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容伊措驀地神情一震,，道：“其實這事,，未必全怪殷無邪……”
寧無缺沖口道：“怎的不該怪她？晚輩全家慘遭毒斃,，諸葛老前輩家破人亡,，呂家堡暗下毒手，如今又害死了姑姑……這些血仇,，總有一天要洗心殿一件一件清償,。”
說到這里,，他突然發(fā)現(xiàn)穆容伊措的神色,，竟變得十分不自然，冷漠地扭過臉去,，好像頗有不悅之意,，一怔之下，連忙拱手答聲道：“老前輩,，請原諒?fù)磔呇哉Z失禮,。”
穆容伊措長嘆一聲,，似笑非笑,，牽動一下嘴唇，說道：“這也不能怪你激動,，洗心殿倒行逆施,，人天共憤，已不容置辯,，但是……唉……”嘆息一聲,，竟未再往下說。
寧無缺忙道：“老前輩有何賜示,？懇請明告,！”
穆容伊措搖搖頭道：“沒有什么了，你們?nèi)グ?！師太遺體和幾位負傷姑娘,，都在西城悅賓客棧?！币幻嬲f著,，一面站起身來。
寧無缺急道：“老前輩不是說,，還有一件事需晚輩效力的嗎,？”
穆容伊措聳聳肩道；“算了吧,！現(xiàn)在還提它則甚,?！?p> 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忽又駐足道,；“此去岳陽,，務(wù)必當(dāng)心，欲與你們作對的,，已經(jīng)不止洗心殿而已,，老夫言盡于此，盼你們珍重,。”說完,，揮揮手,，一頓足掠過小溪，揚長而去,。
寧無缺悵立不語,，心里卻充滿迷惘，乃因他適當(dāng)穆容伊措轉(zhuǎn)身之際,，發(fā)現(xiàn)這位名震武林的“西漠異人”,，眼中竟充滿淚光。
寧無缺不禁記起,，當(dāng)他第一次見到穆容伊措的時候,，穆容伊措曾向他打聽一個人……‘千毒叟’殷杰，難道說,，穆容伊措曾和洗心殿……
唔,！這是很可能的，他若不是和洗心殿有所關(guān)聯(lián),，怎會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但是,，他既然明知我與洗心殿勢如水火,，為什么又特地來告訴百忍師太惡耗？
寧無缺怔怔地思索著這些不解謎團,，久久不言不動,，倒是馬夢真在旁催促道：“寧公子，時候不早了,！”
寧無缺猛可從迷惘中驚醒,，一把拉住馬夢真的手，泣道：“馬姑娘,，咱們來得太遲了,！”
馬夢真點點頭,，又搖搖頭，淚如潮涌,，簌簌不絕,。
兩人滿懷悲傖，相對飲泣一陣,，提著行囊,，徒步向岳陽城趕去，途中顧不得驚世駭俗,，盡量展開輕身之術(shù),，如飛行。
不多久,，已抵城門,。
寧無缺當(dāng)先奔進城口，不料迎面也有三人疾步從城中出來,，兩下奔得都急,，險些撞個滿懷，寧無缺一抬頭,，登時一愣,，原來那三人竟是諸葛鐵柱、九環(huán)刀苗顯和呂家堡少堡主呂洞彬,。
諸葛鐵柱等一見寧無缺,，呼嘯一聲，當(dāng)時各撤兵刃,，上前圍住,，叱道：“姓寧的，不要走,，大爺們正要尋你,。”
寧無缺叉手問道：“在下現(xiàn)有急事,，不知各位欲尋在下何干,？”
諸葛鐵柱一揚鋼斧，摟頭蓋臉直劈下來,，喝道：“尋你何干,？你的報應(yīng)到了，要你給我姐姐和呂家堡百余人口抵命,?！?p> 寧無缺倉促出招化解，叫道：“鐵柱兄弟,，請聽我說……”
話猶未完,，苗顯和呂洞彬也各挺九環(huán)刀及長劍,，一齊出手，刀光劍影,，疾卷而上,，同時叱道：“哼哼！有話等到閻王殿再說吧,！”
三個人三般兵器,，不由他分說，竟在城門邊動起手來,。
寧無缺一則心急,，二則被逼無奈，倏忽間厲聲大喝,，雙掌一分,，還攻了一招。
諸葛鐵柱等更是大怒,，丁字形特寧無缺緊緊圍住,，馬夢真恰好趕到,，見狀大驚,，嗆地撤劍在手，嬌叱道：“大家快停手,！”
呂洞彬回頭一望,，喜道：“馬姑娘來得正好，快快幫忙擒住這娃寧的,，今天不容他再撒野了,。”
馬夢真腰間一折,，穿落在寧無缺身邊,，反而橫劍擋在前面，大聲道：“從前的事,，全出誤會,，寧公子并未投放洗心殿，也沒有害死諸葛姑娘,，你們不可這般無禮……”
