話,。但她仍然聽懂了其中一個音節(jié)，那聲呢喃的,，舒易,。

　　她重新坐回去，望著睡夢中的晴子,。姚碧凝剎那間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晴子這樣不顧安危地解救她，是因為舒易嗎?姚碧凝不敢再深思下去,，這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對于她幾乎報以世間最大的善意。而她們之間僅有的關(guān)聯(lián),，只是晴子夢里輕聲呼喚著的喬舒易,。

　　喬舒易只將晴子當做妹妹，那么晴子呢?那個自異國遠渡重洋而來,，曾悄無聲息地闖入晴子懵懂世界的清朗少年,，是否撥動了她心底的弦?姚碧凝已經(jīng)隱隱有了答案。

　　病房青色的門扉被推開,，喬舒易一身風塵仆仆而來,。他望向床榻上沉睡的晴子,，面上滿是憂色：“晴子怎么樣了？”

　　姚碧凝拿著手包起身,，在喬舒易面前站定：“手術(shù)縫合得很成功,，疼得厲害還在睡，醫(yī)生說不久應(yīng)該就會醒過來,?！彼沽隧皩Σ黄?，晴子都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p>　　喬舒易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能怪你,。”他走到床榻邊,，凝視著晴子的睡顏,，伸手撫平了她緊蹙的眉。

　　“舒易,，你好好照顧晴子,。”碧凝輕聲開口,，“我還有事要處理,，就先走了?！?p>　　喬舒易聞聲側(cè)首,，頓了頓方道：“碧凝，晴子畢竟是因你受傷,?！?p>　　姚碧凝知道此時離開并不符合情理，但是她沒有選擇：“我知道這不合適,，可的確有要事,。”她看到喬舒易注視著晴子的模樣,，一時口不擇言,，“何況晴子醒來，想要見的只是你,?！?p>　　“你在胡說些什么?”喬舒易聲音壓得低，不愿吵醒床上的人,。

　　姚碧凝心里有些澀澀的,，擰開門,，也不顧身后喬舒易的輕喚，離開了病房,。這樣任性的舉動并不像她,。剛到樓梯口，便遇見了等待的一名警衛(wèi)：“姚小姐,，走吧,。”

　　不久以前,，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孟春曉像是變了一場魔術(shù)，憑空消失在手術(shù)室里,。姚碧凝當然明白世間不存在任何的神秘力量,，一切只能說明慈安醫(yī)院里有人暗中接應(yīng)，幫助她完成了金蟬脫殼,。

　　警衛(wèi)眼睜睜看著抓到的人消失了,，沒有辦法向上面交待。慈安醫(yī)院又在法租界,，大肆搜查更是不可能,。而孟春曉之所以能夠逃走，還要歸因于姚碧凝的堅持救治,。任務(wù)已然失敗,，他們唯一的選擇，便是帶姚碧凝回去復命,。

　　姚公館的車停在后巷,，昏黃的燈光已經(jīng)亮起。孟春曉究竟是什么時候逃走的呢?他們?nèi)康群蛟谑中g(shù)室門外,，難道里面另有出口嗎?碧凝仔細回憶著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一幀幀畫面不間斷地回放著，卻沒有想起什么疑點,。

　　等到她和警衛(wèi)進了車廂,，聽到警衛(wèi)對司機道：“去鎮(zhèn)守府官邸?！?p>　　“鎮(zhèn)守府?你們不是歸警備廳調(diào)遣嗎?”姚碧凝從沉思中回過神,。

　　警衛(wèi)訕訕一笑：“穿著軍裝惹人注意，又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陸長官讓我們換了警備廳的衣服方便行動,。”

　　看來陸笵對此次行動布置得十分嚴密,，他既不希望假手于人,，也不愿打草驚蛇,。

　　姚碧凝打量那警衛(wèi)一眼，道：“之前只覺得你們比警備廳那群人精神抖擻些,，換了衣裳,，真是一點兒也瞧不出?！?p>　　換了衣裳,！

　　姚碧凝覺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線索，牽引出腦海中的記憶,。那些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的護士,，個個戴著口罩，之前她隱約覺得其中一個的身量有幾分眼熟,。是她了,，那人大抵便是孟春曉。

　　車子行經(jīng)至鎮(zhèn)守府官邸,，圍墻內(nèi)的聯(lián)排洋房燈火通明,，暖黃的光映照出希臘式的柱子,，給這棟建筑平添幾分莊重之感,。雖然是夜里，門口值守的列兵亦如白楊般佇立,，身形挺拔,。

　　門口的列兵顯然認識她身旁的警衛(wèi)，也不多言便放了行,。這是姚碧凝第一次踏入鎮(zhèn)守府官邸,，她跟在警衛(wèi)身后，踩著婆娑樹影,。透過已疏的枝葉,，如霜月華靜靜地鋪了一地，她聽到自己的跫音,，在青石板的小徑上一聲又一聲,。

　　警衛(wèi)輕叩紅棕色木門，悶悶的敲擊聲：“陸長官,?！?p>　　“進來?！彼纳ひ舫练€(wěn),，令碧凝回想起那一日在慈安醫(yī)院，江富城向他稟明情況的時候,，也是如此一聲,。

　　警衛(wèi)向一旁的姚碧凝道：“我先進去,，姚小姐在這里稍等?！?p>　　不多時,，警衛(wèi)出來，示意她進去,。姚碧凝推門而入,，裝潢是西式風格，卻看墻面上懸著一柄青銅寶劍,，劍鞘上紋理精致,。陸笵坐在書案后，他穿著黑色襯衣,，袖口略微挽起,，手里隨意翻著一本書。

　　她第一次見到陸笵著便服的模樣,，比往日多了幾分貴公子的氣度,，但即便他隨意地坐在那里，亦早有一種深埋在骨子里的英毅決斷,。方才警衛(wèi)應(yīng)當已經(jīng)將事情稟明,，可此時陸笵的神情絲毫沒有波瀾。

　　“陸先生,?！北棠叩綍盖埃攘税肷挝绰犎苏Z,。

　　陸笵仍拿著書,，抬頭望向碧凝，他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還疼嗎?”

　　碧凝思索著孟春曉的事情,，卻不明白陸笵此問何意：“什么?”

　　“頸間的傷痕處理過了么?”陸笵眉頭一皺,，將書頁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