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一看,,是范濬,。
范濬嘴巴張了張,,但終究礙于一腔傲氣而說不出半句話,只是將一張紙摔進(jìn)了離容懷里,,就掉頭回房了。
離容趕緊挑亮油燈,,細(xì)看紙上寫的什么——
一,、近世文風(fēng)如何?
二,、厚葬與薄葬孰為是,?
三、獨(dú)斷與眾謀孰為是,?
四,、莊子之說應(yīng)廢否?
五,、申韓之術(shù)可用否,?
六,、關(guān)東何以亂?
七,、關(guān)東何以安,?
這七個問題,莫非就是孤云先生所出的題目,?離容不知道明明反對她教課的范濬為什么突發(fā)好心,,但范濬畢竟幫了她的大忙。
重要的不是范濬泄題,,而是末了那幾個小字,。
有了那幾個小字,離容的把握多了五成,。她也立即明白了,,為什么崔夫人覺得范濬做不成的事,她能做成,。
趕緊倒在床上睡個好覺,。
次日在青霜堡門前碰頭,高熹雙肩背著一個帶蓋的竹籠,,身著麻布縫制的窄袖短衫,,精神百倍。
“四少爺……怎么穿成這樣,?”離容自己也穿著簡陋的布衣,,但不習(xí)慣看高熹如此樸素。
“我跟令狐宛鳳那小子借的,?!备哽湔f話間,順手把一個斗笠扣在離容腦袋上,,“要穿我原來的衣服,,那金絲銀線的,不是等著被搶么,?現(xiàn)在世道這么亂,,保不準(zhǔn)山里有土匪。
“欸——離容姐姐,,你這傘別帶了,,我們又不是去洛陽,一路上都走的通衢大道,。你看那山上,,樹,這——么密,樹枝,,這——么低,!”高熹一會兒蹦高一會兒蹲低,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傘,,肯定卡住?!?p> 高熹搶了離容的傘,,用力一拋,丟給了在不遠(yuǎn)處觀望的范濬,,并對其做了個致謝的手勢。范濬好像有些尷尬,,臉紅一陣白一陣,,不知道該把傘扔了還是繼續(xù)拿著。最終他決定帶著這個燙手山芋轉(zhuǎn)身離開,。
“那小子,,崇拜孤云老頭?!备哽溲谧焱敌?,在離容耳邊說,“你要是真能把老頭請出來,,你要他叫你姐都沒問題,!”
離容恍然大悟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想看來范濬是真的希望她此行成功,。
“走啦走啦,!”高熹拽著離容的袖子向前,“離容姐姐,,你猜母親為什么讓我陪你一起去,?”
離容跟著高熹蹦蹦跳跳地下石階。她覺得跟這個小小少年相處,,自己也年輕了許多——或者說,,自己終于也能恢復(fù)這個年紀(jì)該有的天真活潑。她笑著說:“因?yàn)榍嗨だ锞湍愠燥柫藫沃鴽]事干,?!?p> “你說對了——一半!”高熹趕忙扶了離容一下,,因夏天的早晨山里濕氣重,,石階上又有青苔,易滑,“我路熟,。地圖,?沒必要!還有啊,,我叫你姐姐,,你叫我少爺,不是很奇怪么,?你叫我子云啊,。”
“子云,?你的字?。俊彪x容問,。
“是啊,,我還沒成人,不過字早取好啦,。叫我子云,,顯得我,哈哈,,很大,!”高熹搖頭晃腦,眼睛笑成兩條縫,,“那你再猜猜,,為什么我叫子云?”
離容胡謅道:“因?yàn)槟阆裨?,閑云野鶴的云,。”
“聰明,!太聰明了,!”高熹拍手道,“這里的山,,到底還是不夠深,,缺少靈氣。以后我要去蜀中,,做道士,,道號就叫鶴云子。你看我——”
高熹向前高踢腿,,又凌空翻了個跟斗:“是不是難得一見的學(xué)道之材,?話說回來,,隱居蜀山中,云深不知處,,才是真的隱,!不像孤云老頭躲在這邊,找他這么容易,,呵~”
“你是說,,孤云先生……并不是真的想隱居?”離容一邊問,,一邊拿出手巾幫高熹擦額頭上的汗,。
“嗨,你說呢,?”高熹答,,“去請他的人都好幾撥了,他要是真的不堪其煩,,干嘛不搬家,?他就蹲在離金陽城不遠(yuǎn)不近的山溝里,半天腳程就能走到——這不就是在跟大伙兒說,,‘來請我來請我’嘛?!?p> 離容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同意。
翻過兩座山頭,,時(shí)近正午,,遠(yuǎn)處的小茅廬已在云氣掩映下若隱若現(xiàn)。
一路上高熹跟離容聊個不停,,此時(shí)兩人都已口干舌燥,,便坐在半山腰的青石上休息。
半個炊餅下肚,,再喝幾口水,,肚子脹得很。離容正打算站起來活動活動關(guān)節(jié),,突然聽到身后樹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枝葉摩擦聲,。
二人立即警覺起來,凝固得好像兩尊石像,,高熹嘴里還有嚼了一半的炊餅,。
側(cè)耳傾聽——嚓嚓嚓,沙沙沙——那不是幻覺,。
身后密林中,,確實(shí)有活物正在靠近,!
