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客一走,，萬暮白便掐訣行氣以驗證自己的猜想,，果不其然，一道翠綠光芒在掌中化實,，正是乾坤簫,。
萬暮白眉頭一皺,，先前稍動一點修為便渾身灼痛,，這回僅是調(diào)用下焦真元竟沒有出錯,，陰火也并未趁虛侵入胞胎，那就不是乾坤簫護住真元的緣故,。
他又想到呂客所說,，經(jīng)脈寸斷、陰火焚身,，只是早晚的事,，莫非本就是一道劫數(shù)？或者說,，陰火本就是真元所發(fā),？
萬暮白大致明了，修煉之人總會遇到些疑惑,，非是功法有誤,，而是確實會遇到的問題，莫非這也是一樣嗎,？可是一想起來,，萬暮白也不好說定，因為他并非一開始就是元修,，若說這是殘留的靈氣和兵氣化火,，似也說得過去。
一時間想不明白,，萬暮白還在懷疑是否自家?guī)煾敢苍龅竭^這種情況,，可是自家?guī)煾概c自己又不同,，師父她曾是武修，后轉(zhuǎn)的元修,，比自己這情況倒是簡單多了,。
萬暮白一聲長嘆，心想若真有專門的元修功法便省下許多事來,，又靈光一現(xiàn),，當(dāng)初上官師傅曾說過，乾坤劍法可能本就是元修功法,，只不過后人多專注于劍法,，加之以兵氣運功更為便捷，最后才以訛傳訛,。
想到此處,，萬暮白喜不自勝，又特地掩蓋,，莫讓自己過了頭,，趕緊拿出劍譜，直奔心法部分研讀起來,，又書信一封準(zhǔn)備回寄給父帥問明劍譜傳抄之變化,。不覺一夜已過，萬暮白邊看邊默默記誦,，到了《氣貫周身法》一篇心生疑問,。
房門外格馨說道呂客登門，萬暮白只叫暗室逢燈,，連外衫都沒穿就奔出房門迎接,。
呂客見萬暮白面帶喜色，臉色忽地凝重起來,，跟著回房,，方一落座便說道：“徐公子，老夫倒是找著點法子,，只是一穩(wěn)一險,，看公子如何選?！?p> “穩(wěn)怎么說,，險又怎么講？”
“穩(wěn)者,，公子隨老夫回七星門,，老夫已問過紫微星，愿為公子護法?！?p> 萬暮白一聽自家?guī)煾该?，目簾低垂，莫名生出絲委屈,，倔強地說道：“如今七星門名義上不問世事,，且在下也算是玄世谷弟子，外出歷練掌門特地不準(zhǔn)任何宗派接待,，天權(quán)星不怕惹禍上身嗎,？”
呂客聞言一嘆：“若公子不愿，倒還有辦法,。老夫早年也曾遍覽群經(jīng),，還真記得有與公子情況相似之文，多為只言片語,，甚是瑣碎,，不能成句?！?p> “呂掌門但說無妨,。”
“唉,，說起來與我等行氣之法大相徑庭,。老夫也看過逆行經(jīng)脈的功法，可是哪怕再詭異,，也要行經(jīng),，可是那幾條卻完全沒有提及經(jīng)脈,，只說九竅,。故而老夫猜測，此等功法是否根本就沒有經(jīng)脈,？”
這說法令萬暮白一怔,，疑難不解：“掌門可否說細致些？”
呂客解釋道：“昨日回山,，老夫便稟明紫微星,，她甚是關(guān)切，還為老夫注解,，道此法比起尋常,，內(nèi)力充盈千百倍，一人可存千人息,，故而經(jīng)脈不可承受,，須煉化經(jīng)脈，周身返虛，以孔竅直出元氣不行經(jīng)脈,。紫微星道此功法甚是兇險,，一步踏錯便是身死道消，特地囑咐我等不可嘗試,。老夫心想公子原本元氣充盈至于澀滯不通,，又受人一掌故而如此，倒有幾分貼切,?！?p> 萬暮白聽到此處不覺內(nèi)疚，又捉住呂客話中“周身”二字,，便拿出劍譜要與他同看,。
呂客一驚，背身不觀,，心想紫微星說這小子最是百無禁忌,，誰知竟能做出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功法都拿出來給人看的事來！
“呂掌門不是說要救我性命么,，這又是做甚呢老呂,？”
呂客悻悻向某處遙祝，也不知拜的誰,，這才做到萬暮白身邊,。
