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盧洵的主持之下,青霜堡與秋山塢中人共同舉行鄉(xiāng)射之禮,。
所謂鄉(xiāng)射之禮,,簡單說來就是射箭大賽,一共比三輪,,輸?shù)娜说煤染疲谌営幸魳钒樽唷?p> 在離容看來,鄉(xiāng)射的目的絕不在于使得賓主盡歡,,相反,是要累死參與的人,。
尤其因?yàn)楸敬梧l(xiāng)射的司正乃是大儒崔玄,,那么從頭到尾的禮節(jié)會有多么繁瑣就可以想見了。她躲在陰涼處吃炸糕,,看著不遠(yuǎn)處的男人們不停地揖來拜去,,心想這樣頭都昏了還能射得準(zhǔn)么?第一次為自己是女子而感到竊喜,。
在對面的涼棚里,,坐著幾個貴婦人和盛裝打扮的小姐,,立在她們身后的是端茶送水的丫鬟。中間的座位原本是給最受人敬重的崔夫人留的,,但她因身體不適,,需要臥床休息,沒來觀賞,。于是,,那個座兒就被一個紅衣婦人占了。
離容跟人打聽了才知,,那是鄭氏當(dāng)家鄭異的妻子蔡氏,。穿著紅衣自然是全場最醒目,也因?yàn)橛羞@樣張揚(yáng)的個性,,她才那么不客氣地坐了其他人不敢坐的位子吧,?好在崔夫人一般不會計(jì)較這些小節(jié)。
“好,!”
突然歡聲雷動,,把離容的視線拉回到了賽場上。原來第一輪中,,邢量遠(yuǎn)和高衍都四發(fā)四中難分高下,,圍觀的姑娘們甚至有興奮到厥過去的。
“唉,,這有什么用,?”離容搖了搖頭,心想真正長于此道的胡人,,可以騎在奔跑的馬背上射中天上飛的鳥,,那種難度跟鄉(xiāng)射游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她從洛陽逃來冀州的路上見過很多鮮卑人,根本不用跟現(xiàn)在場上的那些人比,,胳膊腿一伸,,就知道是鮮卑厲害太多。
“你懂什么,?鄉(xiāng)射的意義在于道德教化,,勝負(fù)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要使人知禮,?!鄙砗蟮姆稙F道。他面前擺著一張琴,,看來第三輪負(fù)責(zé)奏樂的人就是他了,。
“禮者,敬也,?!彪x容跟范濬抬杠上癮,,“《抱樸子》云:‘人倫雖以有禮為貴,但當(dāng)令足以敘等威而表情敬,,何在乎升降揖讓之繁重,,拜起俯伏之無已邪?’四方無事時尤可為之,,如今我們可是在山里避難吶,!”
