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呂少俠初出江湖
經(jīng)這一打,謙川躺在床上三四日也沒得起來,,一經(jīng)動彈,,便好似骨頭散了架,那日去刀宗的集會也沒去得。不過馮青對人倒是極好,,叫了醫(yī)生給他看了下,,并無大礙,馮青也是暗自稱奇,,謙川在紫軒林之事跟他們說了,,方知打他之人便是三叩教的高手,受了那么重的傷,,尚且無事,,如今被孫天永結結實實暴打了一頓,只是虛軟難當,,其筋骨依然強健,,身體并無大損,這么個十三歲的孩兒,,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戴鶴兒剛一回來,坐下便道:“我說你倒是好好地,,非要觸這眉頭,,還是等霍少回來,讓他給你說說張師叔的脾性,?!?p> 謙川道:“任憑他了,叫我說什么孝義忠良,,那是放屁,。”
戴鶴兒嗤笑:“你也是個怪人,,憑著滿世界不論文人學士,,雖是文縐縐滿口仁義道德,不說其行事為人是否表里如一,,就是那莽夫粗漢,,也曉得父母不可欺,我也不是什么儒士,,犯不著也講不了那么多,,你為人如此,家里定也嫌棄,,究原因,,否則不會到這兒來。你可知霍少以前是多么跋扈,?到虎威門,,張師叔門下,,是龍也要盤著,是老虎也要趴著,,今日不過是個小小教訓,,打你個腰酸背痛,若是一發(fā)狠了,,叫你嘗嘗手段,,經(jīng)斷骨折在床上躺一兩個月,或是殘廢一年半載,,甚至是終生起不來,,那也不是什么怪事。不過呢,,我看,,不消幾日工夫,你便屈服了,?!?p> 謙川反而冷笑道:“小爺我從來是吃軟不吃硬,若是他要打我,,任他一發(fā)打死我,,憑著虎威門,,尚且也是在朝廷治下,,殺人不犯法么?”
他揮揮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到了這地方,就是把你怎樣了,,也是你父母允許的,,豈不聞父母之命不可違,你若聽話,,張師叔便不會怎么樣,,你若是違反弟子規(guī)定,張師叔絕不會手下留情,,他雖公正,,但絕是不講情面,好在前日我?guī)煾冈?,否則孫天永那家伙腦子一不夠用,,你怕是現(xiàn)在還動不了。先且養(yǎng)著,,若你不信,,試一試也無妨,在這兒被打總比在外面被人殺了強,江湖險惡,,任你這般莽撞,,只好一輩子待在家里或不出虎威門,方可不丟了性命,?!?p> 說罷,他也不理睬謙川到嘴邊的話,,便出去了,。謙川這幾日只是悶著,祖公明與他說話也是半搭不理,,戴鶴更是不跟他說話,,霍少也是個悶葫蘆,日復一日只是練武,,謙川不說,,他也不說,像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一問一答,,說不幾句,謙川就懶得和他講了,。
祖公明跟他講,,一旦傷好了就去向張忡嚴報道,來虎威門總不能一直養(yǎng)著,,總是是學一技之長,,練些武藝,短則健身強體,,長則武藝精強,,揚名天下。
養(yǎng)了四五日,,謙川便是恢復如初,,一日馮青便來看他,說道:“你這傷好的可真快,?!?p> 謙川唯獨覺得這馮青人不錯,愿意幫助自己,,最主要行事干凈利落,,爽快大方,若不是他幫襯自己,,怕是自己傷還得多養(yǎng)不知幾日,,說道:“多謝,。”他不知道為何馮青對自己如此好,,自己自忖從未認識姓馮的人,。
馮青道:“若你傷好謝,就快跟張師叔去說,,他雖嚴格,,卻也極愛護弟子,你是個好苗子,,可不能廢在這上面,。”“嗯,?!薄安贿^我也得勸老弟兩句,當然我知你不愛聽閑話,,但這性子改收斂就得收斂,,做人能屈能伸,方能得大利,,這九師弟祖公明為人熱忱,,只是你這兩日把他冷言冷語,倒是有點傷了他的心,?!?p> 謙川道:“他是不錯,那戴鶴一副嚴人嘴臉,,他非我親戚好友,,言語多訓斥之意,待人冷淡,,這等人,若是我脾氣來了,,少不得讓他嘗嘗手段,。”
馮青心里嘆氣:“我是好意來勸,,只因韓大人與我父乃是至交,,我雖與韓謙川素不相識,也不曾告訴他,,但他這等脾氣,,真真是讓人擔憂。不過韓叔所托,,又不可不做,,若是以后犯下不可饒恕大罪,,累及于我,倒是可悲,?!?p> 謙川見他如此,也是慣了別人這么看待自己,,便岔問題道:“那霍少不知為何總是悶聲不出了,,初來倒是說了幾句,然后只見他每日早出晚歸,,回來時精疲力盡,,實在奇怪。那戴鶴說著霍少頗有相似,,卻是為什么,?”