萬暮白并不著急，翻到《氣貫周身法》一篇,，說道：“您若是想觀前后明心法也可以多看些,，不過這就不能讓您帶回去了，還是在這看吧,?！睂嶋H上呂客若是有心思殺人奪寶，萬暮白也是攔他不住的,。不過他一來相信呂客的人品,，二來從他說“遍覽群經(jīng)”開始就覺得這小老頭年輕時也蔫壞得很，不是個一本正經(jīng)的,，看自家父帥和自個兒就知道了,。
呂客細細閱讀劍譜，看了兩三遍,，萬暮白指出：“呂兄且看,，此處‘無行無跡，無定無住,，追風(fēng)趕月,，莫束蒼龍’,，另有一處‘氣出百骸，納氣歸?！?，通篇似皆在講行氣納氣，卻并無提及經(jīng)脈,，只說孔竅,，這是否與您所說有聯(lián)系？”
呂客沒有立刻回答,，順著萬暮白所指,，前后對照，再與所知相應(yīng)證,。
萬暮白在一旁說道：“以前練功時只當(dāng)是尋常功夫,，并未過多在意，那‘孔竅’之言,，也當(dāng)時修煉劍氣的方法,，沒想到此番竟錯出許多來?！?p> 呂客前前后后翻了幾番,，忽地起身道：“小友稍等老夫一盞茶?！闭f罷推窗化作一道白虹飛走,。
呂客還挺守時，萬暮白才將茶泡好,，便翻窗回來,，懷里拿出幾卷殘頁，示道：“小友請看此處,?！?p> 萬暮白將茶倒上，往呂客手邊一放,，順眼一瞧,，見那殘卷上寫著：“以身作爐鼎，即天地之爐鼎,，即宇宙洪荒之爐鼎；所成大藥,，即天,、地、人三才金丹……”
呂客解釋道：“老夫倒覺得,，尋常以寸田為海,，以經(jīng)脈為河,，小友修為充盈，按劍譜所言,，以身為海,，以竅為河，直通自然,，亦未嘗不可,。小友覺察內(nèi)力不受統(tǒng)御，定是又強加束縛,，反而走了歪路,。公子與老夫皆是好劍之人，必然知曉以劍為主,，身隨劍動的道理,，故而運氣行功亦是如此，應(yīng)是氣帶神行,，而非神礙氣機,。”
萬暮白心有所悟,，心想運劍當(dāng)如四肢,，運氣又何嘗不是？沒人會覺得手腳累贅,，故而也不應(yīng)將運氣當(dāng)作麻煩,。
“呂兄，在下倒是明白些了,，不過‘以身作?！@意味還沒完全理解?！?p> “小友豈不聞‘洼則盈,，少則得’的道理？仔細想想,，汝欲行氣之時,，除了陰火炙烤，四肢百骸還有什么感覺,？”
“啊呀,！”萬暮白驚呼，“被你說中了,！周身腠理只覺壓抑,，細細品味，那卻是周天元氣灌入體內(nèi)之勢,！”
“然矣,！公子莫要疏忽,，一來汝修為盡失，才能受自然灌注,；二來別忘了,，人有周天，天地有周天,，天人亦有周天,，三才之間定亦可有周天，公子為何非要糾結(jié)于本身修為如何,，內(nèi)息盈虧,？”
萬暮白默默思索，世間修真,，煉體,、煉氣、筑基,、結(jié)丹,、金丹、元嬰,、化神,，皆由此層層疊疊，故有定數(shù),，自己自筑基始,，直接結(jié)成金丹，育養(yǎng)元嬰,，這已是世間罕見,，說出去也令人悍然。此番呂客又說要虛里縱氣,，更是聞所未聞,。他以為自己這般越境是因元修之獨特，加之上官師傅別出心裁,，可聽了呂客所說,，總覺得不對頭，話到嘴邊又問不出口,。
“小公子莫急,，那陰火雖說兇險，本質(zhì)還是暴亂元氣……”
“呂掌門,，”萬暮白打斷呂客,，“在下有一言，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說著,，他將門窗關(guān)嚴(yán)，“您是煉氣大家,，遍覽群經(jīng),，見識也是最廣的，這話只有對您說才說得明白,?！?p> 呂客眉頭一皺，竟也有些緊張：“小友請說,?！?p> “您有沒有覺得，世傳修真之法有勘誤,？”萬暮白不敢將話說死,，悻悻地盯著呂客。
呂客聽罷,，心里長舒一口氣,，還當(dāng)多大事呢，喝了口茶說道：“小友何出此言,？可否有應(yīng)證,？”
萬暮白知呂客聞百家之言，是個心思通明的,，便將自己自筑基到元嬰一一說明,。再看呂客，越聽眼角笑意越難掩飾,，甚是欣慰,。
