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槲移接埂,!辟F胄子弟都想證明自己天性不凡,,但離容沒有這樣的心理負(fù)擔(dān),,她說,“因?yàn)槲沂瞧胀ㄈ?,而你不是普通人,。?p> 離容之所以這樣回答,,不是她自謙,,也不完全是為了哄高衍。她想,,高衍可是崔夫人的兒子,。崔夫人的兒子一個鎮(zhèn)邊,一個當(dāng)國,,高衍難道會比他們差嗎,?以高衍從前的心性,要做成大事恐怕很難,。但他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他吃了苦頭,走過彎路,,從前他不屑了解的心計(jì)與手段,,他已一樣一樣地學(xué)了起來——是高義給他上了重要一課,他會不會青出于藍(lán),?
高衍自嘲道:“呵,,我倒覺得,,跟你相比,,我才是庸人。我庸人自擾,,很羨慕你這樣的心無旁騖,,明白通透。有時我覺得,,你更像母親的親生女兒,。”
離容見他眼中流露羞慚之色,,嘆了口氣,,否認(rèn)道:“你想錯了?!?p> 高衍饒有興趣地問:“錯在哪里,?……還請女夫子賜教?!?p> “什么心無旁騖,,明白通透,?我只是沒有精力想別的事情,也沒有誘惑找上我的門,。你生在大貴之家,,面對的是縱橫交錯的通衢大道,各色各樣的錦繡前程,,所以你不知自己該如何選擇,。我,小時候覺得人生一片灰暗,,只有干娘是我的指路明燈,。我的路就兩條,要么做一輩子丫鬟,,要么聽從干娘教誨,,看看能不能用圣賢書改變后半生的命運(yùn)。我不要做一輩子的丫鬟,,就這么簡單,。……三哥,,可以容我再說兩句嗎,?”
風(fēng)雨都有加急的趨勢,但高衍與離容依然行得穩(wěn)站得直,,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任性自然的修道者若見了他倆,必要嗤笑他們這種儒生的裝模作樣,。
高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只喜歡看離容,,還樂于聽她說話,說什么都行,,于是用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我是女流之輩,頭腦平庸,,見識淺薄,,看人看事多憑直覺,如果我說錯了,,還望三哥不要見怪,。”離容先自貶了一通,,才繼續(xù)說那可能會冒犯高衍的話,,“我覺得三哥好像有一種奇怪的……偏好?你總愛惦記自己沒有的東西,。以前你一心想要豪門婚姻,,有了豪門婚姻又開始回味總角之誼,。其實(shí)你平心靜氣地想一想,難道你擁有的東西,,真的不比那些你沒有的東西強(qiáng)嗎,?你說羨慕我,難道你真的愿意與我易地而處,?若說三哥與我最大的區(qū)別,,當(dāng)然就是沒有我的‘平凡’。平凡的人生很簡單,,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沒有很多事情可想。就好像是一條直路,,一目了然,。然則所謂曲徑通幽處,不平凡的人注定要多經(jīng)歷一些彎彎繞繞,,多忍耐一些起起伏伏,。三哥,你就是不平凡的人,,為什么不接受這樣的自己呢,?”
這樣的話,以離容從前的身份,,是絕不敢跟高衍說的,。話中有一點(diǎn)責(zé)難的意味,但更多的是關(guān)切與開導(dǎo),。高衍不愿承認(rèn)他有多么貪戀這些撫慰之語的溫存,。
他沉默著走了二十余步,才突然開口道:“呵,,這聲三哥,,我倒是越聽越習(xí)慣了,?!?p> 這聲“三哥”,不只高衍聽得習(xí)慣,,離容也叫得越來越習(xí)慣了,。兩人相處的氣氛逐漸向知己知彼且心無芥蒂的方向發(fā)展。好像經(jīng)歷了那一次不堪的對峙之后,,已經(jīng)沒什么不能說,。
前方霧雨中隱隱出現(xiàn)泊船的輪廓,這段腳程即將到達(dá)終點(diǎn),。
“如果……我是說如果,?!备哐苡杂种梗K究還是問出了口,,“如果陸南生因?yàn)橐恍┢炔坏靡训脑蚨荒苋⒛銥槠?,你……你愿意成為他的妾室嗎?或者不是做妾,,而是平妻,。總之他不屬于你一個人,,你能接受嗎,?”
