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啟有鳳陵

　　鳳陵有藏梨

　　藏梨有佳釀

　　佳釀出輕輕

　　藏梨鏡館真的也就成了鳳陵里最負盛名的艷館了,。一句“瑩瑩枝上白,，就此破風(fēng)來,。”傳遍了鳳陵的大街小巷,。人人說,，西樓公子都很贊賞這句詩呢。

　　于是也就有人說,，鏡館的輕輕姑娘和西樓公子是交好的,。對此公子府沒有回應(yīng)，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蛇@藏梨鏡館的輕輕姑娘的確是風(fēng)光了，就連元媽媽出去眾人見了都要夸她當(dāng)年的好眼力,。

　　而自然而然的,，懷著心意的人也多了。打聽著姑娘是否想脫身艷館去個好去處,，也有人財大氣粗的來了要姑娘的初夜,。

　　對此，輕輕見了聽了只是一笑,，平日里陪著阿啞造酒,，不然就去空庭，要不就是在書房里頭看書,，而看書的時候,，阿啞也是不許近的。

　　這么算著半個月來,，已經(jīng)是五月了,，五月十五，姑娘的生辰,。

　　元媽媽算著掐著籌辦著,，心中總是想著輕輕終于是要成為一代名妓了。

　　天初夏的天氣真心是好的,，五月初十這,。

　　玫瑰芍藥雙臉開，池中令箭發(fā),。

　　風(fēng)是微微熏醉著,，人也如同浸在雪融春中，溫溫軟軟的,。

　　溫軟的似她的心情,，越發(fā)的柔軟不舍，可偏偏她的心這么狠,，如同骨梅花一樣凌冽清醒著,。阿啞釀酒的技藝越發(fā)好了，天資聰穎,，她是不如的,，他更是勤奮的,，讓人安慰欣喜。

　　這樣的阿啞,，唯一不好的就是怎么趕他去東廂,。她第二日總是在他身旁醒來。

　　這般曖昧叫人驚心,，然而也只能是驚心了,。她是輕輕啊，不如歸去卻不能歸去,，于是留戀世間不如棲身清凈之中,，青燈經(jīng)書相伴。

　　不得留戀,、不該留戀,、不敢留戀。

　　于是要舍要放下,，放下阿啞,。

　　于是該開始設(shè)局，設(shè)好一場煙花般的局,，讓她炸裂開之后消失得毫無蹤影,，留下藏梨和造酒術(shù)交給阿啞。

　　愿他一世安好無憂,，事事順?biāo)臁?p>　　她轉(zhuǎn)身過去,，看著那個少年一身葛衣俯身挖土埋酒，藤蘿花架上的花串子密密麻麻垂落而下,，淺淺的陽光披散在他的發(fā)間,。

