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七年七月二日,,是我一直都不能忘記的日子,。
夏天嘛,,總是會忽然下起暴雨,,雨水砸在擋風(fēng)玻璃上面,,我那輛破桑塔納,,雨刮器已經(jīng)發(fā)出慘烈的聲音,,都刮不掉玻璃上的水,。我能感覺到這幾條已經(jīng)跑了四萬公里的輪胎已經(jīng)快到了該換的時候,時不時的還會打滑一下,。車底濺起的水在車里面也能聽見,,我想著我是不是應(yīng)該去檢查一下車的底盤,,每次下雨開車后車里面總是潮潮的。打雷聲音一直都從車頂傳來,,還夾雜著樹葉樹枝砸在車上的聲音,。我把音響開到最大都擋不住這些噪音。
我開上了山路,,路很顛簸,,地上的石子多了起來,因為我聽見底盤一直有石子蹦起來砸到管路的聲音,,我有點擔(dān)心路上碰到一顆大點的石頭把那幾根生銹的避震砸碎,。雨似乎又大了,我沒見過那么大的雨,,車燈光照出去幾米就被雨水打散,,就像做蛋花湯的樣子,本來是一條黃黃的雞蛋液,,但倒進鍋里面就散了,。
忽然很想吃蛋花湯,回去后和母親說一聲,,讓她明天給我做一份番茄蛋花湯,。番茄和雞蛋確實絕配,炒能變成番茄炒蛋,,加水能變成番茄蛋花湯,,我腦子里面想著這些,又在絞盡腦汁的去想番茄是中國的本土植物還是傳進來的,,傳進來又是什么時候,,不知道傳進來的時候的番茄是什么味道的。
我確實有點餓了,,原本今天六點就能下班回去,,但是破公司一大堆活讓我不得不加班,明明昨天已經(jīng)加過了,,為什么今天還要加班,,我想不通。但是眼前最關(guān)鍵的事情是早點回去吃飯,,我的肚子已經(jīng)開始餓的難受了,,如果不下雨,這條路我已經(jīng)能夠閉著眼睛開了,,平時半小時就能到家,,可是這個暴雨,他媽的害我得多開二十分鐘,。公司出來路上有一根被吹垮的大樹橫在路中間,。我記得這棵大樹,我在他下面撒過尿,。
說起來我想撒尿了,,下身漲的實在難受,我調(diào)整了下坐姿,,兩條腿不斷地抖動,。我有一個奇怪的習(xí)慣,那就是憋尿的時候就不自覺的會抖腿,,我想大概是小時候養(yǎng)成的習(xí)慣,,上課想上廁所又不敢和老師講,只能一直抖腿,,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老師會不同意我的要求,。
我實在看不清路,該右轉(zhuǎn)的地方?jīng)]有右轉(zhuǎn),,沿著路筆直上去,,導(dǎo)航也著急的喊了半天:你已偏離道路,請在合適地點調(diào)頭,。后來它似乎又不急了,,為我規(guī)劃了新的路線,比原路線要多開五六公里,。山上路燈也沒了,,桑塔納就好像從一處光明沖向黑暗的深淵,整個世界只有我那兩盞打不穿雨幕的燈,。
我想著白天的工作,,那個組長他媽的今天就給我安排了這一點工作,我都要下班了,,他說外面在下雨,,不如再把明天的活做點掉,下雨天回去反正也堵,。我真的想拿鍵盤甩在他的臉上,,他還真把自己當(dāng)這家公司的主人了,對著我們指手畫腳,。
車頭傳來一聲悶響,,我好像撞到了什么東西,趕緊停車冒著雨去看看,。
車頭前面躺著一個人,,大燈上的血跡隨著暴雨的沖洗匯成一條流水流到邊上的排水渠里,混合著泥沙,,翻騰著朝著山下滾去,。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驚醒了我,,我趕忙沖上去看著地上的那個人,。
他的眼睛有點熟悉,但是左眼被撞突了出來,,右眼還是原來的樣子,,在雨夜中倒影出車燈,閃閃發(fā)光,。鼻梁骨深陷進整個臉里面,,只有他的右眼還是原來的樣子。他的右眼眼皮在抽搐著,,喉管內(nèi)發(fā)出支支吾吾的聲音,,但我沒有聽見,我耳朵里灌滿了水,,眼睛也難以睜開,。我看著肋骨捅進他的肺部,血液隔著衣服正在噴涌,,肚子被我的車頭還是邊上的石頭劃開,。腿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著,還在抽搐,。血液流進排水渠,,終于是染紅了泥沙,狂奔著向山下跑著,。
