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義出城三里地,,就喬裝折返。高望云事先準備了詔書,,他也有,。
高望云原本的詔書稱太子因病暴斃,,楊皇后傷心而死,,立蕭旻為儲君,。
高義的版本則是太后謀害太子,,廢太后,,貶蕭旻為庶人,,立梁王蕭旸為儲君。
現(xiàn)在他的詔書也得改了——得改成,,立梁王蕭旸為帝,。
蕭旸聽說此事時,悲怒交加,,想要破口大罵卻不知能罵誰,,只能把氣都撒在一眾伶人和古玩器具上。他打翻五食散,,踢開雙陸棋,,撕碎江左名家崔子偃的畫作,,搶過樂師的鼓錘,把家里但凡能發(fā)出脆響的玩意都砸個稀爛,。
高衍聽說此事時,,因情緒激動,外加連日來酗酒無度,,先是瘋狂嘔吐,,緊接著胃絞痛的老毛病再度發(fā)作。身心備受折磨之下,,他暈了過去。
這一暈,,就躺了三天,。
“太后為什么要害太子?”高衍覺得,,高望云既然將東宮掾?qū)俣及才懦梢蝗贺澩娴墓?,就是有心培養(yǎng)太子做傀儡,有什么必要再作加害,?除非……除非有人存心挑撥——
太子最大的靠山,,是他的母后。楊氏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管在洛陽還是長安,,都不容小覷。但太子最大的危險,,也來自他的母后,。楊皇后這樣背景雄厚的兒媳,肯定是高望云所深惡的,。在這非常時期,,若有讒言入耳,使得兩宮生隙,,那么高望云搶先下狠手,,幾乎是必然的事。
他拖著病體來到兄長府邸,,想要弄個明白,。
“你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問,?”高義意態(tài)安閑,,端起茶湯喝了一口。他身邊站著一個模樣十分英俊的少年——正是那天在雅間隔壁偷聽的探子之一,,也是高望云的面首,。
“楊皇后聯(lián)絡(luò)楊氏子弟,,只是為了教導太子,并不是要謀害太后,?!备哐茉捯怀隹冢陀X出了自己的愚蠢——他又看了那個美少年一眼,,回想起當日在酒樓就見過這個人,,恍然大悟。
高望云以為皇后和太子密謀對自己不利,,于是先下手為強,,除掉太子。這樣,,高義就有理由名正言順地廢掉她這個太后了,。挑撥的人,就是高義,。
“兄長……大哥……呵呵,,有時我真懷疑,我們究竟是不是一母同胞,?!备哐芸嘈α艘幌拢幌朐僮穯?。他頹然坐倒,,似乎是真的渾身無力。
“啪,!——”
高義突然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矮幾,,指著高衍的鼻子道:“你,不要一副好像被我欺負了的可憐樣,。你若不滿我做的事,,就好好跟我斗。你以為你什么都不做,,周圍發(fā)生的一切就沒有你的責任了嗎,?!我讓你做太子太傅,,是指望你在關(guān)鍵時刻救下太子,,立一個頭功。反正只要高望云謀害太子的意圖敗露,,太子是死是活,,對我來說都沒有分別??墒悄隳??呵,,你都在干什么?,!”
