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家集,,油鋪。
張梆子正在愁眉苦臉地咳聲嘆氣,,連雷打不動的油鋪開門,都沒有了興致,。
最近堪稱諸事不順,。
先是朱文的小舅子欠下油錢八千不還,讓自家也難以償還朱文的六千八百菜籽錢,。
后有朱文家的惡奴天天上門吵鬧,。
如果僅僅是這樣,張梆子倒也能支撐過去,,開門做買賣,,哪一天沒有點雞毛蒜皮?這么多年以來,,不就是今天我欠你錢,,明天你欠我錢這么過來的,,左右是打嘴仗,,最多耍個無賴也就過去了。
可是最讓他著急上火的,,卻是那十五貫,。
那可是上繳給朝廷的賦稅,怎么就丟了呢???
賴又賴不掉,賠又賠不起,,總不能讓張家集眾多商家再湊個十五貫出來吧,?
那以后在張家集,還有什么臉面見人?。,。?p> 指望著官府出手,、捉拿偷錢的小賊,?
嘿,老張人雖老實,,卻又不傻,,太陽已經(jīng)出山了,做什么白日夢???
越想越是煩悶,急得他直在油鋪中打轉(zhuǎn)轉(zhuǎn),,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油庫的門口。
長嘆一聲,推門走了進去,。
張梆子這一輩子,,是真苦,出身貧寒,,中年喪妻之后,,獨自一人把閨女拉扯大,硬生生地依靠著走街串巷折騰出這么一間油鋪來,,要說他煩了悶了難過了,,如何排解?他的方式,,卻和他人不同,。
看一看豆油,嘗一嘗菜油,,聞一聞香油,,這才能解一解憂愁。
可惜,,今天的效果不佳,。
平常日子,看到這些油,,張梆子就能看到一枚一枚的銅錢,,然后努力暢享日后的紅火日子。
不過,,今天,,銅錢倒是看到了,卻是不夠十五貫吶,,就算把油庫都搬空了,,也補不上那個大窟窿!還是要找女兒小翠,,問問店里還有多少結(jié)余,。
一想到小翠,張梆子又是一腦門子官司,。
這丫頭,,忒不懂事!
徹夜未歸,,這是一個女兒家能做出來的事情么,?
還不是那個小鼠!
要真說起來,,那小子還算是不錯,,對待姑娘那是真心實意,,也算得上一個良配,窮點就窮點吧,,自家膝下只有這么一個閨女,,等到自己百年之后,這家油鋪索性就給了他們,,左右讓他們夠吃夠喝也就是了,。
不過現(xiàn)在看來,這一份家業(yè),,恐怕到不了他們的手上了,。
可是小鼠這孩子,也不懂事,!
家里丟了錢,,正鬧心呢,你倒好,,把閨女給拐跑了,,還徹夜不歸?是個什么東西,!
張梆子心中咒罵不休,,突然聽得門口一片吵鬧之聲,,連忙關(guān)了油庫大門,,跑了出去。
來到門口,,張梆子的火氣忍不住地往上撞,,門板招牌扔了一地,數(shù)不清的人正在門口叫罵不休,。
張梆子真急了,,抄起門杠子就沖了出來,連打帶嚇唬,,把店鋪里面的人全都趕了出去,,他自己站在油鋪門口,手上的門杠子一橫,,當(dāng)真有點氣勢,。
不過,只是向?qū)γ婵戳艘谎?,什么氣勢也都沒了,。
朱文。
不單單是張家集的里正,,也是張家集的首富,,最關(guān)鍵的,,自家還差了人家六千八百銅錢未還。
這是如假包換的債主上門了,。
張梆子不由得訕訕,,輕輕放下手中的門杠子,遠(yuǎn)遠(yuǎn)地躬身一禮,。
“朱里正,,您來了,這……這是怎么說的,?您稍等,,我收拾收拾,請您進門喝茶……”
朱文冷哼一聲,,鼻孔沖天,,根本沒說話。
倒是他身邊的朱六,,就是前些天不斷向張梆子追賬的那名青年漢子,,說話了。
“張梆子,,少說廢話,,我家老爺今天親自上門,就問你一句話,,那六千八百錢,,你什么時候還?”
張梆子聞言,,心中一苦,,不過也只得裝傻問道:“小六哥,咱們昨天不是說好了么,?過幾天,,你家舅老爺還了我的錢,我馬上把錢送到府上去,,六千八百,,保證一文不少?!?p> “張梆子,,你放屁!”惡奴朱六在朱文身邊,,有了自家老爺撐腰,,態(tài)度囂張了不少,張嘴就罵,,“你還少來這一套,!誰答應(yīng)你過幾天了?。繗⑷藘斆?、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說好了哪一天,,就是哪一天,!”
