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城的冬天比起華京城更冷,,此地若是再往北走上幾日,,便可到達梁國的邊境重地云城了。
這一年冬,,似乎梁國上下都不太安寧,。先是慶王謀逆一案震驚朝野,平息之后株連了不少朝廷高官,,接著又傳出吏部尚書顧鈞重傷昏迷不醒的消息,,繼而又遇上北地雪災(zāi)饑荒,對于國庫空虛的梁國而言,無疑等同于雪上加霜,,屋漏偏逢連夜雨,。
傳言皇帝前不久遇刺受驚,且痛失愛女,,此時意志消沉,,已將近半月未曾上朝。朝中大權(quán)便順理成章地落到了鎮(zhèn)國公上官渡與吏部尚書劉錫手中,,這兩人一文一武把持著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務(wù),,權(quán)傾朝野。
潁城位于梁國北地的交通樞紐,,商賈云集,。東市有個專門做藥材生意的顏家。顏家世代從商,,積累了不少錢財人脈,,在這城里也算是有幾分臉面。
正月十一,,顏府里新年的喜氣尚未褪去,。顏家家主聽完心腹顏五稟告之事,驚怒交加,,一氣之下也不管什么新年忌諱,,隨手摔碎了書桌上的花瓶。
“老爺息怒,!”顏五聽得心驚膽顫,,連忙招手吩咐守門的小廝進來收拾。
那小廝其實也很少見到老爺發(fā)火,,此時嚇得臉色慘白,,躬著身進來收拾一地殘碎。
“李無名這個小混蛋,!我顏家待你不薄呀,,你竟敢陷我顏家于這般境地!”顏荊一想到家里還住著那位膽大包天竟敢刺殺華京城高官的殺神,,便一陣怒火攻心,,急得來回踱步。
李無名原本只是一位行蹤飄忽的少年殺手,,去年輾轉(zhuǎn)成為顏家的護院,。一個月前李無名告假,之后不知所蹤,。誰知道這一回來,,竟然招惹了天大的麻煩,刺殺的還是吏部尚書顧大人,,膽子真肥!
管家顏五心驚膽顫地站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打探主子的心思:“那,老爺,,此事如何是好,難不成要把他交給朝廷的人,?”
顏五話一出口,,遂又一拍腦袋:“不妥不妥,他是天涯令的人…”
顏荊咬牙切齒道:“那柄流云劍給了他罷,,免得那些江湖人都惦記著,。你讓他帶著那來歷不明的小娃,今晚就滾出府去,!”
說罷,,又補了一句:“務(wù)必讓他離開潁城,越遠越好,!”
顏五得了家主命令,,應(yīng)聲連忙退下,一出了門,,便行色匆忙地趕向西院客房,。
日暮西山,天色漸沉,,似乎又冷了幾分,。
客房位于顏府邊沿,有些許偏僻,。顏五未走近院門之前,,便聽到一陣孩子的哭鬧聲。
待到進了門,,這才瞧見那灰頭土臉的娃兒,,也不知道是男娃亦或是女娃,年紀(jì)不大,,約莫八九歲,,身上破破爛爛的,大概是受了那人的欺負(fù),,也顧不上自己凍得瑟瑟發(fā)抖,,此時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趴在地上哭泣,伸手抹淚的時候,,袖口處的肌膚還能看出幾道青紫,。
瞧這嬌氣軟糯的模樣,,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顏五雖然心有疑惑,,卻不敢多問,。想起李無名刺殺顧府相爺一事,唯恐這孩子是來自華京貴族,。身為顏府管家十幾年,,也并非沒見過世面,他深知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事實的確如此,這灰頭土臉的小娃不僅是華京貴族,,還是天潢貴胄,。她便是十幾天前一夜落難的小公主蕭瑾。
顏五的心思實在老成,,若是普通人,,看著這么個臟兮兮連臉都看不清的小娃子,還只當(dāng)是李無名撿回來的小乞丐,。
而另一邊,,李無名那尊殺神戴著銀色面具,鼻子以上被遮去了大半張臉,,正坐在石桌前喝酒冷眼旁觀,,神情絲毫不為動容。
顏五啐了一口,,見此情形實在看不過眼,,于是順手將地上的孩子拉起來,提心吊膽地看著李無名:“不過是個孩子,,哪怕再不聽話,,也不該這般折騰他的?!?p> 李無名懶言,,只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自然是不搭話的,,繼而拿起酒壺仰頭又灌了兩口酒,,由于灌得過猛,胸前衣襟濕了幾分,。
顏五瞧了瞧這小的,,還在抖著肩膀抽泣。再看李無名那尊喜怒無常的殺神,,動了動唇角,,欲言又止,,似乎在掂量著該如何開口。
李無名見他這般扭捏,,“砰”的一聲將酒壺擱下,,不耐煩道:“他讓你來做甚?”