呂洞彬大感詫異,，沉聲喝道：“馬姑娘，怎倒幫他說話,？姓寧的叛師投敵,，千夫所指，已是鐵一般事實,，如今公孫老前輩和他業(yè)師南岳凈一真人前輩都已聯(lián)袂趕來擒他,，你卻反替他強辯,？”
馬夢真含淚道：“此事一言難盡，各位如信得過小妹,，請隨我們到悅賓客棧去一趟,，是非曲直，一見就明白了,?！?p> 苗顯冷冷道：“原來馬姑娘已經(jīng)跟姓寧的沆瀣一氣了，咱們只信事實,，其他花言巧語,，一件也信不過?！?p> 諸葛鐵柱歷聲道：“說的是,，馬姑娘如念舊誼，請你置身事外,，不必插手,，要不然，咱們連你也只好得罪了,?！?p> 馬夢真道：“你們怎能一意橫蠻，不容人辯解,？”
諸葛鐵柱怒目圓睜道：“幾百性命都屈死了,，還有什么可辯解的！”說著,，鋼斧一論,，重又撲了上來。
馬夢真一挫銀牙,，揮到格擋,，一面焦急地問寧無缺道：“怎么辦？”
寧無缺眼含熱淚,，低聲道：“他們不肯容人剖白,，唯一辦法，只好突圍先走,，待找到客棧,，自然一切都不辯自明了?！?p> 馬夢真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只好撞一條路再說了。”
兩人主意一定,，一劍雙掌頓時加強威力,，硬向城中沖去。
諸葛鐵柱等見馬夢真果然幫助寧無缺動手,，個個大怒,，刀劍斧越加如瘋似狂，舍命搶攻,。
無奈寧無缺掌力渾厚,，招式沉穩(wěn)，加以馬夢真以長劍相輔,，諸葛鐵柱等怎能攔擋得?。康秳︼w舞中,，戰(zhàn)圈已緩緩向城中移去,。
寧無缺一心惦念客棧中的徐文蘭等人，糾纏過久,，甚感不耐,，低產(chǎn)對馬夢真道；“似此糾纏,，何時能了,，你隨著我早些破圍如何？”
馬夢真只得點點頭,，兩人各自旋身,，互換一個位置,，變得寧無缺獨擋前方,。
寧無缺大聲喝道：“各位再不肯讓路，休怪寧無缺要以重手法突圍了,?！?p> 喝聲落時，寧無缺情急之下,，雙掌霍地急翻,，如山掌力直如排山倒海般洶涌而出。
那知就在他內(nèi)力甫發(fā)的剎那,，突然一個嚴肅的聲音喝道：“寧無缺,，你想干什么？”
那聲音對他竟是十分熟悉而親切,，是以一聞之下,，不由自主撤掌收招，揚目望去,，大街上正并肩站著一僧一道,。
他一眼觸及那僧道二人,，眼中熱淚突然盈眶欲墮，失聲叫道：“師父……師父……”
他這兩聲‘師父’同樣聲音,，卻包含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因為那一僧一道，一個是教養(yǎng)他十年的授業(yè)恩師……凈一真人,；另一個卻是甘毀數(shù)十年玄功,，將畢生艱辛修為，全部轉(zhuǎn)注給他的救命恩師……落鳳頭陀公孫問,。
教養(yǎng)之恩,，德比天高，但毀身成全,，將他從落鳳掌中搶在出來,，更使他一夜之間，躋身武林高手之列,，這份云天厚義,，又該用什么來衡量？
寧無缺隨著滾落的淚水,，雙腿一屈,，跪在大地上，仰起頭來,，又強自按捺悲傷,，在淚痕之中，強顏綻開一絲微笑,，輕聲哽咽道：“師父,！師父！缺兒總算追上你老人家了……”
可是,，話聲未落,，落鳳頭陀卻已面罩寒霜，大踏步走了過來,，搶著叱道：“寧無缺,！你還認得我和尚是誰嗎？”
寧無缺猛地一怔,，道：“缺兒怎會不知恩師是誰,？”
落鳳頭陀又叱道“你還記得棠湖山上，和尚是怎樣對待你嗎,？”
寧無缺聽了這話,，冷汗遍體，吶吶道；“老人家活命授功之恩,，缺兒粉身碎骨,，也不會忘記……”
落鳳頭陀冷哼道：“好，既然還記得,，就低下你的頭,。”
寧無缺不明緣故,，卻又不敢動問,，只得順從地俯下了頭。
落鳳頭陀陡地?zé)釡I泉涌,，驕指如戟,，大喝一聲，直向?qū)師o缺腦后“玉枕”穴上戳了下去,！
馬夢真見他突然對寧無缺下此煞手,，駭然大驚，疾擺動長劍搶上前來,，不意身形才動,，苗顯和呂洞彬竟然一齊出手將她截住，叱道：“站住,，不許動……”
說時遲,，那時快，呼喝之聲未已,，落鳳頭陀指尖已落,，正點在寧無缺穴道之上
但是，他指尖落下,，卻軟弱無力,，一連猛戳幾指，非但未曾戳破寧無缺真氣,，甚至連血脈亦未截住,。
落鳳頭陀淚水縱橫,，咬牙切齒揚指連點不休,，口里不住罵道：“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一”
