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是萬氏嫡女!”離容大驚,,一屁股滑在了地上,“那你跑來冀州做什么,?”
江左第一高門的小姐,應(yīng)該在秦淮河畔看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p> “離家出走啊,,走得遠(yuǎn)了一點(diǎn)而已,。”萬小姐說得理所當(dāng)然,,轉(zhuǎn)眼間,,盤中糕點(diǎn)已被她吞噬殆盡,“我叫萬弗萱,,你叫我阿萱就行了,。”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dú)寐寤言,永矢弗諼(音萱),?!彪x容脫口而出。
“果然是女先生,,你反應(yīng)真快,!”萬弗萱吸干凈手指上的碎末,笑盈盈地說,,“我給人塞過木瓜,,木桃,桃子,,李子,,桃核兒……沒一個(gè)理我的,?!?p> “桃、桃核兒,?”
“桃子吃完了不就只剩桃核了嘛,!唉!你以為我能找到多少桃子,!桃子又那么容易爛……總不能浪費(fèi),!”
“沒事給人塞桃核,黏糊糊的都是你的口水,你沒被打就不錯(cuò)了,?!彪x容噗嗤一笑,接著問,,“我不明白啊,,你既然是萬家小姐,直接跟蔡夫人亮明身份不就行了,?她還能為難你不成,?”
“這就是……唉,‘不足為外人道也’了,?!比f弗萱又嘆了口氣,“你不知道,,我堂哥娶了蔡夫人的侄女,,次年就納了小妾。侄女過門三年郁郁而終,,多半是被氣死的,。從此兩家就結(jié)下梁子了。蔡夫人要是知道我是萬家的女兒,,我還有好日子過嗎,?”
“好吧……那么,話說回來,,你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逼婚啊?!比f弗萱聳聳肩,,“我本來只是想到北方來玩玩,誰知道這里突然打起仗來,,倒霉?。 ?p> “那你真的是沒來對時(shí)候……”離容見她嘴角還有面粉,,伸手幫她擦了擦,,“我一會(huì)兒要去上課,傍晚帶你去見崔夫人,。她會(huì)給你安排房間,。如果你想回家,她或許也能找到人送你回去,?!?p> “誒,,房間不用了,我跟你擠擠得了,?!比f弗萱一副賴在床上不肯走的模樣,“我看你腦子蠻靈光的,,就請你送我回去吧,。不著急,等來年開春,!”
“這……”離容面露難色,。
“你別不愿意啊,!金陵城啊,,好地方,你不想去看看嗎,?你是讀書人,,不是最愛去這種地方吟詩作賦吊古懷今么?”萬弗萱生怕眼前人不同意,,“我家有錢,,還有藏書樓,你應(yīng)該會(huì)很喜歡吧,?”
“我讀書只是為了生存,,并不是因?yàn)槲矣卸嘞矚g?!彪x容自嘲道,。
“少來了,你就是喜歡,!”萬弗萱目光灼灼地盯著離容,,“我在樓上聽過你講課——你不知道我爹給我請過多少先生——我是閱夫子無數(shù)了!誰是腐儒,,誰是真學(xué)士,,誰把圣賢書當(dāng)飯碗,誰真的以之為樂,,我聽兩句就聽出來了,!”
“哈,多謝,,我就當(dāng)你是在夸我了,。”
“就是在夸你啊,,你還想聽嗎,?我還可以夸更多哦~”萬弗萱壞笑著,兩只爪子伸向離容,,“你看你這胸,,這屁股……嘖嘖……”
“啊哈哈癢……別別……癢!——”
“送我回家送我回家送我回家,!”萬弗萱對離容一通亂捶,。
“好好好我晚上去請示崔夫人……”
邢量遠(yuǎn)走到離容房門口,聽屋里傳來兩個(gè)女子清脆的笑聲,,當(dāng)下也沒好意思敲門,,識(shí)趣地離開了。
高衍和張唯文的婚禮驚動(dòng)了崔,、邢,、蔡、范,、鄭,、盧數(shù)族,眾人也順便成了崔夫人認(rèn)女的見證,。
酒席設(shè)在圍廊上,,擺的都是方方正正的小矮幾,有茶,、有酒,、有小吃而已。賓客只要探頭往欄桿外一瞧,,就能看到青霜堡中心張燈結(jié)彩的雙層小樓,,那正是新郎新娘拜天地的地方,也是干女兒奉茶認(rèn)母之處,。
“你說這天——真是——眼瞅著就要涼了,,怎么現(xiàn)在竟一天比一天熱?”
