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問心幻境’,?倒真有些古怪,?!?p> 周進處身所在,,是座極大的正廳,。
這正廳里的一切,,在他眼中看去,可說怪異之極,,一切都沒有實體,,全是光的虛影,但看起來偏偏又給他一種凝實的感覺,。而這種凝實,,轉(zhuǎn)瞬又如蒙上了一層迷霧,變得隱隱約約,,朦朦朧朧了,。
這間奇怪的大廳空蕩蕩的,連張會客的桌椅都沒,,只有正面的墻壁上,,懸著一副畫像。他只大概看得出那是副人像,,雪衣白發(fā),,似是女子,面目五官卻瞧不清楚,。
廳門敞著,,外面是一片虛無的白。
“既然是考驗心性,,那么幻境該當引動我的心魔執(zhí)念,,這間廳堂跟我會有什么關(guān)系?”
在這奇異的幻境里面,,也無法看出這間正廳構(gòu)筑所用的材料和手工,,也就沒法推測整座莊院的規(guī)模。
但有一點周進能肯定,,他以前決不可能來過這地方,。
正疑惑間,這時廳內(nèi)忽然出現(xiàn)兩人,。
這兩人一老一少,,他們并非光的虛影。那老者形容清癯,,須發(fā)已經(jīng)花白,,小的是個女孩兒,只有五六歲大,,眉目秀麗絕倫,。
這兩人憑空而現(xiàn),事前沒有半分征兆。周進一怔之下,,卻陡然明白了過來,。
“這里是小離的幻境?”
至今為止,,他雖還沒見過小離的本來模樣,,但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幻境中的這小女孩兒,,就是小時候的小離,。
“我怎么會來到小離的幻境里面?”
周進心中又驚又奇,,之前他發(fā)現(xiàn)這關(guān)考核的幻境對他無效,,一時半刻之間,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料想多半不是因為神引之力的關(guān)系,,就是萬劫功法的緣故。
當時為免被諸位長老覺察,,便想到借助養(yǎng)心石的力量,,使心神離體,或許能夠進入幻境,。哪怕最后還是感受不到幻陣的力量,,也總好過大刺刺的坐在那兒。
如今幻境他倒是感受到了,,結(jié)果卻跟他沒相干,,這可真是萬萬也想不到。
“這樣也好,,只是不知我也跟著進來,,能否影響到小離了?!?p> 他用養(yǎng)心石做的石珠,,原本就是為小離和徐星能夠順利通過這關(guān)所準備。
以小離的性子,,一旦引動心魔執(zhí)念,,通過的可能,只怕是沒有多大希望,。養(yǎng)心石珠的作用,除了能阻滯人的心魂,,也可直接用來溝通兩人之間的心神,。
眼前他所看到的景象,顯然是記憶重現(xiàn),他本身并不存在于小離當初的記憶里面,,暫時也不敢胡亂嘗試溝通,,只在一旁靜靜的瞧著。
一老一少兩人站在大廳里面,,女孩兒低著頭,,縮著肩膀,一雙小手也緊緊攥著,,一副拘謹忐忑的模樣,。
“待會兒隨你二哥去‘離山’?!崩先碎_了口,,嗓音低沉厚重。
女孩兒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兩人又沉默下來。
半晌,,構(gòu)成廳堂的那些光芒微起異動,,老人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他慢慢蹲下身,,伸手輕輕撫著女孩兒的頭發(fā),,勉力露出幾分笑容,溫言道:“小離,,爺爺跟你玩?zhèn)€游戲,,你說好不好?”
他說這話時,,神情語氣都極勉強,,顯然在小離的記憶中,爺爺這種溫和的模樣是極少見的,,更多了幾分怪異,。
小孩子心靈敏感,但不會想太多,。
女孩兒感受到了老人心中的愛憐之意,,原本緊張的心情,也就逐漸舒緩下來,,高興道:“好啊,。”
“玩什么游戲好呢,?”老人沉吟了一會,,“嗯,,咱們就比比看,小離有沒有爺爺?shù)挠浶院?,你說怎么樣,?”
“啊,又要比???”女孩兒一聽這話,情緒便低落了下來,,“爺爺,,我……我不想再跟人比啦,咱們能玩別的游戲嗎,?”
老人又沉默下來,,良久,才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一聲嘆息,,從小離的記憶中重現(xiàn)出來,依舊飽含著無盡的悔恨和傷痛,。
“好孩子,,已經(jīng)來不及啦,來不及啦……”老人喃喃地低聲說了幾句,,眼中突然滾下兩行熱淚,。
“爺爺,你……你怎么啦,?你別哭,,我聽你的話,我跟你比,,你別哭啊,。爺爺……”
女孩兒手足無措,也跟著哭了出來,。
廳內(nèi)一切都開始扭曲,,隨后崩解化為無數(shù)碎片。雜亂的各色光團無規(guī)則的飄蕩了片刻,,于瞬息間,,又凝結(jié)成了一座新的屋子。
這是一間不大的書房,,里面只有一座書架,,架上書也不多,不過二三十本,。
老人和女孩兒坐在書桌前,,桌上攤著一張似皮卷狀的物事,,上面寫滿了字跡。
女孩兒看了一陣,,顯出驚訝高興的神色,道:“爺爺,,這些我都知道的,。”
她當然知道,,周進只瞧一眼,,就已明白,這何嘗是個游戲,。
那皮卷狀的物事上面,,寫的正是“月亮功”的修練法門,只是這法門跟小離如今所練的月亮功,,又有許多不同的地方,。
老人道:“那它和你知道的一樣嗎?”