聽了朱六的喝罵,張梆子也不敢說什么,,只得低聲祈求:“朱老爺,,小六哥,寬限幾天吧,,我現(xiàn)在確實沒錢?。∵@樣,,只要朱老爺能再寬限幾天,,等我手頭有錢了,必定送到府上七千錢,,六千八百還賬,,剩下的兩百錢,算做利息,,就當(dāng)做我從朱老爺那里借下的……”
二百錢的利息,,著實不低,這也是張梆子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了,,這才許下了這么高的利息,,他也知道,朱文既然親自出面,,這件事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地揭過去,少不得要放點血出來給他喝,。
卻沒有想到,,朱文還沒說話,惡奴朱六倒是先開口了,。
“張梆子,,你做什么美夢呢?還二百錢,,我家老爺缺你那二百個銅錢么?。拷裉煳壹依蠣斢H至,,就是要你還錢,,六千八,,一文都不能少!”
張梆子一聽,,徹底沒招了,,哀求不成,計息也不成,,真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怎么辦了,,到了最后,把牙一咬,,放大招,,耍賴。
“朱老爺,,這錢,,我今天是真沒有,您也知道,,您家舅老爺還欠著我錢呢,,八千錢,說是過兩天給我,,你要是想要錢,,也行,要不您和您家舅老爺商量一下,,直接從他那里支取六千八百錢,,反正你們親戚之間,有話也好商量,,總之,,今天,我這里,,沒錢,。”
說完之后,,又伸手把門杠子吵了起來,,柱在地上,看著朱文一干人等不再說話,。
朱六一看張梆子這架勢,,就是又要耍賴,頓時大怒,,剛想看口罵人,,卻不想被自家老爺攔住了。
朱文,,出場這么長的時間,,第一次開口,。
“張梆子,都是本鄉(xiāng)本土的鄉(xiāng)親,,我本來不想難為你,,不就六千八百錢么,還沒放在你家朱老爺?shù)难劾?,這才把這件事情安排給了朱六,,催是催,要是要,,可你沒錢拿出來,,不也拖到現(xiàn)在了么?
不過,,我拿你當(dāng)鄉(xiāng)親,,你可沒拿我當(dāng)鄰居啊……”
張梆子聞言大驚,“朱老爺,,這話從何說起,?”
朱文冷冷一笑。
“剛才你說我家內(nèi)弟還差你八千錢,,等他還了你,,你就還上我家的錢,
現(xiàn)在我問你,,如果我家內(nèi)弟把八千錢還給你的話,,你會馬上還給我么?”
“那是當(dāng)……”張梆子一句“當(dāng)然”竟然硬生生地憋在喉嚨里面,。
他突然想起來,,昨天自家丟失十五貫的消息傳遍張家集,那些湊錢的商戶一個接一個地上門,,誰都不能看著自家的血汗錢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沒了,,商討半日,雖然大家都很同情張梆子的際遇,,卻也說不出再湊十五貫的話來,,最后還是張梆子在愧疚之下,自己提出,,等到八千錢到賬,先把這個窟窿補上,,至于其他,,只能是大家再想辦法了。
卻沒有想到,,昨天剛說的話,,朱文今天就得到消息了,。
這要是說起來,這事確實是張梆子的不是,,八千錢,,先說還錢,又說要拿出來補窟窿,,這一手拖兩家的套路,,實在是有點不地道。
朱文一見張梆子啞口無言,,示意了一下身邊的朱六,。
朱六上前,掏出一張紙來,,舉到張梆子的面前,。
“張梆子,知道你不識字,,六爺給你說一遍,,聽清楚了!
張梆子,,自愿將油鋪,,以六千八百錢,賣于張家集朱文,,絕不反悔,!
聽明白了么?
你不是說你沒錢么,?好,,六千八百錢,我們不要了,,你拿你家油鋪頂賬吧,!”
張梆子一聽,如遭雷擊,。
“這怎么行,?這不行!萬萬不可……”
油鋪可是他的命根子,,不說為了這間油鋪他遭了多少罪,,也不說他要把油鋪留給小翠做安身立命的本錢,就說眼前這件事,,少不得要四處借賬補齊十五貫,,借了錢,就要還,用什么還,?自然是這間油鋪的經(jīng)營所得,,雖然一年不過一千上下的收入,不過只要油鋪在手,,早晚有還清的一天,。
但是,如果油鋪被朱文占了,,他張梆子還剩下什么,?就算那八千錢給了他,又有什么用,?距離十五貫,,還差七千錢呢!
張梆子像瘋了一樣堵在油鋪的門口,,手中門杠子左揮右打,,誰敢靠近,就得挨上一下子,。
這一番動靜,,自然不小,張家集上很多人都聽到了,,慢慢地,,油鋪門口的人,越來越多,。
不過詭異的是,,人們雖然在議論紛紛,卻沒有人仗義出手,,就連一個出面勸解的人都沒有,,即便有人忍不住要出來,旁邊便有人上前,,把他死死攔住,。
被攔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看出來了,,那些動手?jǐn)r人的,,基本都是張家集的商戶,或者說的明白點,,都是在十五貫里面湊了錢的人,。
有心思靈活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這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他們?yōu)槭裁床蛔钄r朱文強占油鋪,,甚至出手阻攔想幫助張梆子的人,?