李無名的年紀(jì)其實不大,,看樣子無非也就十六七歲,,但那氣場氣勢堪比她父皇身邊的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左邢。
哭鼻子的蕭瑾著實嚇到了,,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李無名,,縮著脖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到顏五的身后。
顏五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斗膽開口:“說起來,無名公子近兩年的名氣倒是越來越大了,。我們家老爺說,,潁城是個小地方,恐怕埋沒了公子這般人物,?!?p> 顏五話畢,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兩步,,生怕這人一怒之下便會踹他幾個心窩子,。畢竟,李無名的“無影腳”名震江湖,,以這殺神的修為和腳力,,他就算不死也要落下個終身殘廢。
李無名自然明白這是主人家下了逐客令,,卻也不以為意,。他闖了禍,原本回到這里就是為了借顏家的勢拿到去齊國的通關(guān)文牒,。
他為了還債替上官渡刺殺了顧相,,雖然上官渡答應(yīng)過不會找他麻煩。但李無名不信,,鬼都不會相信,!
當(dāng)時他閑得無聊跑去華京,原本只是想找左刑見上一見的,。哪知道喝個花酒都能碰到上官渡,,偏他去歲被仇家追殺時又受過上官渡的恩,于情于理他都得應(yīng)了,。
李無名心底里卻不想殺死顧鈞,,他雖不關(guān)心朝堂之事,,卻也聽說過顧鈞為官清廉,為人端正,,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官,。若他不應(yīng),上官渡換了其他殺手,,大概不會像他一樣對顧鈞手下留情,。
可即便李無名已經(jīng)手下留情,顧鈞還是性命堪憂,。一則他年紀(jì)大了,,二則他的身體原本就不太好。
事發(fā)之后,,上官渡不殺李無名并非是不想,,而是還打算和天涯令合作。李無名曾是天涯令主最得意的徒弟,,上官渡看在天涯令主的份上,,暫時不好對他下手。
上官渡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李無名與皇帝身邊的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左邢是舊識,,李無名刺殺顧鈞之后,沒有立即出城,,而是私下見了左邢,,左邢得知他去刺殺顧鈞,十分驚怒,,幾乎拔劍相向,。左邢意識到形勢不妙,若不是心念著皇帝的安危,,恐怕就算不殺了李無名也要傷他半條命,。
李無名見過左邢之后原本是要連夜離開華京城的,不料又遇上江湖仇家的糾纏,,他東躲西藏,,應(yīng)付了一夜,好不容易將那些人解決掉,,自己也負(fù)了輕傷,。
天亮之前,左邢的人找到他,,托他務(wù)必尋到小公主蕭瑾,,并保她一命。
李無名知道皇帝已死,,左邢身為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只怕也在劫難逃,。李無名事后才覺得刺殺顧鈞并非明智之事,出于愧疚,,就應(yīng)了左邢的囑托,。
他身上有傷,出城時坐的是馬車,,上官越手下的人沒有半分懷疑,,直接放行。
李無名很快便甩開了上官家的人,,一路向北,,直至潁城。
潁城山高皇帝遠,,況且北地是趙家的地盤,,如今華京事多,上官渡雖然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功夫收拾他,,但李無名帶著這么個嬌弱的小娃太過招搖,,難保不會暴露蕭瑾的身份。
既然如此,,早些走了也好,。
“說說條件,!”李無名此時七分清醒三分醉意,。
顏五見他神色平靜,于是心下大定,,說話也爽快利落多了:“一百兩現(xiàn)銀,,幫你安排個新身份,當(dāng)然,,還有那柄流云劍,。”
李無名咕嚕嚕地又灌了兩口酒,,長袖往嘴邊一抹,,這才說道:“新身份就不必了,給我弄到兩張去齊國的通關(guān)文牒,,再加一輛馬車,。五日之內(nèi),我要拿到,!”
