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景寧,當(dāng)細(xì)作不能這樣
景寧依舊跪在御書房外,哪怕她早就聽見了頤天殿的退朝罄聲,。
前世那悲慘結(jié)局讓可以重來一回的她時時如履薄冰,,可是再怎么小心,機(jī)關(guān)算盡,改變了一件事情,就注定會發(fā)生另一件事情,又有誰能料得天意,?
現(xiàn)在這是什么感覺呢?麻木,?不甘,?不,都不是,,她只是感覺好累,。
“公主殿下……”長孫青云從頤天殿來到了御書房外,面對這樣的變故他也是既震驚又無奈,,知道景寧仍在這里跪著不肯起,,他就過來了。
此時的景寧誰的話也聽不進(jìn),,長孫青云知道她的脾氣,,所以并不打算出言相勸,在她旁邊站了一會兒,,與她一起望著這御書房,,他深沉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疲憊哀傷的眼,,說了一句:“未央已經(jīng)走了,,去北梁了?!?p> 果然,,這一句比千言萬語還好使,景寧立即回過神,,從地上站了起來,問他:“舅舅你說什么?怎么會,?是師父讓她走的,?”
長孫青云道:“不是成凰,是她自己堅(jiān)持的,。在我們?yōu)槲囱胱龃蛩?,想把她留在長安的時候,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去北梁,,完成那最危險(xiǎn)最重要的任務(wù),,求老臣瞞著殿下安排送她去北梁,還讓老臣代她向殿下請罪,,說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違抗羅云門掌門的指令,,請掌門原諒?!?p> “不,!”景寧只覺痛徹心扉,本來麻木無有知覺的她一下激動起來,,眼眶通紅,,瞪著長孫青云,焦急地問:“她什么時候走的,?我必須把她追回來,!”
“殿下……”長孫青云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只得答她的話:“老臣進(jìn)宮之前把她送出城去的,,大概過去兩個時辰了,,從北城門走的,殿下恐怕是追不上了……”
他話還未說完,,景寧已轉(zhuǎn)身往宮門的方向沖去了,,在內(nèi)宮門前截了一匹屬于某位王公大臣的駿馬,直接飛身上馬,,驅(qū)馳而去,。
“殿下……這是青龍傳來的簡報(bào)……”那個清晨,莫離進(jìn)入她的寢宮,,如常向她遞交各方傳來的情報(bào),,而身心疲憊的她坐在梳妝鏡前,還在思考怎么讓北梁撤兵,。
“讀,。”她道,。
然而莫離接下來卻無聲,,待她有所意識,,轉(zhuǎn)眼看去,莫離已是滿面淚痕,,“朱雀……刺殺北帝成功……”
“但是,,她也死了……自盡的?!?p> 自盡……
未央比她小一歲,,她滿一歲的時候,未央剛出生,,成凰長公主將她們一起帶去了天梓山,,從此那漫長的山中時光,都是她們互相陪伴,,從啼啼嬰孩到豆蔻之齡,,石臺練劍術(shù),泉中習(xí)忍道,,林下聽殺機(jī)……
還有那么多個日日夜夜,,她們同被而眠,一起聽著窗外蟬鳴不休,,不知自己的將來如何,,未央從小心軟,十幾歲時白天練過刺殺,、毒殺,、活剖等血腥之技,晚上總會在睡夢中哭醒,,又怕被成凰長公主知道受斥責(zé),,景寧就抱著她一遍一遍小聲安慰她,在她安穩(wěn)睡去之后再閉眼,,第二日天明,,兩人又面不改色地拿起利器刺穿死尸、獵物或死囚的頸喉,。
成凰長公主也會讓她們互相比拼過招,,嚴(yán)厲如她師父,自然容不得一點(diǎn)作假,,她們只能不遺余力地進(jìn)攻對方,,實(shí)力相當(dāng),互有輸贏,,未央輸了就算被罰跪也不會生氣,,可景寧天生性傲,一輸就一言不發(fā)去石臺罰跪,,未央去看她,,她還忿忿不饒人跟未央賭氣,,把未央急得直哭,未央一哭她就沒招了,,只能“原諒”未央,,讓未央為她撫琴,以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讓膝下的疼痛有所緩解。
在尖銳石子上一跪就跪上兩個時辰,,一直支撐著她的就是未央的琴音,。石臺對面掛著一條湍急的瀑布,如白絲垂下,,下面有的一條蜿蜒而下不見盡頭的玉帶溪,,常年流水汩汩兩岸環(huán)翠,琴音過水更為動聽,,于廣闊山林深邃幽谷中盤旋上云天,,聽著聽著,就將一切都忘了,,聽著聽著,,這么多年就過去了……
不行!一定要追上她,!
景寧暗下決心,,一揚(yáng)鞭,快馬于城門下飛馳而過,,在城外官道上揚(yáng)起漫天風(fēng)塵,。
出了北城門又去十里,在北城外的一條溪流旁,,她追到了未央,,因?yàn)槲囱霃暮芫弥熬驮谀抢锏人恕?p> “景寧,我就知道你會來送我,?!蔽囱氇?dú)立于水畔,面前放著絲琴一張,,隨從馬車在不遠(yuǎn)處停駐著,,看到景寧向自己飛奔而來,她清麗絕俗的臉上露出溫暖平和的笑,。
景寧躍下駿馬,,直奔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拖她走:“我不是來送你的,,我要阻止你去北梁,,跟我回長安去,!”