說到底,一個字,,錢,。
張梆子丟失了十五貫,等于欠下了這幫人一萬五千錢的賬,。
除此之外,,張梆子還欠了朱文六千八百錢,別人又欠張梆子八千錢,。
如果把這些賬都平了,,那么,張梆子手上只有一千二百錢而已,。
這幫人算得明白,。
如果張梆子不讓朱文侵占油鋪,也就是拿出一千二百錢來,,和十五貫相比,,差距太大了。
可如果讓朱文占了油鋪,,起碼那六千八百錢就不用還了,,這樣的話,張梆子就可以拿出八千錢來堵窟窿,。
孰多孰少,,豈不是一目了然?
既然能讓張梆子多出一點,,大家何必再去湊那六千八百錢的差額,,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更何況,,這十五貫,本就是在張梆子的手上丟的,。
至于張梆子自己把這十五貫全部補上,?
這種話,說說就算了,,涉及到錢財,,誰敢把最后的希望賭在別人的品性上?
一個這么想,,兩個這么想,,這么想的人,,自然越來越多,不敢把希望賭在別人的品性上,,這樣的人,,他本身的品性,也有限,。
張家集這些商戶,,品性都高不到哪去。
就這樣,,朱文上門逼債,,要用油鋪頂賬,張梆子拼盡全力守護,,而其他人,,熟視無睹,這種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冷漠,,冷冰冰地讓人恨不得把他們?nèi)绷恕?p> 可惜,,張梆子年老體衰,拼盡全力,,也就是勉強保住自家的油鋪,,手中的門杠子,卻砸不破人心,。
朱文終于煩了,。
“多上幾個人!都他娘的廢物,!”
老爺發(fā)話,,一群惡奴再也無所顧忌,三五個小伙子齊齊往上一撲,,抱胳膊的包胳膊,,抱腿的抱腿,三下五除二就把張梆子給壓在身下,。
朱六在老爺面前立功心切,,往上撲的時候是第一個,被門杠子狠狠抽了一家伙,,疼得他呲牙咧嘴,。
這回把張梆子摁在地上,新仇舊恨就一起涌上心頭,,狠狠踹了張梆子幾腳,,踹得他頭破血流,這還不解氣,,抄起地上的門杠子,,就要給他來一個狠的,。
就在此時,一聲悲呼響起,。
“爹爹,!”
卻是小翠來了。
小翠沖進人群,,二話不說,,一頓拳打腳踢娘們撓,打得朱六連連后退,。
朱六猝不及防之下,一個沒注意,,胳膊上讓小翠狠狠撓了一下,,五道血檁子,馬上就起來了,,疼得這小子直嘬牙花子,,手中門杠子一擺,就要動手,。
“你個小娘們,,我……”
“住手!”
卻是朱文喊停,。
只見朱文笑瞇瞇地看著小翠,,一個勁地咂嘴。
“嗯,,這是小翠吧,,幾年不見,倒是長成大姑娘了啊,,哈哈,,從小就跟著你爹闖南走北,好,,不怯場,,有野性,我喜歡,?!?p> 朱六在旁邊聽著都快哭了,老爺,,您沒事吧,?還有野性,您咋看出來的,?娘們撓???撓你一下你試試,看你還喜歡不,?看見沒,,五道血檁子,疼著呢,。
此時小翠已經(jīng)把張梆子扶了起來,,氣鼓鼓地瞪著朱文一伙,還真是不怯場,。
朱文一見,,心中更是喜歡,不由得再次開口,。
“張梆子,,我再問你一次,這油鋪,,你愿不愿意頂給我,?”
“做夢!”
“那就還錢吧……”
“沒錢,!”
張梆子經(jīng)此一事,,已經(jīng)徹底放開了,破罐子破摔,,都混成老流氓了,。
朱文也不動氣,仿佛早就知道是這個答案,,聽了之后,,略做沉吟,隨即說道:
“好,,既然這樣,,我就再給你一條活路。
油鋪,,我不要了,。
錢,你也可以不還,。
不過,,你得讓你家小翠,給我做第十三房小妾,?!?p> 張梆子一聽就急了,如果說油鋪是他的命根子,,那么小翠就是他的命,。
“不可能,!”
朱文一聽,臉色黑了下來,。
“張梆子,,別給臉不要臉!
聽清楚了么,?是小妾,,不是丫鬟!
你家祖墳冒了青煙了,,能讓你家小翠進了我朱家的門,!”
張梆子冷哼一聲,根本懶得答話,。
朱文怒極反笑,。
“來啊,!既然張梆子給臉不要臉,咱們也不給他留臉面了,!
都上,!
油鋪,收走,!
小翠,,搶回府!
張梆子,,給我打折他一條腿,!”
眾惡奴齊聲應(yīng)和。
“誰敢???”
就在此時,場外又是一聲嬌喝,。
張女俠,,青鋒在手,款款而來,。
后面,,跟著個臊眉耷眼的徐鎮(zhèn)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