待他說完，呂客假意責(zé)備道：“小友劍術(shù)超絕,，怎的這點事都想不明白了,？”
萬暮白不知他為何說到劍法，只等他說下去,。
呂客見他非得要點明,，便順?biāo)浦郏骸靶」映鯇W(xué)劍法，莫不是手,、眼,、身、步等單獨學(xué)習(xí),，最后對招時才融會貫通,？一法通萬法明，煉氣一途又有何異,？公子天賦異稟,，這修法當(dāng)然是假的,，可是對那些心思不夠純粹之人，卻是真的,?！?p> 萬暮白茅塞頓開，想起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與呂客相談甚歡,，直至落日西沉才出了房門。門外楚離和格馨起身迎接,，萬暮白笑道：“可以把劍還我了吧,？”
格馨一邊拿行李一邊嘟囔著：“你要是沒事了就還你?！弊源蚰显交貋?，格馨說什么都不把空語劍給他。
格馨看著他接過布包,，覺得眼前一閃，想努力看清卻不得,，渾身似斷了線的木偶塌了下去,。
楚離似早有準(zhǔn)備，立刻接住抱起格馨,，剜了萬暮白一眼,。
“麻煩了?！?p> 呂客欲言又止,，嘆了一聲便走了。萬暮白隨即理好行李,，退了房間,，一人往西北。
格馨睡得很沉,，從來沒有這么安穩(wěn)過,，做了無數(shù)的夢，卻什么都沒有想,，等夢都消失了,，疲憊感也隨之而來，耳邊閃著噪聲,，但身上很沉,，動不了。
等她覺得身子能動了，醒得很干脆,，入眼是座樸素洞府,，應(yīng)用之物井然有序，耳邊呲呲想著金石之聲,，格馨下床走兩步,，便看到了楚離在磨刀,。
“殺人不用這種刀,。”格馨很是不爽,。
“醒了,？他特地囑咐讓你多睡幾天?！?p> 格馨沒接她的話,，自顧自地說：“人和牛羊一樣，用斬骨刀,?！?p> 楚離頭都不抬，聽她把自己的戰(zhàn)刀跟殺牛宰羊的刀相提并論,，只嗤笑一聲,。
“今后你跟我住，我的東西不許動,，給你準(zhǔn)備了,。想吃好的自己去掙，沒本事也餓不死你,?！?p> 格馨抱著雙臂，搓著衣服,，不安地挪著步子問道：“他哪去了,？”
“不知道?！睉?zhàn)刀已經(jīng)磨好,，楚離兜水小心抹了一遍，仔細擦干凈,。
“是不知道,，還是不讓我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p> “那我去找他。”格馨說著要出洞府,。
楚離掰住她的肩膀,，格馨果斷出手，剛一對掌覺得打在一座山上,，驚愕間楚離已進了內(nèi)圍,，渾身一散，怎么撞門,，怎么倒地,，怎么滾幾圈，全都不知覺,。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門下弟子。我跟暮白相識一場,，拜我不算委屈,。你想走，可以,，打贏我,，無論是拳腳兵刃隨你選，想好了就來挑戰(zhàn),。想偷跑,，周圍都有七星門弟子看守。今后我?guī)阈逕?，吃住一處,，性命相見?！?p> 格馨被揍,，心里不服氣也得服個軟，嘴上還是不甘：“我是玄世谷的弟子……”
“不再是了,?！背x擦凈了手，又開始拆刀鞘,。原本想著掌門讓她盯著,，這才有空，不如將刀具里里外外保養(yǎng)一番,，誰知她正好醒了,。
萬暮白收拾好了行李，招呼道：“店家,，再燙一壺?zé)峋啤！?p> 掌柜老漢邊接過葫蘆邊勸道：“小子聽句勸吧,，哪有夜里上山的,？別看現(xiàn)在夏令，那山上也是刺骨寒,，而且那可是仙家地界,，哪里去得？要我說就別去了,?！?p> 萬暮白一笑，對于這種善意他從來都是贊賞的：“多謝了店家,，可是我一定要去,。”
“你要真想上山,，至少過一夜，白日里暖和些,?！?p> “店家請問，可否還有別人上山的,？”
“獵戶倒是有,。”
“有沒有見過兩位女子,，一個挎著刀,，一個背著劍，衣服上應(yīng)該繡著蓮花,？”
店家自是見過,，可是不明白眼前少年問這做甚，不敢隨便回答,。鍋里葫蘆打著滾,，酒熱好了。