“照你這么說,我們又何必教人讀四書五經(jīng),?哼,。”范濬都沒正眼瞧離容,。
離容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只得認(rèn)輸,賠笑道:“嘿嘿,,你說得對,,是我鼠目寸光了?!?p> “所謂君子聞過則喜,,在下很是欽佩崔小姐的風(fēng)度?!毙狭窟h(yuǎn)耳聰目明,顯然是聽到了范濬和她的對話,。他加重了“君子”二字的語氣,,擺明又是故意拿“君子”之語調(diào)侃離容。
一回生二回熟,,在塢堡中做先生做得如魚得水的離容,,已經(jīng)不再畏懼這些公子哥了。哪怕范濬和邢量遠(yuǎn)老用不同的方式挖苦或譏刺她,,她也覺得權(quán)當(dāng)長日解乏,,絲毫不以之為恥。她回道:“近朱者赤,,我好歹在范公子的書齋呆了一陣子,,不能全無長進(jìn)?!?p> 離容的吹捧,,范濬并不受用。他直接抱琴離開,,走到更靠近賽場的位置坐下,。
“姓范的對你如此無禮,,莫非是知道了你的真實(shí)身份?”邢量遠(yuǎn)看著離容因昨夜嚎哭而還未消腫的雙眼,,又覺得好笑,,又起了些許相憐之意,“我早提醒你了,,這里的人有勢利眼,。”離容絕非第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明艷長相,,但若仔細(xì)瞧她,,你會發(fā)現(xiàn)她那雙眼睛介于狐貍眼與杏眼之間,笑起來的弧度最是有無邪的媚態(tài),。臉盤和鼻子都小巧精致,,嘴唇偏厚,不是文人樂于歌頌的櫻桃小口,,但卻更為惹人遐想,。
離容聽出邢量遠(yuǎn)語氣中的幾分溫柔——面對譏嘲叱罵她都游刃有余,突然有人關(guān)心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識地捋了一下耳邊的碎發(fā),,于是被邢量遠(yuǎn)發(fā)現(xiàn)她耳朵紅了……
微微低著頭,她說了一番真心話:“就算是英雄豪杰,,也有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時候,,何況我只是一個廚娘?久在人下,,最該學(xué)會的是自尊自愛,。被人說幾句又如何?你不知道,,從前只要高衍一句話,,我就得跪在洛陽街頭。輕蔑,、鄙夷,、不屑、無視,、同情,,什么樣的眼光我沒見過?我也曾經(jīng)覺得很不好受,,但轉(zhuǎn)念一想,,那些受寵的下人,真的就知道自己生而為人的價(jià)值所在嗎,?或許,,只有寵辱不驚,,不去理會那些偏見,才能靜下心來,、做好自己,。”
“果然是女先生,,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哈哈哈?!毙狭窟h(yuǎn)收起笑聲,,對離容報(bào)以難得真誠的目光,“我本以為世上愛讀書的多是迂儒,,沒想到崔小姐如此明白通透,。”
“別叫我崔小姐了,?!彪x容還是對這個稱謂有些抗拒,“叫我離容,?!?p> “離容?!毙狭窟h(yuǎn)立即改口,,并說,“邢某字景略,?!?p> 范濬琴音響起,邢量遠(yuǎn)抱拳離去,。第三輪開始了。
離容突然明白過來,,邢量遠(yuǎn)對她并沒有什么特殊的興趣,,只是偶然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誠然,,兩人的起點(diǎn)有天差地別,,但離容因身份卑賤而無人注目,邢量遠(yuǎn)白白出身高門卻更常遭人冷眼,,他承受的壓力可能比她大得多,。想到這里,離容往前走了幾步,。
這一身武藝,,也是為了不讓人小瞧才練出來的吧,?離容在樂師附近站定,眼睛看著邢量遠(yuǎn),,腦中卻在想別的事,。
她沒發(fā)覺,場上有另一個人,,盯著她,,盯了好一會兒了……
高衍。
邢量遠(yuǎn)最后一個登場,,但范濬的琴音卻戛然而止——
“噫,!”
“噓……”
“哎!……唷——”
眾人嘩然,。
范濬不顧圍觀者的唏噓,,兀自抱琴走人,一點(diǎn)面子也不給邢量遠(yuǎn),。就在這最尷尬的時候,,蔡夫人身后有個丫頭自告奮勇,不知從哪兒抱了一面鼓來,。
她不只自己有一副鼓錘,,還不由分說地塞了一對給離容。
“我不會,!——”離容慌忙擺手拒絕,。
“我也不會啊?!毖绢^理直氣壯地說,,“能敲響就行?!?p> 就這樣,,邢量遠(yuǎn)在鼓聲中射完了箭。那鼓固然敲得不怎么樣,,但倒是比琴聲有氣勢得多,。
退場時,丫頭收回鼓錘,,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塞了什么東西在離容手心,。
離容展開手掌一看,是一個木瓜,。
不對勁,。
那丫頭手指觸到離容的瞬間,她便覺出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