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金屋藏嬌(二)
他輕輕彎起腰,,替我拾起兩顆雞蛋奉上,,眼神依舊是清然純澈,“姑娘,,你的東西,。”
而他聲音冷淡的,,好似并不認(rèn)得我一般,,只把我當(dāng)作旁人。
我怔了怔,,一時失去了反應(yīng)的本能,。
“咳咳?!迸R鳶輕咳的聲音落在我耳畔,,我才注意到臨鳶目光落在那一雙雞蛋時,眼皮抽了抽,。
我急急接過雞蛋,,有些情緒復(fù)雜地將兩顆雞蛋別在身后。二人一來一回的客套言語,,我俱是聽得分明,。
“蘇先生,許久未曾聽過你的曲子了,,還是這般余妙繞梁,,叫人意猶未盡,不若在鄙府小住幾日,,一來全了在下聽曲的心思,,二來也是有事相求?!?p> “公子盛情,,蘇某人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p> ……
我再次回到臥房時,,便是為了取琴,交給蘇先生修理,。臨鳶口中的琴師,,便就是我的故交,蘇逢生,。
我的印象里,,蘇逢生才情風(fēng)流,為人有些迂腐,但迂腐得恰恰好,,甚是可愛,,相識多年,我竟是不知,,他原是名動大魏的青衣名旦,。
是的,他便是我盼了許久的心上人,。
我隨父親駐守塞上時,,就已經(jīng)同他相識。那時父親令他做了我三年的教習(xí)夫子,,我肚子里陳列的這幾點(diǎn)墨水,,悉數(shù)授自于蘇先生。
他教我寫字的樣子,,罰我默書的樣子,,訓(xùn)誡我的樣子,讀《蒹葭》的樣子……都是深深烙印在我心底的珍貴回憶,。
父親常摸著我的頭頂說,,“你這野丫頭,也只有在蘇先生面前才像個女兒家,?!?p> 半年前,父親墨夷文督戍邊有功,,回京述職,,晉為大司馬,在大魏國的軍事地位僅次于太尉,,而我亦破格受封郡主,,成為大魏國唯一一個外姓郡主。
便是在那時,,我同蘇先生師徒緣盡,。我以為他是不愿意到盛京,才同我分離,,可是如今卻在盛京里同他相逢,,緣是我從前想錯了么?
蘇先生是沒能認(rèn)出我,,還是故意沒認(rèn)出我,?這件事把我搞得有些情緒懨懨。以至于我推開房門時,,被門口一個月白的高挑身形嚇了一大跳,。
他雙手抱胸,,微瞇著眼,,閑閑倚靠在門邊,,語氣不咸不淡地問我,“一頓早飯吃這般久,?”睜眼朝我手邊打量了一遍,,“我的早膳呢?”
我將他白一眼,,懶得搭理他,,胡亂將兩顆雞蛋塞到他手心,便去抱琴,。便聽他頗為嫌棄的口吻傳至,,“你就給堂堂十公子吃這個?”
我轉(zhuǎn)過身時,,正看他將兩個雞蛋舉高,,盯著上面的裂縫,撇了撇嘴,,“涼的,,破的,你不會拿昨天吃剩的打發(fā)我吧,?”
我沒理他,,朝他丟去一句,“愛吃不吃,?!毙睦锇筒坏盟缧╇x開臨府,回他十里畫舫去,。
我奪門而出時,,聽見一聲嘆息流落風(fēng)中。
……
我到南苑時,,臨鳶正同蘇先生在院子里飲酒,。
南苑的杏花開得熱鬧,一叢叢,,一簇簇,,從樹枝開到樹梢,不留一點(diǎn)空隙,?;ò觌S風(fēng)飄散,淡淡的清香惹人陶醉,。
落英之間斟酌的兩個男子,,自在淡然的樣子,,像是世外之人。若不是紅熒出聲提醒,,他們也不會注意到我在回廊已站了許久,。
而那個著淺絳色衣袍的男子大約是被我盯得不自在,氣質(zhì)優(yōu)雅地問我,,“姑娘懷里抱的可是名琴綠綺,?”
他果然還是沒認(rèn)出我么……
我尚還僵在那里時,臨鳶淡淡地提醒,,“妙妙姑娘,,還不將琴拿過來?!?p> 我適才坐在一個空位上,,有些情緒復(fù)雜地將綠綺上的裹布揭開,便聽臨鳶問蘇先生,,“你看看,,可能修理得好?”
“若能尋來岷州雪蠶,,小生有自信可恢復(fù)如初,。”
“那便勞煩蘇兄了,?!?p> “臨兄客氣?!痹掍h一轉(zhuǎn),,“只不過,岷州雪蠶乃是涼國貢品,,若換了早些年應(yīng)是容易尋得一些,,可如今涼國戰(zhàn)事不斷,如今這岷州雪蠶便是尤為矜貴起來,,怕是連皇宮大內(nèi)里也不見得有多少存貨,。”
“蘇兄無需擔(dān)心則個,?!?p> 他二人對話時,我始終埋著頭,,專注于面前的杯盞,,自顧自為自己添了一盞,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灌入喉嚨時,,忍不住微咳了幾聲,。
該死,,平日里酒還少喝了么,今日怎飲了一盞就這般……我有些懊惱,,原想把自己當(dāng)作空氣的一番打算,,到底是因?yàn)檫@一串咳嗽落了空。
我正咳著,,便有一個大手落在我的背脊,,為我輕拍著,聲音溫和如沾染了杏花香,,“若是不能飲,何苦逼著自己飲,?”
我看了他的眉眼一會兒,,仿佛又能看到他念詩的樣子: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p> 《詩經(jīng)》之中,他最愛吟這一篇《蒹葭》,,而我對《詩經(jīng)》的理解,,也就停留在這一篇思寐之中。
以我這般爛泥扶不上墻的慧根,,不知是氣跑了多少師傅,,才遇著這么一位蘇先生,那些師傅無一不是因?yàn)槲叶艞壛私虝说暮暝?。我想蘇先生能收服我,,大抵是因?yàn)槲椅渌嚥患八覍ψ约捍虿贿^的人,,大約是要“敬重”幾分的,,而他的風(fēng)度,直教我的敬重落到了實(shí)處,。
后來,,我對他的敬重更升華了些,也是為了這份升華的感情,,我時常犯錯,,故意惹他指正,,為了他一句“花枝缺處青樓開,艷歌一曲酒一杯,。飲酒并非良家女子該有的行為,。”,,我甚至將飲酒改成了喝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亦不知何以在此刻會想起這些,,待我回過神時,那一只溫暖的大手,,早已離了我的脊背,。
而他平淡的眉眼也因?yàn)橐痪湓捰兴鶆訐u。
那句話是,,“蘇兄你精通音律,,日后煩請你同在下一道去張府拜謁?!?p> 他們的談話里,,我始終是個局外人。
那時我以為我是局外人,,可我不知,,這一切緣由皆是因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