馮青道:“的確如此,霍少之前也是貴宦子弟,,家中有錢有權,,他自小不學無術,常年花天酒地,,曾流連于妓院之中半年不出,,最后被父親帶人砸了妓院,把他拖了回去,,在家中關了兩月,,人回來了,身體卻垮了,,后來我?guī)煾竿緩剿?,便向他爹說讓霍少來此,霍少爹立馬答應了,。上山之后,,霍少是又哭又鬧,專一捉弄人,,把這氣體宗攪的是翻天覆地,。李師叔礙于情面,不好嚴苛,,張師叔卻不那么心慈手軟,,將這霍少一頓毒打,在床上躺了幾天,,過不幾天,,霍少懷恨在心,竟然捉弄起張師叔,,張師叔也不管怎樣,,下手更狠,,后來幾番三次,張師叔下手越來越重,,幾次將他打得一兩月起來不得,,到后來霍少看見張師叔就怕,說一不敢言二,,脾氣也改了許多,。師父便讓霍少拜入張師叔門下,到了如今,,這霍少服服帖帖,,日復一日努力練功,張師叔也對他另眼相看了,,便是現(xiàn)在你看到的模樣了,。”
他微笑看著謙川,,希望他能以此做個前車之鑒,,誰知謙川哼哼笑道:“沒用的孬種,若是我,,就是把我打死,,也動不了我絲毫信念?!?p> 馮青道:“那你是決心要和張師叔對抗下去,?”
謙川道:“也不是對抗,只是若他平白無故找我霉頭,,我又怎會由得他欺負,?”
馮青道:“可你是非不辨,固執(zhí)己見,,和咱們氣體宗甚至虎威門都大大違背,,難道不是錯了么?”
謙川道:“只我父一條,,我便不能妥協(xié),,他看不起咱,咱也不能沒骨氣,。”
馮青嘆息,,謙川問道:“你嘆什么氣,?”
“沒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個人,?!?p> “什么人,?”
“呂俞環(huán)呂師弟?!?p> “他……”說起這人,,謙川恨得牙根癢癢:“他怎么了?”
“他是個愧疚的人,,或許一輩子都要生活在愧疚和悔恨之中,。”
“為什么,?”
“我給你講個故事可好,?”
不待謙川答應,祖公明走進來,,道:“韓師弟,,我已經(jīng)向師父稟明,明日你就可去見他,?!?p> 謙川穩(wěn)住一口氣,道:“多謝祖師兄了,?!弊婀鞯Φ溃骸榜T師兄,你剛才說一個故事,,是什么故事,?”馮青道:“戴師弟,你進來吧,?!贝翱谌擞伴W動,戴鶴已走進來,,道:“我也有興趣聽馮師兄說,。”謙川哼了一聲,,也不多說,,戴鶴冷冷咂氣,坐了下來,。
馮青道:“這是我聽師父說的,,九年前,渭南有一名震天下的大俠,,人稱‘斷秦刀’,,一手刀法大開大合,無人能敵,。早年做了些轟動武林的大事,,到了中年,,家庭美滿,不過好景不長,,有一日,,這位大俠的夫人不知因何緣故身中劇毒,他遍尋名醫(yī),,也無人可解,。一連拖了三天,眼看著夫人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大俠急的滿頭大汗。他自謂刀能斬斷橫亙百里的秦嶺,,但面對此事,,明知是仇人報復,卻無能為力,,因為他一點也不知道是誰下了毒,。大俠和夫人有一獨生子,自小機靈可愛,,那一年,,這位公子大約是十一二歲年紀,正是懂得事了,,他對娘親甚是親密,,而父親性子急躁,時常對他嚴聲厲氣,?!?p> 戴鶴道:“嚴父之愛,不下慈母,?!?p> 馮青道:“對,其實這大俠對公子極為愛護,,從小教他學文習武,,又懂音律絲竹,計算商道,,就算不能為官做宰,,也能經(jīng)營生意,吃穿不愁,。但大俠并未將母親病危的消息給公子說,,直到最后一日,公子不知從哪兒得到了這個消息,,因他幾日未見夫人,,父親又不讓他見,心生疑竇,,闖門進去,,卻不料大俠急著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他懷著怨恨和失望離開了,?!?p> “離開了?”謙川道:“他去了哪兒,?”