等到憤怒隨著咒罵漸漸消失,，他才看清寧無缺仍然無恙地俯跪著，他舉起自己的手,，湊在眼前,，透過朦朧淚光，這才驚覺自己竟是那么軟弱無力，顫抖的手指,，像一條曲扭的麥筋,。
手！手,？
他堂堂名自武林的落鳳頭陀,，用盡平生之力，竟連一個俯首順從的人也無法毀掉,？陡然間又記起“宇內(nèi)一君”鄭景文對他的鄙視,！英雄末路頓共辛酸之感，淚水,，像泉涌般級級而落,。
太行山凈一真人自從開始時叱喝了寧無缺一次，以后就一直沒有再開口,，但他一雙炯炯眼神,，始終注視著寧無缺，須臾未離,，此時見落鳳頭陀激動得混身顫抖,，寧無缺俯首無言，兩人都是涕淚縱橫,，無限凄苦,，這才緩步走上前來，柔聲說道：“和尚,，何必自苦如此,？收徒卑劣食是貧道失察，待貧道親手廢了他,，為武林除此敗類,，也就是了?！?p> 落鳳頭陀揮淚吼道,；“不！你雖然是他授業(yè)恩師,，但他一身功力,，卻是我和尚所賜，不須你插手,，和尚要親自廢了他,！”
凈一真人談?wù)勔恍﹄S即沉下臉來，冷冷對寧無缺道：“畜生,，還不自斷心脈,，真要等為師下手,？”
寧無缺仰面泣道：“師父，你老人家難道也……”
凈一真人沉聲道,；“不許多說,，你若尚以南岳門人為榮，從速自斷心脈,，廢去武功,，立即返回太行山，從此深山思過,，清泉茅屋,，松濤云海，度卻殘生,，為師體念你十年苦學(xué),，師徒情厚，答應(yīng)你仍然身列南岳門培,，你還有什么不愿意的,？”
寧無缺聲淚俱下說道：“恩師十年耳提面命，缺兒長記在心,，未嘗片到或忘,，奉命省親高山，也未嘗敢逾份半分,，損及師門聲譽,，但是……”
凈一真人目中精光，陡射斷喝道：“你既知師門思重,，就該進命行事,，哪有許多狡辯之辭？”
寧無缺聽了這話,，心如刀割,，垂下頭來，道：“缺兒謹迎恩師嚴命,?！?p> 說罷，跪在地上,，向凈一真人和落鳳頭陀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左腿一提，將下襟抖蓋在膝蓋上,，襟角翻轉(zhuǎn),，然后，伸出右手,，指如龍頭上翅,，力貫指尖，天對準自己心窩,，滿面熱淚,，進如滾滾長河。
他這番蓋膝掩神的舉動,，正是初入師門領(lǐng)受師恩列入南岳門下時所行禮數(shù),，從那時開始，他,，從一個平凡純真的孩子,，叩拜師門，踏人武人疆域,，其心情自是欣喜狂熱虔誠而興奮,。
但如今，他未得一語申辯的機會,，便被嚴命自廢武功,，師恩浩大，他固然不敢不遵,，可是當(dāng)他重行這番札數(shù)和規(guī)矩,，卻等于最后辭謝師門重思，從此退出武林,，其心情之沉痛凄慘,，自是與從前泅然而異了。
滿腹委屈,，雙肩血仇,，已往的壯志，未來的孤寂,，這一剎那,，都如逝去不復(fù)回的年華，盡化作滾滾熱流,，漫過眼簾,，奔放在他木然癡呆的面頰上。
淚水,，是威澀的,，但若與他此時心中的苦澀相較。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顫抖的真力,，緩緩從丹田上行，象重樓,，過紫府,，力道全都聚集在翹起的拇指之上,，使指端呈現(xiàn)出輕微的跳動。
寧無缺最后一次仰起臉來,，想再看看師父,，凈一真人頭一扭，故作透視遠處,，但只這一剎那,，寧無缺已看到他眼中晶瑩盈眶的淚光。
他一咬鋼牙,，曲肘向懷里一收,，指尖正要撒向心窩‘七坎’大穴，驀然聽得馬夢真驚叫道：“寧公子,，你忘了百忍師太和客棧中的死傷之人了么,？”
寧無缺猛地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指尖停留在心脈之前,，顫聲求告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能不能容缺兒再說一句話,？”
凈一真人并未回頭,，僅幽幽答道：“南岳弟子唯知師命如山，不知巧辯全命,?！?p> 寧無缺點點頭，舉目掃了馬夢真一眼,，猛地指尖反戳,，重重點在‘七坎’穴上。
指力透穴而過,，耳中嘶然長鳴,，兩眼一陣花，真氣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