　　阿啞，我竟是如此有幸遇上你,。

　　阿啞，我竟是如此不幸,，遇上了你,。

　　阿啞，你可知,，你會讓世間女子趨之若鶩,，讓世間所有男子黯然失色。

　　阿啞,，可惜我只能離去,。

　　阿啞、阿啞,。

　　像是感覺到了一樣,，西樓應(yīng)抬起頭來看她,。

　　“阿啞，酒埋好啦,?！彼呓θ轄N爛,。

　　五月十一,，梁公子相約空庭。

　　五月十一,，阿啞出去了,。

　　五月十一，輕輕赴往空庭,。

　　這一日,，微雨。

　　“過來,?！绷纪跎斐鍪謥怼?p>　　“我能,?！辈⒉蝗ソ樱约荷狭舜?。進了船艙收了傘,。

　　良王的手垂下，心中黯然,，跟著進去了,。

　　“梁公子還是第一次下雨的時候約我出來?！陛p輕穿上了鵝黃淺白的綈衣,，梳了個朝云髻，碧玉釵盤發(fā),，溫婉靈動,，眉目安然。

　　“輕輕,，我們相識了幾年,，你還是叫我公子?！彼袊@著,，絲絲縷縷溢出苦澀。

　　輕輕的心口一動，不言,。

　　“十五是你生辰,，我那日不能來，想送你禮物只能提前,?！彼蝗缂韧男σ鉁睾停瑥男渲腥〕鲆粋€盒子來,。

　　“打開看看,。”她接過,，看見他的神情懷著期待,，淡淡的迅速隱去，消失不見,。

　　心中嘆了一口氣,，打開了盒子，是一枚瑩白的玉,，色澤清透,，淚狀的模樣。

　　“梨花淚,。你可喜歡,？”他隱忍著自己的清晰，平淡地說道,。

　　“公子,。”她關(guān)上木盒,，“我不能收,。”不能收,。

　　“都說了是你的生辰禮物了,。”良王道,，一下子語氣不那么平穩(wěn),。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臉，看進去他的眼睛,，“公子，君子之交淡如水,?！?p>　　“朋友之間互贈禮也是尚往來?！币环赐盏牟粡娗?，今天偏偏是堅持了,。

　　“我無以為報?！陛p輕把盒子放下,，神色平和。

　　“梁公子,，我生辰之后就會離開鳳陵,。”她不能留只能走,。

　　“你要走,？”良王神情一下子變了。

　　“不行,，你不能離開,。”她若是去了方外,，那他怎么辦,？他已經(jīng)失魂落魄在她身上，現(xiàn)如今就連平淡溫和都已經(jīng)做不到了,。

　　“公子,，輕輕為什么不能？”她笑問,。為何不能,？難道是留下，為誰留下,？誰需要她留下,？她又憑什么留下？

　　“我需要你,?！彼男θ荽萄郏痰剿纳?，然而一句“為我留下”還是說不出口,。

　　他還沒有這個資格。

　　“你收下它,，不然我只有丟棄,。”這塊玉是為她尋得,，除了她,，無人匹配。

　　“你這是何必？”搖搖頭,，她前生此生,，都已如云煙散去，而將來,，亦如云煙聚散都成空,。

　　“我們相交多年不必如此?！彼蝗幌氲竭€有阿啞,，“若是真要送我禮物，不如答應(yīng)我一件事吧,?！卑√贻p，需要人幫扶,。

　　“你說,。”對她,，他只能妥協(xié),。

　　“我走后，你幫我照看阿啞,，可好,？”可好？可好,？

　　良王沉默,，繼而笑出聲來，笑得分外的響亮,，“哈哈哈哈,。”就這么笑著,，他眼角似乎有淚,，然而她還是沒看見。

　　“輕輕,，我是要夸你待他真心還是笑你一無所知呢,？”照看西樓應(yīng)？整個大啟都是他在照看著,，還需要他一個良王照看他笑完之后恍然發(fā)覺——輕輕,，你是不是對他存著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呢？

　　“梁公子笑什么,？”她心中那種不確定越發(fā)強烈起來,，于是等他笑完了問,。

　　良王只是看著她，似乎無奈又似是痛楚,。

　　“輕輕，我問你,，阿啞對你重要嗎,？”他似乎是自取其辱，然而沒有得到親口回答太不甘心,。

　　輕輕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無論重不重要,，我都是要走的,。只是他與我有緣，我總要照看他一些,?！逼@么清醒的人也相信緣分，只是轉(zhuǎn)身便遇上阿啞,。