萬暮白接過葫蘆,，包好了肉食,，又說道：“店家，我送你個好物如何,？”
店家依然不應(yīng),。萬暮白召出乾坤簫，絲毫不避諱,，洋洋灑灑信手奏了一曲,。
店家也算個老江湖，卻看不懂眼前人，從來沒見過在外露寶的,，卻也由衷稱贊,。
萬暮白收拾好東西，與店家作別,，臨行又道：“店家,，我叫萬暮白，簫劍仙萬暮白,?！?p> 萬暮白沿路而行，不知久長,，天光漸暗,，直至伸手不見五指，可是愈暗,，腳下稀碎愈清楚,。忽吹來微風(fēng)，有股子明顯的寒意,，他不知曉是否夜深寒重,，并未多在意，直到呼吸之間都覺出冰冷,，腳下更加清脆,。
萬暮白停了步子，不再前進,，一點一點扯下布條,，露出空語劍來。輕輕拔出,，他最愛聽出鞘時的劍鳴,。他又陽持快拔，“噌”的一聲劃破黑夜,，回蕩在周圍,。
“陪著我?！比f暮白低語道,，將空語劍背上。
剛一邁步,，有聲突兀問道：“萬暮白,，你怕死嗎？”
萬暮白不驚不疑,，似早有預(yù)料：“為什么不怕,？”迎面突來狂風(fēng),，冷得令他窒息，其中仿佛有冰碴子,。
“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那也比躲起來當(dāng)縮頭烏龜好,?！?p> “我不會介意?！?p> “可是我介意,，說好了要一起走，不能落下,，不能拖累,。”
“你現(xiàn)在,，想的是誰,？”那聲音不疾不徐，聽不清音調(diào),，正如問的問題,，不知道究竟是誰。
萬暮白沉默良久,，一直到走過了雪線：“我……只有我?！闭f罷,，黑暗將他吞沒。
風(fēng)雪一吹,，陰火似受到驚嚇的野獸,，徹底激發(fā)出來，如一條火龍,，竄入清虛之境,。萬暮白驟然噴出一團血來，霎時內(nèi)里空虛,，寒氣直往里灌,，寒熱相搏，腹中犯呃,，仰頭吐出一團霧來,。
萬暮白覺腹中翻江倒海一般，吐出的不僅僅是陰火與寒氣夾雜,，還有他僅存的元氣,，此番危難時欲圖自救,，大吸一口，反而又引昆侖寒氣入體,，登時似銀瓶乍破,，沖破束縛灌入殘破經(jīng)脈,，憑大江決堤之勢漫遍全身，一身灰色長袍立時染成暗紅,。
萬暮白雙臂顫抖,，元氣、寒氣,、陰火在體內(nèi)互相混動,，一次次沖擊臟腑，經(jīng)脈血肉早已不堪重負(fù),。
“追風(fēng)趕月,，莫束蒼龍……追風(fēng)趕月，莫束蒼龍……”萬暮白一遍又一遍念叨著這兩句,，心中大致知曉應(yīng)該如何,，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仍有顧慮,。然重重壓迫下,，防守漸漸松懈，忽有疏漏,，他便又有鮮血噴薄而出,，一口氣沒上來，心神動搖之間,，“嗡”地倒了下去,。
待他蘇醒，身上已覆了厚厚一層綿軟白雪,，以至于竟覺得溫暖,，抖落積雪，發(fā)現(xiàn)空語劍不知何時何故佇在面前,。萬暮白下意識地要去握劍,，卻一陣模糊，覺得握不到它,。
他沒來由地問自己,，那里,，明明只有風(fēng)，只是一片寒風(fēng),，可是眼睛卻看得清清楚楚,，空語劍就在那，四顆滄海碧空熠熠生輝,，恍恍惚不明動靜,。
“來……來……”萬暮白迷蒙念叨著，眼前修煉模糊,，可心神愈發(fā)清明,，直至目空一切，手中如握著段薄紗,，翩然入體,，一時間他覺得身似灌鉛般重濁，劍氣如涓流緩緩潤澤泥潭,。
寒氣再入,，已無阻礙。萬暮白似卷在大江奔流,，渾身泥濘被縷縷抽離,，甚是清凈，直提劍往山頂走,，積雪,、枯枝、寒風(fēng),，皆阻不得半分,，他如剝?nèi)チ巳馍恚鄺l條無有掛礙,，亦無憂無佈。
不知行了多久,，萬暮白站定,，待睜開眼睛，所望天光清凈,，俯瞰群山萬壑,，回頭已看不見來路。他滿眼朦朧,，手足無措地環(huán)顧四周,，不知應(yīng)往何處，只見有塊巖壁平滑如鏡,，日光照映得刺眼,，貼近一瞧,，上頭鋒利地刻著“風(fēng)雷衛(wèi)楚映雪之墓”。
