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敏之揪過離容的前襟,將其提溜到跟前,,從袖中抽出的短刃已抵住她的咽喉,。
“抱歉了,離容姑娘——”
“慢著,!”
命懸一線的關(guān)鍵時刻,,高義突然出聲喝止。
卞敏之雖未下殺手,,但也沒有松開離容,。他偏頭看高義,帶著疑惑的神情,。
高義示意卞敏之退開,,卞向旁挪了一步,。高義再揮手驅(qū)趕,卞敏之似乎領(lǐng)會到了什么,,沖高義曖昧一笑后,,便掉頭離開了。
確認卞敏之已退出密道,,高義才面對離容,,輕輕幫她捋平胸前起皺的布料。這個舉動讓驚魂未定的離容更不知所措,。
他笑了,。
離容回過神來,顫抖著問:“大少爺,、早知那個家丁是奸細,?”
“你倒不笨?!备吡x氣定神閑,,“我一直派人盯著,之所以沒有揪他出來,,只是為免打草驚蛇,。”
離容想著高義支開卞敏之的動機,,不禁脫口而出:“你,、你在三少爺府上也安排了探子?……少,、少爺不知道,?”
高義默認。
想到二人平日里兄弟情睦的畫面,,離容突然覺得后脊發(fā)涼:“為什么,?他是你弟弟……你、你是嫡長子,,娶了公主,,將來還會繼承令尊的爵位。三少爺什么都沒法跟你爭,,你,、你監(jiān)視他做什么?”
高義的笑意淡了一些,,反問:“聽你的語氣,,好像還把高衍當做主子?他,,可要殺你,?!?p> 離容像是怕過了頭,反而顯得鎮(zhèn)定,。高衍要殺她,,沒錯,她親耳聽見的,。在她掉落密道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兇多吉少了。但聽到那個“殺”字從高衍嘴里說出來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恍惚,。
是的,她得死,,這都怪她自己多管閑事以致惹禍上身,。她只想知道,當高衍下殺令的時候,,內(nèi)心是否毫無波瀾,?她的命,,是否賤到不如富家小姐懷里抱的貍貓,,貴胄公子胯下騎的駿馬,樹葉叢中自由歡唱的鳥雀,,洛陽街道拉車載人的牛羊驢騾,?
看著離容黯然神傷的模樣,高義并沒有絲毫憐憫之意,,反而有種蹂躪弱小的快感,。他往前逼近一部,低頭問道:“這些年來,,你在他府上的日子并不好過……我問你,,現(xiàn)在,你,,還站在他那邊么,?”
離容哽咽道:“高家于我有恩,本就是你們給的命,,收回去,、就收回去吧……我是將死之人了,只有躺的份,,哪還能站這邊站那邊,?……我、我只是想不通你何必如此,,并非為他不平,?!?p> 高義伸手將落在離容臉頰上的一縷碎發(fā)捋至耳后,一邊說道:“三弟為人迂腐,,說不定會壞事,。如此而已?!?p> 迂腐,?是的,高衍確實喜怒無常,,但卻有那么一股忠臣孝子的正氣,,這也是離容雖深受其苦、但還算不太恨他的唯一原因,。
“大少爺……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嗎,?”離容明白過來了,高義不打算殺她,。當然了,,她相信自己此刻之所以還不是一具死尸,絕不會是因為眼前人顧念總角之誼,。
對于此問,,高義露出了欣賞之色。他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考慮如何處置你,。——剛才,,你既然猜到那個家丁會立刻跑去報信,,為什么不趁我們發(fā)覺之前原路返回?那樣你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p> 離容不假思索地答道:“若是那奸細順利見到了大司馬,高家便有滅族之禍,,我哪有可能獨全性命,?前來報信立功,才說不定有一線生機,?!?p> “說得好?!备吡x湊到離容耳邊道,,“暫時沒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但將來總會有。女人是最有用的,,只可惜,,可靠的女人太少?!?p> 離容知道自己不用死了,,恐懼心稍退,好奇心又起,。她哆哆嗦嗦地問:“大少爺,,你們……你們是要、要殺大司馬嗎,?”
高義輕巧地點點頭,,好像他們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割人頭,而是割一把韭菜,。
離容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有淚水,,只是剛才因驚恐過度而渾然不覺。她抹了一把臉,,繼續(xù)問道:“可拱衛(wèi)京師的將官都是蕭子釗的人,,這時將他——那個——不怕引起動亂嗎?”