馮青道:“只是暫時離開了,,過不幾日,公子回了家,,大俠本就寢食難安,,夫人愈發(fā)看著去了,如今公子不見幾日,,讓他更是心急如焚,,不過沒辦法,公子回家那日,,正好是大俠為夫人舉辦祭禮的時候,。公子很平靜的拜祭了娘親,絲毫也沒看父親,,一旦他眼神掃到大俠,,只有怨毒。誰都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本來溫潤如玉的人,,一下便似乎成了陰險的豺狼?!?p> “大約是夫人的頭七,,那日晚上沒有風,夜色似乎比往常更加漆黑,,就在這沉寂的夜晚,,大俠也悄然死去,后來經(jīng)人檢查,,大俠也是中了毒,,和夫人是一樣的毒,只不過大俠中毒很深,,瞬間就斃命了,。”
戴鶴叫道:“是誰下毒?”
祖公明沉色道:“不會是那位公子吧,?”
馮青神色凝重點頭:“就是他,,后來公子才明白,他被利用了,。他外出的那幾天,,有一個人一直跟著他,說他父親殺了他娘親,,說一兩次他不信,,因為他明白大俠很愛夫人。但說多了,,越想越奇怪,,再加上他心智未熟,被人誘導,,竟信以為真,,認為大俠不讓自己看娘親,便是他殺了人,,不敢讓自己知道,。那人蠱惑他下毒給大俠,他鬼使神差的做了,,并且在大俠亡妻頭七那日做到了,,之后公子醒悟過來,懊悔不已,?!?p> 祖公明道:“那教唆之人定是兇手?!?p> 馮青道:“也許如此,,公子想要找那人,但那個人就此人間蒸發(fā),,再也找不到,,他心生絕望,不僅怨恨仇人,,更加怨恨自己,,父母皆亡,一家盡毀,,他無心留戀生計,,想求得一死。不過在他自殺之時,,他父親的一位好友勸解,,放救了他性命,,人雖活著,但那段往事,,卻如何能夠消除,?他仇人未死,自己的父親死在自己手下,,時時刻刻都在怨悔之中,,使得他性情越發(fā)大變,暴戾無常,,父親好友將他帶著一起生活,授他武藝,,教他成人,。這么多年,他明察暗訪,,尋找仇人,,但一點沒有眉目?!?p> 戴鶴有些淚目,,道:“如此慘絕人寰,若我在,,感同身受,,怕是立刻就死了,死也不敢去見父母,?!?p> 祖公明也有些難受,馮青神色悲委,,獨謙川面不改色,,坦然問道:“這個人,可是呂俞環(huán),?”
那二人連連咋舌,,馮青啞然,但事情也是不言而喻,。幾人說了一會兒話,,便也各自散了。
夜晚,,對于有心事的人總是漫長的,,細微的鼾聲在耳邊,謙川仰頭在枕上,,略微有些不舒適,。家中的枕頭比這兒軟和多了,,這的枕頭硬得像是一塊磚頭,比之紫軒林的鴨絨紅棉枕更是差遠了,。
想?yún)斡岘h(huán)那個古怪性格,,那副凌人的嘴臉和銳利的口舌,怎也想不到身世如此悲苦,。他被人陷計殺了自己父親,,忽然謙川念頭一轉,想起韓申那副古板嚴肅的臉色,,總是挺翹的胡子,,和那昏黃微摳的雙眼,骨瘦若柴的身子,,沖著自己發(fā)脾氣,,雖然恨鐵不成鋼,卻也從未伸手打過自己幾次,,反倒是做兒子的打了老子,。
想他如今來此,不消說韓申替他尋了地方,,便是很多照料怕也是下了不少功夫,。自己多年來心中卻不以為父,多年來又不知惹下多少麻煩,,背著不孝之名,,若是一天韓申不在了,自己會不會傷心,?想了這個問題,,他心中忽覺得很是難受,一個勁又自語道:“不可能,,老家伙死了才好,,便沒人約束我了,自由自在,,才是大好,。”
越想越是心里沒底氣,,眼角閃動出一絲淚意,,癡癡呆呆,時間像是大江流水,,多少工夫,,竟是到了天明。
臨進門他嘆了口氣,,霍少道:“進去給師父行個拜師禮,,他不會為難你的,。”謙川每多話,,因為霍少一句話說完,,就已經(jīng)走去操練了。進了門,,便見到布置簡單空曠的廳堂中的背影,,魁梧得仿佛雕像一樣。
“怎樣,?你想清楚了,?”張忡嚴淡淡的聲音,卻充斥著整座屋子,。
“徒兒……拜見師父,。”