“可不是,,天下大亂,,連節(jié)氣都亂了!”
“噫,!今天人家又是娶媳婦又是認(rèn)女兒的,,辦喜事呢!不能說喪氣話,!”
“是是是,,那是雙喜臨門,熱熱鬧鬧,,把天氣都給鬧熱乎了,?!?p> “聽說新娘有好幾個(gè)月的身孕了,嘖嘖……”
“我還聽說,,原本干女兒該是兒媳婦的呢,!”
“真的假的?那怎么又成干女兒了呢,?”
“那我哪能知道,,你不是說新娘有身孕嗎?大概……是新娘先下手為強(qiáng)——‘截胡’了,?”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們這群吃不者葡萄說葡萄酸的,人家新娘子是關(guān)西數(shù)得上的大姓,,長得又標(biāo)致,,知書達(dá)禮的,跟高家三公子那叫一個(gè)女貌郎才,?!?p> “要說知書達(dá)禮,哪兒比得上那干女兒,?她可是女先生,,連崔玄老頭兒都高看她一眼。我看她跟高家三公子往那兒一站,,也是郎貌女才,。”
“你懂什么,,女先生出身低,,別說配高家三郎,就是這里的其他大姓,,恐怕也不愿迎她過門,。”
“從前出身低,,現(xiàn)在可飛上枝頭了,。人家如今姓‘崔’了!”
“飛上枝頭也不是真鳳凰,!高門之中尚有嫡庶之分,,何況她還是認(rèn)來的女兒?哼,?!?p> “你說得也是、說得也是,?!?p> “……”
在七嘴八舌,、分不清真情假意的議論聲中,幾位主角終于登場,。
張唯文今日描畫得艷光四射,,可惜紅布頭一蓋,,誰也瞧不見她的芳容,。離小樓最近的人們只能對著離容評頭論足,有嫌她過于素淡的,,也有贊美她清水芙蓉的,。其實(shí)她的著裝與往日無異,妝容也是萬弗萱幫著抹了點(diǎn)淡淡的胭脂而已——總不能跟新娘搶風(fēng)頭,。
崔夫人今日喝了三杯茶,,一杯來自離容,兩杯來自新人,。
高衍全程笑得僵硬,。他一直避免與離容對視,盡量不朝她的方向看,。待視線不小心落到她身上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她似乎也在回避自己。
這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多年來,,他的噩夢,是婚禮,。他怕在親友注目下,,跟這個(gè)出身低微的丫頭拜堂成親,顏面喪盡,。如今他身著新郎服,,離容就在他面前不遠(yuǎn)處,但卻不是跟他拜堂,。
跟他拜堂的另有其人,,他反而覺得悵然若失。
認(rèn)完了干娘,,離容走出小樓,,抬頭望圍欄上的賓客,卻不見萬弗萱的蹤影,。
天色漸暗,,青霜堡圍廊上一圈一圈的紅燭籠開始發(fā)出暖融融的光,將這前朝塢堡點(diǎn)綴得仿佛一座巨大的酒樓,。賓客們觥籌交錯(cuò),,有人對一二知己淺吟低唱,,有人孤坐角落笑而泛淚,也有人鉆到人群中,,說著不痛不癢的家常話,。
其實(shí)大家都明白,當(dāng)軸者恐怕并沒有東進(jìn)興復(fù)中原之志,,以后在座的不是俘虜就是流民,。但不管前途如何,好過歹過,、日子總得過,。不僅要過,還要在別人的喜宴上為自己貪歡一晌,。這樣想來,,眼前的景象倒頗有一種末世荼蘼的夢幻感。
“離容,?!?p> 熟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不知是曖昧的紅光讓人意亂,,還是暖冬之夜四處飄散的酒氣使人情迷,,離容竟覺得心砰砰直跳。
“景,、景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