高義沒想到離容還有心思顧慮大局,,饒有興致地反問道:“我聽說你讀過不少書,,你來告訴我,書上可有寫——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
離容撓撓脖子,,答道:“我,、我不知道大少爺會給蕭子釗安怎樣的罪名……我想,,這種事情就是但誅首惡,不問余黨,。甚至……甚至要想辦法收買人心,,比如,將他手下的將士全部官升一級,?”
高義拔出佩劍,,就著密道昏暗的油燈微光,用帕子將其細細擦拭,。離容以為高義轉(zhuǎn)念要殺她,,嚇得后退一步,跌在了地上,。好在高義又把佩劍收了回去,,蹲在她面前,說:“蕭子釗前歲才得到調(diào)遣中軍之權(quán),雖曾率部平定鮮卑之亂,,但功成歸來后,,那些武將得到的賞賜卻很微薄。賞賜既薄,,自然就對蕭子釗頗有怨言,。……你這個方法,,雖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倒是可行的?!?p> 離容咽了口唾沫,,又問:“蕭子釗恩信未著不假,但……我聽說暫居冀州的鮮卑段部并不安生,,只怕內(nèi)亂甫定,,外患又起?!r卑人都是騎馬的,,對他們來說,從冀州到這里根本是一葦可航,?!巯鲁袩o人,難道大少爺要,、自己帶兵,?”
離容話一出口就意識到,冀州鮮卑的問題,,高義應該早就想到了,。去年國子學中討論過要徙冀州鮮卑于漠北,以免其一朝再叛憑陵京師,,但一直未能施行,。此時如果鮮卑段部趁機南下,那么……是的,,那么就必須有人站出來總攬兵權(quán),,這個人就是高義!
高義曾在蕭子釗軍府呆過,,隨其征戰(zhàn),,頗有功勛。只是后來他自愿入朝做文官,,韜光養(yǎng)晦,,脫離了軍府系統(tǒng)。但那一段從戎經(jīng)歷,到底成了他今日重掌兵權(quán)的資本,。
他不是要匡扶王室,,而是要取蕭子釗而代之。他不怕鮮卑南下,,他正需要一場突來的戰(zhàn)事,,好逼滿朝文武不敢不將權(quán)柄交到他手中!
“冀州鮮卑,?呵,。”蕭子釗用劍柄輕挑離容的下巴,,油燈雖在他身后,,但暗影中的雙眸卻依然發(fā)出攝人的精光,“這都是母親跟你說的,?”
離容“嗯”了一聲,,又咽了口唾沫。
她只能看清高義面龐的輪廓,,但她很確定,,此時的高義正咬緊后槽牙,那無聲的怒意實在叫人害怕,。半晌后,,他說了一句:“母親對子衡真是偏袒?!?p> “三少爺可不這么覺得,。”離容嘟囔了一句,,“崔夫人還……”
“還要把你嫁給他,?”高義笑了,笑得有些瘆人,。
離容也笑了,,她笑自己竟曾把這事放在心上——天吶,自己真是瘋了,。
“老二不讀書,老四不做官……”高義仿佛在自言自語,,“兄弟之中,,只有子衡與我最像?!?p> 離容不以為然地微微搖頭,。
“你覺得不像?”高義本沒打算在密道中耽擱太久,然而眼前人卻能一再引起他的興趣,,“你在子衡身邊呆了這么久,,不妨說說,我與他兄弟二人,,究竟孰優(yōu)孰劣,?”
離容欲言又止,盡量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她猶豫再三,,方開口道:“三少爺性剛簡,若身處太平盛世,,從容廊廟,,抑退浮華,大少爺似不及之,。但……”
“說下去,。”
“但眼下世道并不太平,。大少爺明知天下將亂,,而不惜為亂之始!日后一旦有機可乘,,恐怕……”
恐怕有不臣之心,!
高義以食指抵住離容雙唇,輕聲道:“噓,,這話說出來,,可是要殺頭的?!阒桓嬖V我,,孰優(yōu)、孰劣,,即可,。”
離容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后只道了一句:“亂世爭雄,大少爺成事,,三少爺成仁,。”
伴隨著高義放肆的笑聲,,離容忽然腦殼一震,,昏了過去,。
昏蒙中,她隱約聽到高義在說:“你平時都讀些什么書,?《儀禮》,?《周官》?哼,,那都是千載以前的廢紙,。你只知嫡長嗣位,不知一人可使門戶興,,一人可使門戶亡,。倘若旁支庶孽能使門戶興盛,出身,、排行,,又有什么要緊?何況,,他還并非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