萬暮白心頭一顫,，淚水差點攔不住,，只能輕撫空語劍沉默不語，良久,，輕按著側(cè)邊一處背風(fēng)石壁,，元氣如刀，剮出一點空隙來,，將粉末清了,，褪下劍穗放在里邊。他又撫著“墓”字,，內(nèi)心無法平靜,，忽地想到，自己山下倒在雪中,，如何不算死過一回,？如今又怎的不算新生？元嬰伊始,，那股空寂,、朦朧、無措,、迷茫,、恐懼……如何不似墮地降生？自己也是經(jīng)歷了真正的死,，又重獲新生,，再要去活一回，這昆侖仙山,，又如何不算是他自己的墓呢,？
“師父，讓徒兒在這陪著您,?！闭f罷，萬暮白元氣沖天,，直指蒼穹,，任他一揮，空語劍應(yīng)手而出,，二者一同墜向云海,。
昆侖山頂，又站著個修長身影,，淺灰衣袍,，背負(fù)長劍,，手中竟托著朵嬌艷荷花，眼看著萬暮白來又去,。
何瓊枝眼眸深邃,，陽光似照入幽谷，映出清明顏色,。突然風(fēng)雪一刮,，竟吹落下片花瓣來?！罢O,！”何瓊枝一驚，卻見手中荷花皆散成片,，打著旋往天上飛了,。她也不惱，又一雪花落在掌心,，含眸一笑,。
要說世間緣法，恰如這昆侖仙山的雪,，飄飄洋洋,，這里一片，那里一片,，一不留神就沒了蹤影,，再定神，也不知是哪一片了,。長風(fēng)似潑墨揮毫,，隨處落筆，隨處勾連,，隱約帶著香氣,，一聞著，身子頓感千鈞重,，墜落塵埃,。
“有時候當(dāng)真不想管你，誰知道又發(fā)什么瘋,。你最好別給我惹出事來！”
衛(wèi)霜沒有回答,，只是討好地給許冰凌牽馬,。二馬并排，許冰凌很是憐愛地將程立雪攬在懷里,，這丫頭平時對誰都一副面孔,，卻唯獨對她另有情誼,，愈發(fā)乖巧了。
“記得這里嗎,？”衛(wèi)霜抬手一指湖中小島,。
許冰凌一笑，覺得衛(wèi)霜甚是古怪,，竟還敢叫她來這里,，不過此處確是塊寶地。如今已不似當(dāng)初積雪模樣,，遠山近水,，草木森森，花團錦簇,，鳥諷蟲鳴,，煞是生機。
衛(wèi)霜登萍渡水來到湖中,，回首看許冰凌一面無奈,，似不愿與他玩耍，一踏成冰緩步走來,，將程立雪放下,。許冰凌這才得空環(huán)顧四周，岸邊的村莊已有炊煙,，能聽到幾點殘聲,，恰融入山水之間。
程立雪一下來便往衛(wèi)霜這貼,，似在等他說什么,。衛(wèi)霜撫著她的額頭道：“別怕，師父和她都在,?！彪S即又拍了下她的肩頭，一身翠色宮衣頓時變得流光溢彩,、光華奪目,，邈邈冥冥有縷清香。
“神機術(shù)倒是有精進,，就是這把寶貝亂丟的壞習(xí)慣也不知改改,。”
衛(wèi)霜不與她說明自己早已過了煉器階段,，只道：“法寶要用才顯貴,，否則跟枯樹有何異？再說了，給我寶貝徒弟的,，怎么能叫亂丟呢,！”
他向程立雪使了個眼色，又抽出長青刀拄在地上,，一道青翠靈氣在四周升起,。程立雪會意，吃下一顆丹藥,，當(dāng)即納氣歸元,，一旁的許冰凌也為她撫琴凝神。
衛(wèi)霜見程立雪一坐便能入定,，又是驚喜又是欣慰,，要說這金丹，自打筑基使就已經(jīng)開始煉制,，只不過現(xiàn)在差臨門一腳,。她吃的那顆丹藥也沒什么奇異之處，不過是平時隨手給她煉的一些消補藥丸罷了,，可以打點底,，關(guān)鍵還在她。
想到此處,，衛(wèi)霜不禁升起一股憐惜,，不忍她受這苦。衛(wèi)霜在一旁護法,，過了一兩個時辰,，便溢出一股藥香，頓時驚喜不已,，與許冰凌對視一眼,，心道難不成竟如此迅速？可是他轉(zhuǎn)而細嗅藥香,，發(fā)覺不對,，這不似大藥的清香，更多的是甘甜,，立即警覺起來,。
衛(wèi)霜抽刀望向許冰凌，又覺察一絲煞氣,，往出一瞧,，只見有隱隱的黑氣按上云腳，遮天蔽日地往這里壓來,。就在此時,，程立雪也不知為何身形微顫,，元氣有將散之意。
許冰凌見琴聲無用,，當(dāng)機立斷將琴收回，快步到了身前對坐,，點住程立雪的山根,，悶聲喝道：“善護念！”一言既出,，程立雪立刻平靜下來,，隨即她又甕聲念念有詞，聽不真切,。