“景寧,放開我,?!睖厝岫蝗菥芙^,未央也可以很強(qiáng)勢,。
景寧停下了腳步,,但仍不甘心放手,回頭想勸她,,只見未央眼神堅(jiān)定,,看著她皺皺眉頭。景寧心頭一緊,,因?yàn)檫@一瞬間她在未央身上明顯看到了她師父成凰長公主的影子,,未央說:“景寧,你是看不到你現(xiàn)在的樣子,,這還是你嗎,?你可是羅云門掌門,昭明公主,,你不該這樣,。”
是啊,,她不該這樣,,她應(yīng)該很平靜,親自安排人送未央去北梁,,讓她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像前世一樣,鎮(zhèn)靜而穩(wěn)重地接受這一切……
最后只能無能為力地等到未央的死訊,。
但是,,重來一次,她如何能平靜地將未央推向那般結(jié)局,?
“未央,,不要去?!彼脩┣蟮难凵窨粗囱?,這一刻真情流露。
未央心中頗受感動,,可是她不能表露自己的不舍,,只能對景寧道:“對不起景寧,我不能留下來,,此去,,勿念,。”
景寧還不肯松手,,未央撫上她的手背,,看著她的眼睛道:“景寧,我們都得去做自己該做的事了,。從此你忘了未央吧,,就當(dāng)只是派了一個細(xì)作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而無關(guān)其他,,你是掌門,,你只能這樣。朱雀在北梁隨時恭候掌門之命,,必不會負(fù)羅云門,不會負(fù)南晉,?!?p> “是啊,你不會負(fù)羅云門,,不會負(fù)南晉……可是你呢,?你自己呢……”景寧泫然苦笑。
未央亦笑:“景寧,,你怎么了,?怎么會問這樣的問題?我們是細(xì)作啊,,我們身屬羅云門,,從一出身就將自己獻(xiàn)祭給南晉了,哪還有自己,?怎能顧私情,?那些自身的感受私人的感情,只會影響我們的判斷,,讓我們做蠢事,,就好比,現(xiàn)在,,景寧你,,就是被私心左右了,你忘了自己該做的事,,你忘了自己該怎么做對的事,!”
景寧不服,心緒波動起來,,激動到口不擇言,,“我沒有,!未央你相信我!我不能讓你去送死,!我不能明明知道了以后會發(fā)生什么,,還讓你去重蹈覆轍!”
未央怔住,,疑惑地看著景寧,,景寧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聽起來很像胡言亂語,只好緩一口氣,,道:“我的意思是,,這個任務(wù)太危險(xiǎn),前途注定不順,,如果我告訴你此去你一定會有去無回……你不怕嗎,?”
未央?yún)s反問她:“那如果是你,你會怕嗎,?景寧,,假如你真的能預(yù)知一切,早已看到了結(jié)局,,你會選擇止步不前嗎,?”
景寧沉默了,漸漸平息下來,,須臾,,她放手了。
這就是她的答案,,也是她現(xiàn)在要走的路——明明已知結(jié)局,,她也不能退避,重來一回,,她還是要憑著一腔孤勇披荊斬棘,,去守護(hù)她的國。
未央看著景寧垂下的手,,笑了,,又主動握起,“景寧,,你看,,這條溪流像不像天梓山里的玉帶溪?還是一條流水,,一張琴,,還是你我,是不是就像小時候?景寧,,你知道以前母親讓我們過招,,為什么每次我輸了只要跪半個時辰,而你得跪一整個時辰嗎,?”
“因?yàn)槲沂且^任掌門之位的,,師父對我的要求自然嚴(yán)格些?!彼?。
未央?yún)s搖頭:“不是,景寧,,以前我也這樣認(rèn)為,,后來母親才告訴我,其實(shí)是她知道,,每次我輸那也是用盡全力了,,而你,明明實(shí)力在我之上還每次故意讓我,,你私情易動,,有私情就會有軟肋,這是細(xì)作的大忌,,所以母親要罰你。母親一直在等你自己領(lǐng)悟過來,,可是你到如今還是難以做到真的毫無私心,,景寧,當(dāng)細(xì)作不能這樣,?!?p> 兩世,她終于明白了……
景寧鼻子一酸,,紅了眼眶,,擁抱住未央,吸氣,,沉著道,,“好,未央,,我向你承諾,,你是我最后一點(diǎn)私心,最后一個軟肋,,今日我將你舍出去了,,從此再不動情?!?p> 明明都笑著,,還是雙雙落淚了,。
她頓了一下,再開口,,嗓音更加嘶啞,,眼睛沒有焦點(diǎn)地望著前方流水淙淙,“但是,,未央,,今日你點(diǎn)醒我的話,我亦轉(zhuǎn)送給你,,這一點(diǎn),,你我共勉。你答應(yīng)我,,永遠(yuǎn)做最理智的細(xì)作,,當(dāng)一個無情的刺殺工具……”她緊摁未央的肩頭,咬唇說出這些話:“永遠(yuǎn)不要對任何人動心動情,?!?p> 唯有如此,你才能回來……
未央放開了景寧,,目光更為堅(jiān)毅,,鄭重一禮,“我答應(yīng)你,,景寧,,離開南晉之后,再也無“我”,?!?p> “景寧,你十五歲下山時,,我在玉帶溪邊撫琴送你,,這次,我要走了,,你也為我彈一曲送我可行,?”
“好?!?p> 從小,,她練琴只是為了學(xué)藝,而未央是真愛琴,,一直以來,,都是未央為她撫琴,這是第一次她為未央撫一曲。
十五歲那年,,未央為她撫的是《雙生愿》,。
如今,長安城外,,她們對坐于河畔,,琴音從她指尖奏響,是一曲《浮生辭》,。
一個愿安,,一個長辭。
人生至無耐,,不是知道了結(jié)局而不能改變,,而是知道了結(jié)局還心甘情愿,此身為飛蛾,,長于暗處,,向光而飛,向火而進(jìn),,向死而生,。
她知道,這一別,,即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