離容從容的腳步突然頓了頓。
她曾經(jīng)想過,,自己與陸南生未必能夠終成眷屬,。她太喜歡陸南生了,喜歡到覺得嫁給他這件事有點(diǎn)不真實(shí),。那么問題來了,,如果她可以嫁給他,但卻是做妾,,她愿意嗎,?
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不愿意??墒侨舭凑罩案哐苷f的,,她已是身不由己的棋子,那么或許為了政治上的聯(lián)合,,她將來必須頂著崔氏之女的名分嫁入陸家,,與其他女子共享一個丈夫。這樣的命運(yùn),,她能不能忍得下去,?
眼中的霧氣散而復(fù)聚,這種可能性光想都讓人心寒,。
她像囈語一般地自言自語道:“我……我可以不接受嗎,?”
高衍跨上甲板,回身對離容道:“如果你不愿接受,,三哥可以讓你不接受,。”
說罷,,他向離容露出一個神采飛揚(yáng)的笑,,這笑容中透露出的自信,讓人情不自禁就信了他能做成一切他想做的事,。
離容回過神來,,竟對這個曾經(jīng)想殺自己的人有幾分感激,。
雨水讓甲板有些滑,離容跳上去后,,腳底跐溜一下,,人往前跌去,摔得膝蓋生疼,。
高衍笑著看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對她說:“男女授受不親,我就不扶你了,。你的情人不在,,你自己得小心點(diǎn)?!?p> 離容被高衍一口一個“情人”說得有點(diǎn)害臊,,她含笑撅了下嘴表達(dá)不滿。
她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跟高衍如朋友一般交談。好像之前在洛陽生活的十余年,,都已是上輩子的事,。
高衍進(jìn)入自己的艙室后,又一次展開了他今早收到的情報——這是一個蕭馥壓著不敢讓離容知道的情報,。
慕容部舉兵南下,,號稱要攻打建康,結(jié)果卻是直向廣陵撲去,。廣陵本來不是什么兵家必爭之地,,因這地方已無財(cái)可搶無民可掠,且地處下游,,渡江又困難,,占了城也沒太大的意義。
慕容部此舉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拔掉陸南生這個戍守江北的眼中釘,,為將來南侵做準(zhǔn)備。
他們算準(zhǔn)了蕭馥不會援助之,。
但蕭馥其實(shí)是打算援助陸南生的,,沒別的原因,唯怕此消息傳入離容耳中,,離容把心一橫,向高義揭發(fā)他的圖謀,。但蕭馥得到消息略晚,,行動起來更慢,。由于廣陵軍缺少糧儲,蕭馥每次派人運(yùn)去的糧食又十分有限,,導(dǎo)致廣陵軍困守孤城,,幾乎要以野果為食。就在這時,,陸南生率死士突出重圍,,向桓翀求援!
桓翀已發(fā)展為江淮間第一大流民軍團(tuán),,他愿意幫陸南生,,但提出了一個條件:嫁妹。
桓翀的妹妹桓燕,,據(jù)說是追隨兄長馳騁江北的女中豪杰,,與陸南生有過數(shù)面之緣?;噶堉蕴岢鲞@個條件,,除了他英雄惜英雄、想跟廣陵軍結(jié)盟之外,,妹子本身已芳心暗許,,也是一大原因。
廣陵城內(nèi)兩萬守軍命在旦夕,,陸南生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舟車勞頓,一行人終于快要到魏興郡了,。聽說高義真的就屯兵在那里,,沒有返回長安。
抵達(dá)魏興的前一夜,,離容在艙室中聞到東西燒焦的味道,。她循著煙味找來找去,找到了高衍房門前,。
“篤篤篤,、篤篤篤——!”
離容急促地敲門,,她以為里面著火了,。
高衍開了門,離容探頭一看,,才知是高衍在火盆里燒東西,。
“你在燒什么?”離容皺眉道,“燒衣服,?”
白色的衣服,。
高衍沉默良久,只說了一句:“做官這事太臟,?!?p> 離容這才發(fā)現(xiàn),一向好著白衣的高衍今天穿著一件墨藍(lán)色的袍子,,像厚重的夜霧,,幽暗的深潭。
不會再有人看到白衣高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