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歷史是一條洪流,,每個人都不免卷入其中
我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殷勤地替他倒了杯茶,這才踟躇著開口問道:“沈叔叔,,難不成你也要走,?”
沈仲平研究似地打量了我?guī)籽郏骸班?,我確實是要離開些時日,,呃,不過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是要離開中國,。”他低頭吹了吹水上的浮葉,,又享受似地抿了一口這才說道:“我這次是接受了衛(wèi)生福利部的直接委命,,需要同其他的專家共同研發(fā)抗感染的新藥以應(yīng)對箭在弦上的戰(zhàn)爭。我考慮了幾日,,覺得這個工作的緊迫性顯然遠遠大于仁濟醫(yī)院的日常工作,,平時一臺手術(shù)也不過能救一個人,若是這次的研發(fā)工作能夠順利,,救的何止成千上萬人,。所以我決定他們的邀請,今天就要出發(fā)到南京去,?!?p> 我到底還是沉不住氣:“沈叔叔您就這么走了,我豈不是再也不能去實驗室了,!”
沈仲平不無惋惜地說道:“都大半個月了,,我也沒見到你來,還以為你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初衷,,不再對醫(yī)學(xué)感興趣了呢,。”
我不由得有些懊喪:“怎么會呢,,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忙著籌款演出的事情,,沒想到一連大半個月都沒抽出時間過來?!蔽医K于被他意味不明的笑容攪得沒了底氣,,于是急不可耐地解釋道:“沈叔叔,這事是我不對,,竟然忘了邀請您來現(xiàn)場,,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親自邀請您,。”
沈仲平卻突如其來地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聽著仿佛是我的一舉一動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下一次,,就算我有心要來,,也未必能抽得開身啊?!彼焓峙呐奈业募绨颍骸皠偛攀嵌耗阃婺?,放心好了,我已經(jīng)同院里的同事打了招呼,,今后你仍舊可以常去,。”
我怔忡了幾秒,,才道:“沈叔叔,,那你得答應(yīng)我,等到研究告一段落了,,就回來看看我,。”
沈仲平俏皮地向我行了一個軍禮,,算是無聲的承諾,。這一日,他很少見地和父親母親長談了幾個鐘頭,,等到天完全黑了,,才坐上門口的轎車匆匆地離開。
我偷偷地從門縫里看去,,母親流了眼淚,,而父親陪著她在窗口站了很久很久,他的那句話直到很多年后,,我還清晰地記得:“佩佩,,這就是戰(zhàn)爭。仲平他是一個戰(zhàn)士,,為國犧牲是他的使命和責(zé)任,。”
沈仲平走后的第N天,,我從母親的口中聽到了他一切安好的信息,。對于這只有只言片語的口信,我不禁有些大惑不解:“他為什么不自己打個電話給我們報平安呢,?好像能忙得連幾分鐘的時間也抽不出來,。”
母親卻是少見的鄭重:“他不是沒時間,,而是沒這個自由,。他既然說了他是由部委直接委派的,看起來一定是高度機密的任務(wù)。想必是規(guī)定了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能透露一絲半毫的風(fēng)聲,,他才迫不得已托了那么多人給我們帶了口信,。”
我不由得大為激動:“這哪是什么工作,,簡直就是軟禁嘛,!”
母親聳聳肩,神情頗為無奈:“軟禁還談不上,,但至少是在嚴(yán)密的監(jiān)控之下,。”
我的心中不知為何涌上一種古怪的滋味,,我裝模作樣地將英文課本攤了開來:“媽,,我想看會書了?!?p> 母親知道我心中難過,,便說道:“好吧,那你好好看書,,我在這里做些事,。”
我伏在書桌前發(fā)了好一會呆,,書本上的英文字母卻一個個像流螢般飛舞起來,,完全沒法將它們記到腦海里。我百無聊賴地回過頭去,,見母親的腳邊放了好大一摞絨線織品,,手上仍舊在飛快地穿針引線。這幅場景不由得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媽,,你在做什么,?”
母親連頭也不抬:“喲,我的乖女兒果然不愧是好學(xué)生,,那么快就學(xué)完啦,。”
在母親的幽默之下我永遠只有舉手投降的份:“唔,,心里挺亂的,,看不下什么書?!?p> 母親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我,,又低下頭繼續(xù)忙她手中的活計:“這些是你和啟明啟智小時候穿的衣服,我保管了這么些年,,沒想到如今卻能派上用場,。婦女救國會的朋友們說等天再冷些,,士兵們穿得那么單薄要是凍出病來可怎么打仗。所以就想著把家里的毛線衣改一改,,讓他們穿在軍服里,,既保暖又輕便?!?p> 我又一次驚聲尖叫:“天,您參加了婦女救國會,,怎么都不告訴我們呢,!”
“哈,我又不用上臺表演,,又不用拋頭露面,,就做些婆婆媽媽的事情,有什么好說的,。再者說,,家里人也不一定能了解我們所做的事,我又何必自尋煩惱,?!蹦赣H停下手來,伸出右手的食指放在唇上:“這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
我點頭道:“好,,我不說就是了??墒前职帜?,他知不知道這件事?”
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母親不由得輕笑出聲:“你爸爸自然是知道的,,甚至于成立婦女救國會的事也是他告訴我的。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還有什么人能夠置身歷史的洪流之外,?就說你爸爸好了,別以為他只要坐在書桌前研究時局,,他要面對的肯定比我們多得多,。”
我沒有繼續(xù)問下去,,母親的這句話點醒了我,,這樣的年代,誰沒點傷心事,,誰沒點小秘密,,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成年人,。
我在她的膝邊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盤腿而坐,認(rèn)真地替她把舊毛衣拆成一團團地毛線,。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兩個人很是默契地避開了戰(zhàn)爭與時局,只是尋找生活中一個個細小的回憶,,去發(fā)掘它們的閃光之處,。
第二天是這個炎熱的夏天里難得的雨天,我從淋得濕透的郵遞員的手中接過厚厚的信件,,上頭雋秀挺拔的字跡一望即知是出自于密斯林的手筆,,所謂的字如其人,說的還真有些道理,。
我舉棋不定地看著手中的信,,既急于了解我的好友如今的樣子,又怕她在信里寫了讓我難以接受的事實,,到時候徒增傷感,。掙扎許久,好奇心終于占了上風(fēng),。我從信封里取出信紙,,在書桌前認(rèn)真地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