高衍聞言,,黯淡無光的眼神忽然亮起來,泛紅的眼眶中,,閃爍著驚訝,、憤怒和痛苦。他不恥于高義的手段,,雖然他無可奈何,,但他始終覺得自己是占理的一方。他認為高義應(yīng)當感到羞愧,??烧绺吡x所說,自己若有心,,就算不能打亂高義的全盤計劃,好歹也能保太子一命,。他放棄了這個機會——他本是唯一能救太子的人——但他放棄了這個機會,。
高義看著高衍氣到說不出話的模樣,輕蔑一笑,,從身后摸出一道詔書,,扔向他胸口,接著便叫人送客了,。
高衍攤開一看:
冀州刺史馮云數(shù)次表請朝廷任命新的別駕從事,,但因朝廷播遷,壓了一個月都沒理人家,。高衍身為太子太傅而沒有察覺太后加害太子之謀,,論過當貶。剛好,,讓他去陽蛟山中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地方官吧,。
高衍一路渾渾噩噩,回到住處,。
此刻他真切地覺得自己前半生活得極其失敗,。他好像不能不承認,楊皇后說得對,,他像他爹,,有一種骨子里的“軟”。
關(guān)于婚事,,他不敢反抗母親的安排,,就去為難離容,,如此欺軟怕硬,便是懦弱的表現(xiàn),。關(guān)于兄長擅權(quán),,他明知其非,卻不加阻撓,,甚至自暴自棄,,更是無能的明證。他比不上為國鎮(zhèn)邊的二哥,,比不上野心勃勃的大哥,,更愧對于從小教他遇事必積極作為的母親。他只像他爹,。
既如此,,就去給爹問個安吧,順便辭行,。
高衍到達高章宅邸時,,高章正在妾室陪同下看戲。
高衍的這位叫綠姝的姨娘本是府上丫鬟,,在高熹出生那年飛上枝頭,。那時高衍六歲,已經(jīng)是有點懂事的年紀了,。他記得母親雖沒有提出抗議,,但此事畢竟沖淡了她剛生完孩子的喜悅。從此父母之間的交談就很少,,直到四年后,,母親搬回冀州老家,兩人徹底斷了聯(lián)系,。
很多人猜測崔夫人離家與高章不接受輔政之任有關(guān),,其實只有高氏兄弟知道,壓垮崔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崔夫人染病時高章陪妾室出游,,半個月都沒回家。等他回來的時候,,家里的女主人也走了,。
高衍厭惡丫鬟,尤其是想要媚主求榮的丫鬟,,是從那一刻開始的,。高衍的兩個哥哥至今沒有納妾,也與此事有關(guān),。說起來,,在不納妾這一點上,,兄弟幾人出奇地一致。由此也可見,,雖然高氏兄弟對于母親是否偏心各有腹誹,,但幾人都很尊重母親,甚至敬母甚于敬父,,這是毫無疑問的,。
綠姝嫁給高章那年二十二歲,可以說是青春貌美,。十三載過后,,崔夫人固然年華老去,她也沒有被歲月的刻刀偏愛,。說實話,,若是讓現(xiàn)在的她和崔夫人站在一起,不僅她的風韻和氣質(zhì)遠不如后者,,連姿色都不見得更勝一籌了,。最讓她難受的是——她沒有孩子——于是她成天擔心被新人取代,繃緊神經(jīng),,處處提防,。
高章沒有想到,自己當年鼓足勇氣納了妾,,看似精明強悍的夫人竟沒有跟他鬧,;更沒有想到,,這個出身低微的妾室反倒更善妒又強勢,,以至于他后半生艷福有限,還失去了兒子們的敬愛,。
高章聽說高衍要去冀州,,一向糊里糊涂仿佛半醉的他突然坐直了身,眼睛也睜大了一圈,。
因高氏兄弟從沒給過姨娘好眼色,,綠姝一見他來就識趣地扭身離去了。此時院子里只有父子二人,。
“父親,,可有什么吩咐?”高衍問,。高章的眼神,,分明是有話要說。
高章渾濁的眼球里禁不住涌出老淚,,半晌后,,他才用略微顫抖的低啞嗓音說道:“給我?guī)€話……就說,,咱們年紀都大了,若是再……再不見,,或許就……”
“父親莫說喪氣話,。”高衍打斷了他,,“父親的問候,,兒子會帶到的?!?p> 高衍頭一回覺得心疼這位父親,,同時又不由地皺起眉頭,心想老爹恐怕早已后悔當年的選擇,,自己應(yīng)引以為鑒,,在一時的欣快與真正珍貴的人事之間,懂得如何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