衛(wèi)霜見眼前事已了,，遂欲斬卻黑氣，又想到動靜必然會影響到程立雪結(jié)丹,，只得布下地盤,，試圖逼退。眼看黑氣愈發(fā)濃郁,，要將天光擠死,，他也不顧時令壓勝等，直接施法,。
“西之少陰,，監(jiān)兵出，邪魔散,！”
霎時間,，四周獵獵風(fēng)卷草木搖似旌旗，晃晃枝頭似擂鼓,，長青刀出如大將列陣,，將那黑氣逼停。衛(wèi)霜臉色見喜,，可剎那之間腦中似被刺入鋼針般炸疼,，響起徹耳鬼哭狼嚎，跌了下來,。
許冰凌察覺異樣,，可又想到此番若出點岔子程立雪結(jié)丹堪憂，顧不得安與危,。衛(wèi)霜運起含靈天回訣,，默念培元靜心咒，不知何時陰眼竟艷似滴血,，抬眼便瞧見了滿天妖魔撕心裂肺的叫喊,，要將他分食殆盡,。
衛(wèi)霜看得心驚，鴆羽帶著普天靈符疾射向四周,，勉強擋住,。天光卻在此時被完全吞沒，黑氣包圍了結(jié)界,，如深不見底的泥沼,，看不清一絲一點的亮光。
但當(dāng)結(jié)界被包圍之際,，程立雪身上再度爆發(fā)出一股濃郁藥香,，與先前的并無二致，衛(wèi)霜吸一口覺得意亂神迷,，頭腦一陣暈眩,，莫名浮想聯(lián)翩。
許冰凌見衛(wèi)霜又不得安生,，也明白了七七八八,，惱怒之余多出些無奈，身上晃出個水墨分身,，飄然若仙,，捫上衛(wèi)霜腦戶。她心里一驚,，怎的惹上的陰火,？情況緊急也顧不得許多，分身一拍天靈蓋打下股靈氣,，掌下人一顫,，呼吸喘急又逐漸平復(fù)。
衛(wèi)霜神識頓覺清明,，如遇洪水猛獸般跑出結(jié)界之外,，許冰凌一驚，外頭妖魔遍地,，且不說衛(wèi)霜修為如何,，陣中她根本分不了神……還未想完，見長青刀仍在,，衛(wèi)霜只身一人,，誅邪刃已然出鞘，跳進這一片混沌中,。
許冰凌暗罵衛(wèi)霜不分輕重,，好在程立雪黃芽已生，大藥欲成,，終究有件好事,。那異香更加濃郁,，勾得妖魔垂涎，已顧不得其中隱隱刀光雷鳴,，歇斯底里地往里頭鉆,，長青刀顫動不寧，有支撐不住的架勢,。許冰凌收訣架琴,，一拍鳳沼彈出了旦茗劍叫水影接住，如臨大敵,。
只在結(jié)界破碎之際，一道強大修為自蒼穹點下,，震得云開霧散,，邪魔皆消，未等許冰凌搞清楚,，長青刀驟然飛起收入鞘中,，衛(wèi)霜滾入其中，身上被黑氣侵染,，痛苦不堪,。
許冰凌欲上前查看，又被輕輕推走,。
“別動他,。”一個小小的身影落下,，快步來至身前,，急封住衛(wèi)霜左臂經(jīng)脈，一瞧,，有條猙獰黑脈自誅邪刃護手中已爬到腋下極泉,。
許冰凌這才發(fā)覺來人是空亡子時音。
“小先生……”許冰凌未說半句,，被時音抬手?jǐn)r住,。
衛(wèi)霜本已歸平靜，又似突遭驚警,，陡然醒來,，不管不顧地奔向程立雪處，一把抱住她不愿撒手,，生怕她不見了似的,。
程立雪朦朧覺醒，身上熱得發(fā)燙,。一旁的許冰凌更是心焦,，好不容易金丹已成,，怎的被衛(wèi)霜這么胡鬧一通，又落了識神,。
許冰凌身前橫過一道桿,，是時音發(fā)話道：“這是他們的劫數(shù)，你幫不上許多的,?！?p> 程立雪身上的異香直往衛(wèi)霜鼻子里鉆，嗅得頭昏腦脹,，心神動搖,，渾身酥軟，又想到某事,，這次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師父……”程立雪辨別出這熟悉的氣息，身上藥香似毒蛇般鉆進心里,，她反手一摟,，細頸一湊，當(dāng)當(dāng)衛(wèi)霜身子溫軟,，二人滾在一處,。
許冰凌心里焦急，要去阻攔,，突然似斷了線的人偶,，跌落在地。時音搖頭慨嘆,，化作道光回到小燈中自掛枝頭,。
程立雪意亂情迷，貪婪地吮吸衛(wèi)霜脖頸,，點點暖香輕擦肌膚,，縷縷艷酒猛沖心門，素手輕彈,，撩撥不言妄欲,，只曉得恩重難報，竟念及以身相許,。