女孩兒歪著頭,,認真的琢磨了一會兒,,道:“不全一樣?!?p> “那你覺得是爺爺現(xiàn)在給你看的這些好呢,,還是你原來就知道的那些好?”
“爺爺?shù)倪@個好,?!?p> “好孩子,那咱們現(xiàn)在來瞧瞧看,,你有沒有記住它,。”
女孩兒記性很好,,只看過兩三趟,,已將皮卷上的那些字都能記誦無誤。
老人贊道:“還是小離的記性好,,爺爺不如小離,,現(xiàn)在還沒記住?!?p> 女孩兒雖然不喜歡跟人比,,可是聽到爺爺?shù)目洫劊€是高興極了,。
老人目光落在女孩兒那張小小的臉龐上,,目不轉(zhuǎn)睛的凝視了片刻,,又伸出手掌,撫了撫她的頭發(fā),,輕輕嘆口氣,,低聲道:“好孩子,以后可就苦了你啦,!”
這句話一說完,,他撫著女孩兒頭發(fā)的那只手掌,忽然亮起一團清光,。
書房里的一切,,也隨之燃燒起來。
這次光芒散盡,,周圍景象恢復(fù)成了正常模樣,。
寒風呼號,這是片一望無際的雪原,。四方天地相接,,除了遍地的冰雪,以及雪地里緩緩移動著的兩道身影外,,再無所有,。
那是兩個少年,一大一小,,大的十五六歲,,小的十三四歲,背后背著一把短劍,。
兩人長相有三四分相似,,面目清秀,眼神里面,,同樣也都凝結(jié)著一股徹骨的悲痛和仇恨,。
女孩兒正伏在那大的少年背上,剛剛睜眼醒來,。
“哥哥,,我好冷?!迸耗樕l(fā)白,,聲音發(fā)抖。
兩個少年都沒開口,,三人全都凍得發(fā)抖,。
過了一會,女孩兒又問:“哥哥,,咱們要去哪兒,?”
兩個少年還是沒有答她的話,。
又過一會,女孩兒又問:“哥哥,,爺爺呢,?他什么時候來找咱們?”
“你煩不煩,?”背劍的少年被她問的煩了,,怒道,“臭老頭子四天前被人打死了,,你又沒瞎,還老問什么,?”
女孩兒“啊”的一聲,,哭道:“二哥,你胡說,,你胡說,!爺爺才不會死。你又背后罵爺爺‘臭老頭’了,,等他來找到咱們,,我告訴他,讓他打你屁股,。爺爺,,爺爺……哥哥,爺爺什么時候來找咱們,?”
負著她的少年仍舊默不作聲,。
背劍的少年怒道:“成天就知道哭!你就是哭死,,臭老頭還能活轉(zhuǎn)來,?還哭!再哭你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里好了,?!?p> 女孩兒被他一嚇,不敢再出聲,,咬住了嘴唇,,無聲流淚。
兩行足跡一路從雪原的盡頭延伸過來,,又向前延伸出去,。
空中的太陽發(fā)著慘淡的光,投射下來的,,仿佛也只有寒氣,。
太陽一點點的移動,,從東南移到了西南,最后終于沉入了雪原下面,。
夜色降臨,,漫天星斗,冷得越發(fā)厲害了,。
兩個少年停了腳步,,背劍的少年拔出背后的短劍,在一塊突起的雪丘后面掘了個坑,,三人縮進里面,,苦捱著等待天明。
女孩兒又冷又餓,,雖然有兩個哥哥在前面擋著寒風,,可還是睡不著。
半夜里,,背劍的少年睜開眼來,,喊了聲:“小妹?!?p> 女孩兒惱他白天說的話,,裝作已經(jīng)睡著,沒有理他,。
過一陣,,背劍的少年道:“大哥,這樣不成,?!?p> 大的少年道:“你有什么主意?”
背劍少年不答,,好半天才道:“我這兩天確實想到了個法子,,可是還要你來拿主意?!?p> “你說,。”
“我先問你,,咱們是要逃命,,還是報仇?”
“都一樣,,有命在才能報仇,。逃得了命,咱們也就報得了仇?!?p> “好,,咱們?nèi)ネ饷嬲f?!?p> 兩人出了雪洞,,走遠了一段距離。
女孩兒孩子心性,,不知道他們要說什么,,好奇心起,悄悄坐起,,趴在雪洞邊,,探頭去張望。
兩個哥哥說了什么,,她離得遠,,加上夜里寒風呼嘯,也聽不清,。
兩個少年說了一陣,突然爭吵了起來,,最后大的少年似乎被說動,,低頭沉默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背劍少年將他的短劍摘下,,遞給了大的少年。大的少年接過,,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隨后短劍出鞘,寒光一閃,,背劍少年的頭顱已滾落在地,。
“小妹,你不要怕,,這是大哥和二哥跟那些壞人們在玩游戲,。
“大哥要走了,以后你就要靠你自己了,。
“記住爺爺死前告訴你的話,,一直向南走,不要停下,。出了這片雪原,,過了‘小天關(guān)’,去邙州的玄羽派,去那里等一個人,。
“一個‘圣鑒師’……”
大的少年短劍回鞘,,俯身抓著已死少年的頭發(fā),將他的頭顱提起,,大踏步沿原路返回,。
鮮紅的血尚且溫熱著,流淌滴落下來,,融了雪,,被寒風一吹,慢慢變冷,,凝結(jié),。
風更大了。
真是冷,,冷入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