馬車沒問題,,但要辦兩份去齊國的通關(guān)文牒,卻不好弄,,眼下兩國關(guān)系如此緊張,,即便有門路,,也少不得打通各方關(guān)系。顏五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李無名刺殺了顧鈞,,想必過不了多久,通緝令便會下來,,顏家想要從中撇清關(guān)系,,還得花費好些心思。
為了送走這尊殺神,,顏五也顧不得麻煩了,,狠心咬牙應(yīng)下:“成交,還望公子莫要食言,!另外,,我讓人打點一下,公子這幾天還是住在客棧比較穩(wěn)妥,?!?p>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李無名冷哼一聲,。既然人家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想多留,只提了旁邊那把隨身的劍,,上前將蕭瑾拎起來就往院門口走去,。
蕭瑾嚇得又哭又鬧,一陣拳打腳踢,,全往李無名身上招呼,,卻始終掙脫不了那人鐵臂一般的鉗制。
李無名怒斥:“閉嘴,!再哭便將你扔到城外亂葬崗,,喂狼!”
蕭瑾一陣心悸,,不由得想起前幾天,,有個晚上李無名喝醉了,她便撒開腿乘機逃跑,,不料還沒跑出多遠,,就讓那人給抓了回來。李無名冷不吭聲,,將她扔到一間破敗的小黑屋,,狠心讓她與老鼠共度一宿,也不管她哭得如何撕心裂肺。
蕭瑾之所以三番四次地折騰,,不過是以前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毛病,,總以為凡事只要哭鬧,便能得到大人的包容,,如若還是不能順意如愿,,那便是折騰得還不夠。
可這十幾天都過去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她都玩了一遍,,李無名仍舊無動于衷。她也漸漸地意識到,,這人不是紫鵑姐姐,,不是福來公公,更不是她的父皇,,他只是一個少年殺手,,不可能也不會遷就她的小脾氣,當(dāng)然,,更不可能放了她,。
也不知道如今的她還有什么用處。
那時蕭瑾險些被護城河水溺死,,醒來一睜開眼,,就已經(jīng)在出了華京城的馬車上了。
一陣驚慌過后,,滿懷戒備的她驚坐而起,,指著李無名質(zhì)問:“你是何人?我怎會在此,?”
李無名面無表情地警告她:“我只會殺人,,不會替你解惑,。你需記得,,你不能死,亦不能逃跑,,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身份,,否則,你會后悔有生之年見過我,?!?p> 聽聞“殺人”二字,蕭瑾心中顫了一顫,,卻又如何肯輕易罷休:“停車,,我要下去,我要回去找我父-找我父親?!笔掕沉似忱顭o名的神色,,及時改口。
李無名冷笑:“回去又能如何,,你已經(jīng)沒有父皇了,。”
原來這人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那么父皇他……難道真的……
“莫要懷疑,,我沒有必要騙你?!?p> “那,,那我的舅父顧大人呢?他怎么樣,?”
“他沒死,,若你還想聯(lián)系顧家的話,最好死了這條心,?!?p> 蕭瑾心頭一陣鈍痛,眼淚就簌簌地落下來,。她也明白回不去了,,如今父皇不在,顧家也大勢已去,,自顧無暇,,她又怎么忍心去連累他們。
雖然已有心理準(zhǔn)備,,但她仍舊難以接受,,再次聽聞父皇不在的消息,悲痛之下又哭又鬧,,折騰得實在是兇,,最后被李無名一掌劈暈過去,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蕭瑾想起那一掌的力道,,至今還覺得脖頸處隱隱發(fā)疼。此時若她再不識好歹,,恐怕李無名并不介意再將她打暈,。
李無名見她已冷靜下來,不再哭鬧,,這才將人由“拎”改為“抱”,。
蕭瑾也鬧得累了,,干脆埋頭趴在他的肩膀上閉目養(yǎng)神,未干的眼淚鼻涕蹭了李無名半邊身子,。
李無名黑沉著臉,,也不知道費了多大功力,才能忍著沒將人扔到地上,。
得到李無名自愿離開的承諾,,顏五半刻也不敢耽擱,火速找來幾個可靠的人去打點,,又吩咐底下的人備好一輛舒適的馬車,,終于趕在第五日將事情辦妥,如愿地送走了李無名這尊殺神,。
李無名得到通關(guān)文牒和流云劍,,倒也爽快得很,帶著蕭瑾趕在日落之前出了潁城,。
顏五松了一口氣,,終于落下一塊心頭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