我殺人了,。
我在回去路上撞死了一個人。我確信他已經(jīng)死了,,雖然他的手和腳還在抽搐,。雨淋透了我的衣服,冷的我渾身顫抖,。我上去抓起他的手,,把他慢慢的拖到排水渠里面,雨很大,,我把尸體一挪走便被沖洗干凈,,走了幾米我終于把他丟進了排水渠,然后趕忙跑回車上,,破桑塔納還沒有熄火,,我擋位都忘記掛上,原地踩了一腳大油門,,發(fā)動機在車頭嘶啞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我抹了把臉上的水,,掛擋,起步,,一腳油門逃走了,。
我開回了家,也顧不得車有沒有挺好,,顫抖著打開了門,沖進了我的臥室,,胡亂的脫掉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躲在床上。
我的母親端著一碗紅糖姜茶進來,,彷佛沒看見我的狼狽,,她把紅糖姜茶放在我的床頭,依舊和藹的說道:“凍壞了把,,喝了紅糖姜茶早點休息,。”隨后抓起地上的衣服就走了出去,,順帶關(guān)上了門,。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燈沒有開,,窗外依舊時不時的閃過雷電的光,,然后傳來一聲雷擊,劈在遠方的樹梢上,,紅糖姜茶的熱氣糊在窗戶的玻璃上,,漸漸的也看不清外面的場景。我倒在棉被里面,,又擔(dān)心被我母親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強行喝了半碗紅糖姜茶。
晚上我一直沒有睡著,,我不斷地想起那張臉,,還有那只明亮的右眼,我好像在哪見過這只眼睛,,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他在最后掉進排水渠的那一刻彷佛對著我眨了眨眼,我渾身一激靈,,我不知道他那時候有沒有徹底死掉,,但是他的手和腳還在抖動。
我的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有路上的暴雨,,似乎比晚上那場還要再大,,有家門口的那條溪流,好像因為暴雨他漲成了一條大河,,洶涌著摧毀了邊上的麥田,,有幾個大人冒著雨想要堵上這條河,筑起高高的堤壩,,但是這條河太長了,,他們筑起一端,另一端就被沖潰,,我看著他們跑向另一端,,剛筑起的這一端又被沖潰。我好像看見了山上被擊中的樹著了起來,,在暴雨中著火的樹,,然后它的根部土壤忽然松動,帶動著其他土壤,,造成了巨大的泥石流,,閃電依舊對著泥石流在劈,那顆被泥石流掩埋的大樹依舊在燃燒著,。
泥石流好像吞沒了卡車,,吞沒了村莊,最后爬過山跑到了我的村莊,,把我的家沖到了門口那條洶涌的大河里面,,大河洶涌的吞沒了在岸上筑壩的大人們,大人們筑起的堤壩就像割麥子的刀一樣,,沿著一條線把遠處的麥子也沖倒,。暴雨很大,但是天上依舊掛著一顆滿月,。
第二天,,天氣晴。
我在天亮前就逃出了家門,,開著我的桑塔納就回到了市區(qū),,呆在公司樓下的停車位里發(fā)呆。我沒敢走昨天走過的路,,直視著熟悉的路,,一路開到公司樓下,這個點幾乎沒有車在路上行駛,,除了路過國道上那些疲倦的半掛車,,拖著松散的車架發(fā)出惡心的磨牙聲。
遠處響起警笛的聲音,我繃緊了大腿的肌肉,,不自覺地又開始抖了起來,,抖的頻率越來越大,甚至整輛車都在抖動,,我關(guān)上了窗戶,,又打開了門,下去把昨天撞壞的車燈使勁拽了下來丟在后備箱,,從此我的桑塔納變成了獨眼,,就像加勒比海盜一樣。
警笛從我背后的馬路上呼嘯而過,,我沒有轉(zhuǎn)頭看他們,,但我感覺到他們車上坐了四個人,四個人的八只眼睛都盯著我,。警車沒有停留,繼續(xù)朝前開去,,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