高熹用嘴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老——虎——?”
離容嚇得手腳冰涼,,卻見高熹臉上浮起笑意,,那笑容逐漸擴(kuò)散,終于變成了震動山林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嚇到你了?!痹瓉砀哽湓缇涂吹搅?,那從林中過來的,是人,。
一個老頭,。
孤云叟其實(shí)并沒有很老,看樣子也就五十出頭,。他拄杖來到二人跟前,,離容趕緊將頂部平坦的青石讓出來,請他坐下,。正當(dāng)離容想問眼前人是否就是孤云先生時(shí),,孤云叟就開口化解了她的疑惑。
“近世文風(fēng)如何,?”
孤云叟面向高熹發(fā)問,,高熹卻還在吃餅。見老頭弄錯了對象,,高熹連忙指指旁邊的離容,。
“雄峻,清麗,?!彪x容答。
孤云叟面露不屑,,幾乎起身欲走,。
離容笑了笑,提高嗓門補(bǔ)充道:“然則,,真,、樸,漸漓,?!?p> 聽了后半句,孤云叟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但不著急離開了,。
他接著問:“厚葬,、薄葬,孰為是,?”
離容說出了早就準(zhǔn)備好的答案:“前朝靈帝遺詔中令人為其薄葬,,后人責(zé)其昏聵,往往因人而廢言,。愚以為,,萬物靡不有死,死者自然之理也,,實(shí)在不必太過哀傷,。厚葬者,不只傷生民之物力,,亦損死者之陰德,。應(yīng)以薄葬為是?!?p> 孤云叟對離容的回答不作評價(jià),,馬上發(fā)了第三問:“獨(dú)斷與眾謀孰為是?”
離容心里有點(diǎn)打怵,,但還是佯裝鎮(zhèn)定道:“謀在于眾,,斷在于獨(dú)?!?p> 孤云叟第四問:“莊生之說應(yīng)廢否,?”
離容第四答:“莊生作卮言以嘲迂儒,今人談玄以諷禮教之不足,。儒與道,未必不可兩得,。其謬處,,在乎不讀孔孟,而只知莊子戲謔之言,。如此,,則矯枉過正,使后人愈放浪無形,,鄙仁義而競榮華,。這不但有違儒教,恐怕也非老莊之心,?!?p> 孤云叟閉著眼睛聽,眼角的紋路似乎透露出一絲笑意,,但笑意很快又消失了,。他再問:“申韓之術(shù)可用否,?”
離容緊張得手心發(fā)麻,咽了口唾沫繼續(xù)答道:“子產(chǎn)鑄刑鼎而鄭國昌,,范匄作刑書而晉國亡,。古語云,‘刑新國用輕典,,刑平國用中典,,刑亂國用重典?!倌嵋嘣唬骸拕t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jì)猛,猛以濟(jì)寬,,政是以和,。’申韓之術(shù),,當(dāng)用之以時(shí),。”
孤云叟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鶴眼正視離容,,加重了語氣,,說話時(shí)嘴唇上的胡子一動一動:“那當(dāng)今之世,是亂,,是治,?”
“當(dāng)然是亂?!彪x容不假思索,。
孤云叟步步緊逼:“何以亂?”
離容知道最關(guān)鍵的兩問來了,。前面的答案其實(shí)并不是她自己的見解,,純是轉(zhuǎn)述季伯卿在國子學(xué)上說的東西。只有這最后兩問,,是她自己想的,。
她說:“胡漢雜居,言語不通,,習(xí)俗迥異,,難免互相猜忌。胡人未賓王化而驍勇善戰(zhàn),,漢人諳熟禮教而不習(xí)騎射,。漢人兵強(qiáng)時(shí),,胡人猶畏服。然則一旦有機(jī)可趁,,必致侵叛,!”
孤云叟最后一問:“既如此,關(guān)東何以安,?”
如何才能平定關(guān)東,?
這是最難的一問。此問一出,,回答者很可能自相矛盾,。
范濬就是在這一問,功敗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