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曦一十三年,,癸未年六月初二,,寅時(shí)二刻。
東北天空中,啟明星高高掛起,,萬籟俱寂,,只天逸閣已經(jīng)燈火通明,。
丫頭們收著最后的被褥,、衣物、書畫等常用物件裝入了箱子,。
萬宅的幾個(gè)小子也過來幫忙,,抬著箱子到了西角門裝上車子,人來人往,,倒也有條不紊,,等過了卯時(shí),才諸事皆妥,。
二姑娘穿著月白色鑲縹色襕邊衣裳,,雙丫髻上挽著銀珠子,跪在了二樓大奶奶的牌位前:“娘,,孩兒要去您的莊子里過活了,,從今往后再也不回來了,。您就跟著女兒一起走,,長長久久地看著女兒一直好好過下去。娘啊,,您在天之靈一定會護(hù)佑女兒的,。是不是啊,?”
青淺扶起二姑娘,,擦著她的眼淚:“大奶奶一直都會愛重您的。您請了牌位該下樓了,,三爺三奶奶已經(jīng)在樓下等著了,。”
二姑娘吸了吸鼻子點(diǎn)點(diǎn)頭,再將牌位拂拭一遍,,小心地放入了楠木匣子,。雙手捧著走下了樓梯。
卯時(shí)一刻,,百事妥帖,。
后巷響起了一陣馬蹄聲、車輪碾過石板路的震動聲,,直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漸漸消失,。
住在后巷的丫頭仆婦們醒得早的,或是被吵醒的,,都知道這是二姑娘去鄉(xiāng)下了,,不免在心里暗暗嘆一口氣:可憐見的,侯門貴女從此便成了鄉(xiāng)下丫頭了,,真是作孽啊,。
從此萬宅門戶緊閉,侯府西角門的兩個(gè)婆子也不見了,。
靖西侯府終于請走了刑克沖害,。侯夫人長長出了一口氣,一抬眼看見昨兒晚上放在桌上的匣子,,心里不知怎么的就不舒坦了,。
侯夫人坐在晏歇處的羅漢床上,看著眼前的茶盞出神,,蔡媽媽悄悄地走了進(jìn)來稟報(bào):“三奶奶早上送了三爺出門,,回去的時(shí)候腳扭了一下,腫得厲害著呢,,怕是要過幾個(gè)月才能出門,。”
侯夫人皺著眉頭:這禍?zhǔn)略诘臅r(shí)候到?jīng)]有事,,走了你才有事兒,。哼,怕是心里才有事兒吧,,隨她吧,。
“還有,昨兒晚上二奶奶突然吐了一個(gè)晚上,。早上起來說要請大夫,,怕是有了吧?!辈虌寢層U一眼默不作聲的侯夫人,,繼續(xù)回稟,。
侯夫人忽然嗤笑一聲,有些懶懶地,,閉著眼睛依舊不吭聲:什么有沒有的,,怕是事兒鬧大了,又心虛了吧,。
蔡媽媽看著侯夫人頹喪的模樣,,又瞧一眼桌子上的匣子,心里嘀咕:到底是世子的骨血,,真走了這么干凈,,怕是心里也有了疙瘩,過不去這個(gè)坎了吧,。
從靖西侯府到左安門要小半個(gè)時(shí)辰,,出了左安門到通州還得三個(gè)時(shí)辰。
二姑娘捧著,,裝著她娘親牌位的匣子坐在馬車?yán)?,隨著馬車的晃動,左右搖擺,,那腦袋慢慢地就歪到了青淺的身上,。
青淺輕輕取走了匣子,放入自己的懷里,,靠著二姑娘緊些,,她也能睡得舒服一些。
沈媽媽懷里也揣著一個(gè)匣子,,隨著馬車的晃動,,她孫女也晃到了她的身上,更將她自己晃到了大奶奶還在的時(shí)候,。
大奶奶哭著倒在她的懷里:奶娘啊,,如今我尚在,府里已全不顧體面慢怠我母女,,一旦我走了,,橒兒她可怎么辦呢?我思來想去,,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沈媽媽眼睛紅紅的,,打開了匣子:這是大奶奶的嫁妝單子拓本,。特意劃去了錢塘縣的西溪莊子。大奶奶說:奶娘,,我將嫁妝都給了她們吧,,望著她們能看在錢財(cái)?shù)姆萆橡堖^了我的橒兒,。奶娘的眼淚順著皺褶流得滿面都是。