“很好,。”他右臂一抬,,便有一本薄薄的書落在謙川面前,,謙川心中喜道:“定然是武功秘籍?!眳s聽張忡嚴笑道:“這是本門門規(guī),,不是武功秘籍,虎威門所有弟子都修習《養(yǎng)氣功》,,這是必修之道,,大道殊途同歸,虎威門三宗各有所長,,劍宗刀宗顧名思義,,便是刀劍之學,而氣體宗分氣體兩派,。氣體宗的氣脈是以養(yǎng)氣功為主的內(nèi)力法門,,內(nèi)力化形,所向披靡,,而體脈則是強大身體機能,,刀劍不斫,無堅不摧,??烊ヅc師兄們集合,把門規(guī)拿回去,,好好讀一下,,若是哪日犯了,,自得認罰?!?p> 謙川點點頭,,領受命令自去了,此話暫且不提,。
卻說在虎威門之內(nèi),,劍宗和刀宗更在另一處地方,雖是一門,,卻也相隔半里地方,,深山之處,占地甚廣,,劍宗在后,,山下也有居民百姓,良田無際,,沃野絕垠,。
從山下總能聽到山上傳來笛聲,笛聲清響嘹亮,,令人歡愉,,可真正懂得笛子的人才會聽出,這笛聲之中藏著莫大的悲哀,。這笛聲是一個青年吹奏出來的,,當他用笛子吹奏時候,總是面無表情,,看著裊裊炊煙升起,,他總會發(fā)出深深地嘆息。
遙望前方,,心中亦是空空的,,雖然有些怡然之意,但難免之后隱藏著落落寂寥,,一只穩(wěn)健有力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青年嘴角苦澀轉變?yōu)槠降溃骸皫煾?,您怎么又來了,??p> “看你出去一趟,怎么越發(fā)悲哀了,?”丁老大問道,。
呂俞環(huán)道:“嗯?有感而發(fā),?!?p> “聽說張忡嚴新收了一個弟子,,你李師叔提起過,不是什么乖巧的家伙,,難道是因為他,?”
“不……”呂俞環(huán)語氣忽然一變,變得有些銳利:“他實在是有些太偏激了,,不知現(xiàn)在如何了,?不過照我看,他得吃不少苦頭,。師父,,我來時戲耍刺激了他一番,卻有些血性,,年紀很小,,看似沉穩(wěn),實則暴躁乖戾,?!?p> “如何見得?我知道他與他父親間隙很深,,就憑這個判斷,?我知道你是個有遠見的人,不過未免有些武斷,,張忡嚴對他的天賦很看好?!?p> 呂俞環(huán)回頭一看:“一身蠻力的確可觀,,可當他再長些,若是不改了脾性,,一味地自以為是,,是非觀不明,難免做下沒公理的事情,,怕是死定了,。”
丁老大笑道:“我看你自己也是古怪性子,,不過比那個韓謙川倒是好多了,,聽說被打了好多天?!彼樕怀粒骸凹核挥鹗┯谌?,俞環(huán),我看你也別再追查了,,此事不可再……我聽你左不言師兄說……”呂俞環(huán)打斷道:“師父,,您勸了我這么多年,,可見我說過一句軟話不曾?到明年我都二十一歲了,,轉眼這一輩子都過了四分之一,,而且我……師父,這讓我一輩子活在愧疚之中,?!?p> 丁老大道:“我明白,但你要知道,,此事干系不小,,你的仇人遠非你能對抗?!?p>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況且我一家……那事之后,江湖上噤若寒蟬,,師父救我遠遁保全性命,,我活下來,不就是為了找出仇人,?如今你勸我放棄,,怎可得?若我能手刃仇人,,甘愿以死謝罪,。”
丁老大懊悔道:“我當初收留你是因為你父與我是至交,,我也查訪多年,,卻發(fā)現(xiàn)一點消息都沒有,若這人沒有深厚的背景和絕高的本事,,也不會有那奇特的毒,,更不會不露出蛛絲馬跡。你長大了,,遲早要出虎威門,,到那時候,師父也護不得你了,?!?p> 呂俞環(huán)舉起笛子,道:“那當如何,?”
“你非下山不可,?”
“勢在必行。”
丁老大隨手一揚,,閃電般的奪過笛子,,呂俞環(huán)大吃一驚,白光忽閃,,利刃出鞘,,驚起半里的飛鳥,劍氣浩蕩,,振人豪意,。
“七里紅玉!”江湖有詩云:七里劍氣蕩,,紅玉三尺狂,。百丈天涯遠,靈蘊劍心藏,。
握著手中天下鋒刃中有名的三尺劍,,呂俞環(huán)深深叩拜,江湖中自此多了一位‘玉劍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