程立雪身若燔炭,，一吻一息，將她心底的欲念逐步勾出來,，口口香氣噴吐在衛(wèi)霜臉上,，早已忘卻了是非，只留下最本能的欲望,。
“師父……立雪,，是你的……”
程立雪咬住衛(wèi)霜的嘴唇,，稍一用力，一股咸腥甘甜之氣充斥著二人的口腔,。二人只覺得身上火熱難耐,，又不知如何消解，只得互相汲取清泉,。衛(wèi)霜神識沉入深淵,，再出不來了，不知何時啃噬著程立雪鮮嫩玉頸,，耳邊聲聲嬌喚已似顛倒衣裳,。衛(wèi)霜寸寸吻下，叼開她的衣襟,，忽的觸及一根細繩,，衛(wèi)霜輕輕一勾，一枚銅錢落進口中,。
“師父，立雪要你……”
衛(wèi)霜登時神情一明,，如夢方醒,，再看程立雪時滿眼憐惜，又深深自責(zé),，抱住她再不動了,。
“師父知道，”程立雪仿佛聽到了,，“師父一直知道的,，師父錯了……”
程立雪逐漸安靜，元氣也緩緩斂藏,，眼里全是淚花,。
“我一直知道的，我怕你不見了……”
程立雪無法再掩飾下去,，輕聲說道：“師父,，立雪會一直在的?！?p> 未等二人互訴衷腸,，時音再次現(xiàn)身，衛(wèi)霜抬手召至長青刀,，將程立雪擋在身后道：“規(guī)矩我懂,，可她也是我徒弟?！?p> 時音冷哼一聲道：“不,，你不懂,。實際上‘規(guī)矩’比你想的寬容得多，也自私得多,?！?p> “你要什么？”
“信我一次,?！睍r音示意衛(wèi)霜左臂的黑脈，“我封住了他的神識,，暫時不知道外邊的情況,，你可以沒有顧慮?！?p> 衛(wèi)霜看了一眼許冰凌和程立雪,，忽而有些詫異，總覺得程立雪仿佛長高了不少,。
程立雪即刻納氣守丹,，將大藥余韻逐漸收納化用。見她如此懂事,，衛(wèi)霜反而悲嘆一聲,，與時音走了。
“不用你費心,，怎的又不高興了,？”
衛(wèi)霜搖搖頭道：“你不懂?！?p> “也是,，我是管天道輪回，因緣際會的,，自然不懂,。”時音倒也不是反譏,，她本就如此,。
“算了，憋在心頭甚是不快意,，跟你講個故事吧,。”衛(wèi)霜逐漸放下了對時音的防備,，“從前有個小女孩,，人見人愛，沖誰都笑呵呵的，笑起來特別好看,。有一天碰上個窮書生,，那書生一眼就看上她了，百般折騰,，終于是見上一面,。小姑娘本就明媚，心思更是單純,，書生多方暗示之下都不明白意思,，知道他不耐煩直接點出來才答應(yīng)求親?！?p> “挺俗套的,。”
衛(wèi)霜搖搖頭：“那書生家里也很是喜歡這姑娘,，人美心善還愛笑,，誰不喜歡呢？可一天夜里有人翻墻入院被抓住,，一問得知是因為白天見著那女孩笑,，以為在勾引他，便生了歹心,。從此之后,，家中主母便覺得小姑娘給家里惹來事端，處處規(guī)矩著,，那女孩就再沒有笑了。后來,，她給書生生了個閨女,，也是那般惹人喜愛，尤其是銀鈴般的笑聲,，眾人都說,，有其母當(dāng)年風(fēng)范……”說到結(jié)尾，衛(wèi)霜不禁掩面而泣,。
時音冷笑一聲：“世人皆欲殺,，竟慨命途舛。比起人道,，天地還純粹些,。你，想好了,？”
二人剛離開,，許冰凌就醒了，看到端坐在那兒的程立雪可算松了口氣,，細查出她嘴角有道血絲,，又咬緊牙關(guān),，忽明白過來。
太險了……真的太險了,。
程立雪已將金丹鞏固,，起身行禮。許冰凌上下打量著,，心想修為精進確實能修養(yǎng)氣質(zhì),，這孩子的面孔竟生出了棱角，已然亭亭玉立了,，轉(zhuǎn)而仔細看,，身形沒有變多少，依舊孩子樣,，只是臉面五官長開了些,，眼睛明亮了些。
許冰凌四下環(huán)顧,，也將后續(xù)猜了個七八分,，便想著先帶程立雪回細柳城，再等衛(wèi)霜回來,，好好發(fā)落,！結(jié)果未等招呼，程立雪跪倒在面前,，埋首道：“娘,！”
許冰凌一怔，心頭一暖,，轉(zhuǎn)念一想,，臉頰泛紅，忙將程立雪扶起：“瞎叫什么呢,？你師父胡鬧,，你也跟著他后邊沒個正經(jīng)的！”