我看見組長肥胖的身影出現(xiàn)在公司樓下,他每天都很早到公司,,又是最晚一個走,。我不由得開始對他充滿怨恨,如果不是他硬要我加班,,那我昨天也不會撞到人,,我也不會殺人,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撞到的人是他,,那我也能心安理得的把他丟進排水渠,但我又擔(dān)心,,我這破車撞到他的時候,,他的脂肪應(yīng)該不會把他弄得怎么樣,但我的車可能會報廢,。
警車又有一輛飛過,,接著就是三四輛消防車,我好像又看見了那顆被埋在泥石流下面還在著火的大樹,,燒了一晚上都沒有滅,,火焰竄上天空,卻沒點燃邊上的樹,,他一直在燃燒,,燒的樹皮黝黑,但沒有一根樹枝被燒斷,我似乎習(xí)慣了這顆樹,,感覺他的大火已經(jīng)燒了好幾年,,樹枝疲憊的發(fā)出聲響,劈里啪啦的聲音也響了好幾年,,但一直沒有燒斷一根樹枝,。
手機忽然吵了起來,是我的母親給我打來了電話,,我沒有理他,,直到一分鐘后停了下來,我剛想抽根煙,,手機又響了起來,,還是我的母親,我只好接通電話,。
她在電話里面哭著喊道:“兒子你在哪里,!你弟弟沒了?!?p> 我好像又聽見了雷聲,,但是我更迷惑了,我不是家里的獨子嗎,,我什么時候又多了一個弟弟,。但我似乎不能在這個時候問她這個問題,只好隨著她的話講下去:“他,,怎么沒的,。”
我的母親似乎說不出話來,,是我的父親接過了電話和我說:“他早上來你房間沒找到你,,以為你又去以前的山上玩了,然后就出門找你,。走到半路,,一輛半掛載著車架剛好到他邊上,山上就爆發(fā)了泥石流,,泥石流撞到了半掛,,半掛壓在你弟弟身上,你弟弟死了,?!?p> 我說:“可我還要工作?!?p> 我的父親也爆發(fā)出了悲鳴:“那可是你弟弟?。 ?p> 我只好答應(yīng)馬上回家,然后在車上點燃了手里的香煙,,抽完煙,,隨手將煙頭丟到車外,拍了拍腿上的煙灰,,發(fā)動了汽車,,趕回家。
時間應(yīng)該是在九點,,我的手機又響了,,是那個該死的組長,我剛接通,,就聽見他在電話那頭吼到:“潘懷生,!你是不是他媽的不想要工作了,都敢遲到了是吧,!”
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也對著電話吼道:“死豬你他媽的吊什么!老子他媽的不干了,!老子他媽的弟弟死了,!老子他媽的要回去送他!你他媽的死的怎么不是你??!”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調(diào)成了靜音,。
我依舊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弟弟。
我把車停在家門口,,家里早就鋪滿了白色的花圈,,門口滿臉悲容的父親扶著痛哭不已的母親,還有兩三個警察在邊上做著筆錄,,遠處三輛消防車正在離開,。我握緊了拳頭,看著周圍村子里的人,,遠處的山上那顆燃燒著的大樹又挺在最高處,。
我經(jīng)常和他們說那邊有棵大樹在燃燒,但是他們似乎看不見,,后來只有我的弟弟能看見,,我想起來了,我好像真的有個弟弟,,他是唯一一個能夠看到那顆燃燒的大樹的人,,他好像還和我說,那棵樹是梧桐,里面住著一只鳳凰,,鳳凰已經(jīng)死了,,梧桐就悲傷的燃燒了起來,一直燃燒著,,等著鳳凰回來,。
我的舅舅想要上來安慰我一下,但我拍開了他的手,,轉(zhuǎn)頭走向屋子里面,。
屋子里面干干凈凈,但和我記憶中的客廳不像,,客廳正中央躺著一口棺材,,里面還散發(fā)著絲絲血腥味,棺材對上去的柜子上插滿了蠟燭,,堆了四層,,點燃的蠟燭在那邊搖曳,就好像那顆燃燒的大樹,。蠟燭油一直滴到地上,,和水磨石地面融為一體,結(jié)成一顆顆拳頭大的蠟塊,。
墻壁上掛著一張照片,,那里面有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我忽然倒在了地上,,我發(fā)現(xiàn)他的右眼和我昨天殺死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我的母親給我端來了一碗紅糖姜茶,放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