這是二萬兩的飛票,。
大奶奶說:我怕二嬸不依不饒,,總得多幾個(gè)地方藏匿了才好??偛荒茏屛业暮⒆尤筒焕^啊,。
大奶奶,您真的料事如神啊,。那些金子果然都被搜走了,。“大奶奶啊,。,。。,?!?p> 奶娘越想越痛,越思越苦,。喊著大奶奶不覺出了聲,。
甘菊被吵醒了,一看自己祖母涕淚橫流,,趕緊抱著她替她擦眼淚,,安慰她:“祖母這是怎么啦?到了哪里了呢,,孫女有些餓的慌了,。”
這邊甘菊剛喊餓,,車隊(duì)就慢慢地停了下來,。奶娘擦干眼淚,就聽到三爺在與侄女兒說話:“已時(shí)了,,橒兒可是餓了,?且在這邊歇上半個(gè)時(shí)辰再走吧?!?p> 二姑娘軟糯糯地聲音響起:“橒兒聽三叔的,。”
沈媽媽掀開簾子,,見兒子沈大郎過來了,,就扶著他下了車。
趕到了二姑娘的車子邊上伺候著,,看見青淺先扶著二姑娘下車,,陳奶娘接著了,,青淺才下車。
因著二姑娘年紀(jì)小,,那些帷幄帳幔倒是省了,,她下了車就看到門口掌柜的已經(jīng)點(diǎn)頭哈腰前來迎客:“各位老爺、奶奶小姐們請進(jìn),,請進(jìn),。”
看著來了十幾輛馬車,,下來了四十來個(gè)人,,他笑得樂呵呵的:今日可又是一筆好出息。
二姑娘睜著雙水潤潤的鳳眼,,盯著客棧的門楣眨巴眨巴眼睛,,左右看看人來車往、風(fēng)卷土揚(yáng),。
此地人情風(fēng)物竟然都是自己不曾見識過,,因著吃驚小嘴微微張開了,就像是個(gè)小呆子,。
三爺轉(zhuǎn)頭看見侄女一副呆頭鵝的模樣,,倒也不曾笑話她,而是微微點(diǎn)頭,。
不管男兒還是閨閣千金,,若永遠(yuǎn)都困在一方天地,讀了再多的書,,見識總在內(nèi)宅一分三畝地上,,目光短淺,心胸狹隘,。
想自己原被大哥護(hù)在腋下,,一葉障目不識世間萬象,直到去了杭州讀書方才明白,,身為世家子弟優(yōu)渥與榮耀是與生俱來的,,與土里刨食的農(nóng)夫、搖鈴擔(dān)貨的商人相比,,原本那些悲苦根本微不足道,,可見怨天尤人不過是無病呻吟罷了。
如今侄女兒如同我當(dāng)初遭遇一般,,若是長久在深院里長成,,怕不是一個(gè)當(dāng)初的我。如今甚好,,這一路看山之高峻,、水之闊朗,,領(lǐng)教各處風(fēng)貌景致,,見過三教九流,,才能心胸開闊,見識長進(jìn),。
沈媽媽牽著二姑娘的手走進(jìn)客棧的廳堂,,見中間擺放著七八張的八仙桌,四周放著春凳,。地方簡陋,,物事粗鄙,心里暗暗為自己的主子委屈,。
而二姑娘卻有不同的想法:原在家雖錦衣玉食,,然奶嬤嬤總嘆息委屈了我,如今看來,,不是委屈了,,卻是驕縱了。
看這些來往人等,,又有幾個(gè)是穿錦衣戴華飾,,騎高頭大馬?都是行色匆匆,,面帶悲苦之色,。
原以為奶嬤嬤等人乃為奴婢,身家性命皆有主子做主,,已是人生凄涼,。
如此看來,卻是我坐井觀天了,。這凄涼悲苦之人竟是如此模樣,,真是不曾見識過。不知這一路走去三千多里路,,還能見識多少風(fēng)貌土儀,,倒是很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