程立雪倔強地答道：“當(dāng)初風(fēng)雪中師父收我,，又讓您關(guān)照,，此后師父多忙于軍務(wù)，將立雪帶在身邊也多是傳授,。師父不在時,，是您照顧立雪起居不問勞苦，如今立雪學(xué)有所成,，當(dāng)以奉養(yǎng),，您就是我娘！”
許冰凌悍然，心想結(jié)個金丹怎么轉(zhuǎn)了性了,，這孩子一口氣說的都快抵上這些年說的了,，只得勸道：“好，你愿意我不挑理,，你先起來,。”
坐在車上,，許冰凌握著程立雪的手,，內(nèi)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靜，百感交集之間,，看向她的目光更是愛憐,。程立雪感受到她的心情，枕在她身上不作聲,。
過了良久,，程立雪艱難開口道：“娘，我……”
“別說,！只要不說出來,，就什么事都沒有?！?p> “好……這是立雪自己的決定,，并沒有告訴師父?！?p> “理解,，我來跟他說?！痹S冰凌自腰間解下個梳子為程立雪梳理頭發(fā),，心里想著當(dāng)年她的娘也是這般。
“你師父,，視你如命，知道這個,，就足夠了,。”
“師父……”程立雪頭上摩挲的觸感令她昏昏欲睡,，脖子上那枚銅錢滑落出來,，她不著痕跡地塞了回去，心想,，自己和師父,，早就綁在一起了。
許冰凌低聲一嘆，說道：“藥性還未散盡,，專心養(yǎng)氣吧,。”心說衛(wèi)霜怎不知因果纏身的恐怖,，修真之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他卻一個接一個。許冰凌轉(zhuǎn)念一想,，若由此,，真的能躲過去了嗎？人人都說趨吉避兇,，可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番的因果,？或許吉兇，不過是利弊,、榮辱,、是非的托辭，也真得是衛(wèi)霜,，才可以心無旁騖,，要是他也落俗，那還是他嗎,？
許冰凌深深看了一眼程立雪,，又嘆一聲，這次衛(wèi)霜惹下的因果,，可太大了,！
可誰知，許冰凌慨嘆之際,，衛(wèi)霜卻又在往更深的黑淵邁進,，與時音同奔數(shù)個時辰，無有一刻停留,，卻覺得周圍環(huán)境沒多少變化,，又飛馳轉(zhuǎn)換，斗轉(zhuǎn)星移般迅速,。
衛(wèi)霜逐漸迷蒙,，忽左忽右，不明來去,，就連四周色彩也沒個真切,，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來許冰凌的那聲“善護念”,，神識又清晰起來,，站住不動了,。
“不錯嘛，還想再帶你轉(zhuǎn)幾圈的,?！?p>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還是這里,？”
時音見衛(wèi)霜臉色暗沉,，臉頰泛紅，心想他定是還沒過心里那關(guān),，將天盤一翻,，邊緣三番四轉(zhuǎn)，張成一面棋盤,。
“牾厭君,，來下一局如何？”
衛(wèi)霜心思不靜,，隨手點出,，正落得個進退不能之地。
“好好好,！無心落子,，妙哉妙哉！”時音拍手稱快,，捻子吟道,，“世事如棋局，吾執(zhí)黑白子,。都說品機玄,，那堪玩世事。牾厭君這一子進不能攻,，退不能守,，倒?fàn)恐浦也恢绾问呛谩Ｎ胰綦S你吧,，那也得落入困境,，若不隨你吧，只到頭尾相連之時,，這一子恐成關(guān)鍵,。”時音捻子吟嘯,，卻遲遲不落,，忽而將子一丟大笑起來,，“哈哈哈,，置身事外,，才得看個真切，入了棋局,，再是妙手也有了勝負(fù),，無趣，無趣得緊吶,！”
時音一指極遠之地,，問道：“牾厭君可否愿意隨山人往天地藏機之處，陰陽混沌之所,，走去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