　　良王看見她眼里藏著霧氣,，他舉起手要抹去，卻在撫上她眼睛時頓住,。

　　原來一直,，她都這么遠。頹然放下自己的手,，嘴角扯起笑容,。

　　“好，不過你要告訴我你要去哪里出家,?！绷纪跸耄退闶俏鳂菓?yīng)也沒有占盡她的心,，不如他以退為進,，總是多些優(yōu)勢的。

　　“這——”無疑是猶豫的,，她想悄悄離去,，悄悄去。

　　“你都求我辦事了,，可不能拒絕我這個朋友的請求,。”良王誠懇地看著她,。

　　“我—”輕輕想了想還是決定該素他,，“鳳陵外有坐青云山,，我去那里?！痹邙P陵附近她會覺得能安心一些,。

　　“為什么是那兒”太近了。良王心中說道,。

　　“這樣才不會被阿啞找到啊,。”照著阿啞現(xiàn)在對她的態(tài)度,，十分依賴又十分不肯分開,，最危險的反而最安全。

　　“他剛回來我就離開,，他一個孩子流浪了那么久肯定不好受的,。”真的,，說要舍得卻還是由牽掛,，太不應(yīng)該。

　　“你就那么放心不下他,？”西樓應(yīng),，你何其有幸得到輕輕的牽掛，她這么無拘無束的一個奇女子,，卻因你留戀不舍,。不過好在他是有機會的，有機會的,。

　　“那你是答應(yīng)我了嗎,？”輕輕問。多個人照顧阿啞總是好的,，何況這個人是良王,。

　　“我答應(yīng)你的事一定做到?！绷纪觞c點頭,，暗暗想，西樓公子是需要他照顧的嗎,？他不防范西樓應(yīng)都很難,，現(xiàn)在又加上輕輕，不是敵人也是了,。

　　“謝謝,。”她舒展開笑容,。

　　船外,，雨聲細細,。

　　送走了輕輕。良王沒有回王府,，呆在了空庭,，看著滿庭春色凋殘，他生在皇權(quán)貴胄之家,，生來高高在上,，然而與之相對的權(quán)力傾軋是那么激烈，好在他步步謹慎處處小心,，不讓自己卷進去。

　　累,，太累,，可非得如此。

　　前半生,，二十一年,，他養(yǎng)成了謙和的性子，對什么都不甚上心,，可這一次,，輕輕，你叫我——奈何不能舍,。

　　舍不得傷,，舍不得放，不敢強求,，不敢深思,。

　　輕輕，你叫我嘗到了世間最澀的酒釀,。

　　你說的美人胭脂,，又是什么模樣？

　　我可是那個能與你同醉的人,？

　　輕輕,，輕輕，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如此柔軟又如此清醒,。

　　良王撐著傘立在荼蘼花前，花下流溪漫過,，花瓣片片流去,，碎白殘香。

　　一步,，一步,，又一步,。

　　這鳳陵城的艷館家家都在煙雨中，街上行人少,，人都躲在屋子里去了,。

　　輕輕立在路上，遠方是房屋綿延,。

　　輕輕,，十七年啦。你記不記得來的時候是怎樣的,？

　　是啊,，睜開眼的時候是嬰孩，祈求著死亡卻成了新生,，千百年的靈魂漂泊何處棲息,，她去過的每個地方每個時空每個朝代，都以不可阻礙的姿態(tài)一往無前,。

　　她曾經(jīng)是無窮無盡的存在,，在時空中穿梭停泊，次次演變著歷史,，在明處和暗處推動者各個世界的平衡,，原本還以為這樣是幸福的，到頭來卻是漫無邊際的寂寥與空虛,。

　　有了親人,，親人死去；有了朋友,，朋友離散,；有了愛人，愛人遠去,。

　　權(quán)利,，她曾站在頂端執(zhí)掌人世間的殺伐；財富,，她曾富過天下控制一個鼎盛的王朝,；天下，她曾助人謀算,，運籌帷幄,；身名，她曾有破世而立的名望,。

　　到頭來,、一場空。匯聚的終究離散,，得到的終究失去,，失去后又會擁有,。

　　她沒有執(zhí)念以后，是佛,，不,、不是佛，是如同物一樣的存在,，是本身,，無牽掛無執(zhí)念。

　　可她不快樂,，也沒有幸福,，只不過從不痛苦，看透了前因后果,，把過程和結(jié)局都算盡,。

　　大啟，這個接納了她新生的世界,，這個讓她像其他人一樣平凡的存在的時空。

　　她愛,，但不能留戀,。

　　不能留戀，不能留戀,，她要舍,，干干凈凈，無牽無掛,，隨緣去了,。

　　手里的傘落在街上，微微的雨撒下,，沐在身上,，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