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長,，夜?jié)u短,。不厭城一日比一日暖起來。
四月將近,，城里各處人口密集之地,，突然貼出了招募壯丁的通告，城中百姓恐慌,，紛紛傳言齊梁兩國要打仗了,。尤其是近兩天,，據(jù)說為了抓捕敵國細作,，不厭城全城戒嚴并四處搜查，進出城門都需要查驗身份,，一時之間,，百姓更加惶恐不安。
武夫子洪先生在昏迷數(shù)日后便逐漸轉(zhuǎn)醒,，但仍舊下不得床,。大概是怕了射御這門功課，得知洪先生需休養(yǎng)一個月方可重新授課的消息,，不少人昧著良心偷樂,。
魯谷山禁地的墓室雖已坍塌，可禁地里的陣法尚在,。無字碑莫名消失不見,，官府在禁地周圍重新立了數(shù)十座，但為免附近村民采藥或狩獵時誤闖,，官府對整座魯谷山都下了禁令,。
此事之后，書院令眾學(xué)子不得對外亂傳,。然而不厭城中還是流言紛紛,，大致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傳言禁地里有吃人的鬼怪。另一種是猜測禁地下的墓室里有寶藏,。
那些沒有闖入禁地的同窗出于好奇,，課間閑得無聊時，便偷偷地打聽,，當(dāng)蔡子舒,、楊晉、東方離,、李邵川,、季淮、姜舟等人與同窗們竊竊私語時,，唯有蕭瑾和方廷靖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至于地宮魚圖符號之事，方廷靖曾私下問過蕭瑾好幾回,。為此,，他不惜主動搭話，連續(xù)數(shù)日,，趁著課間小憩在竹苑散步的時機,，找各種理由套話。
眾人見他刻意接近蕭瑾,，兩人還總是單獨說話,，皆以之為反常，就連李邵川都察覺到他居心不良了,，可蕭瑾仍舊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方廷靖氣餒，只得作罷,。
是日天高云淡,，窗外桃花滿園，一片春光之色,。學(xué)堂里書聲瑯瑯,，眾學(xué)子誦讀的是《詩經(jīng).大雅》里文王之什。
“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p> ……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
……
“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復(fù)陶穴,，未有家室?！?p> ……
開學(xué)不過短短十余日,，蕭瑾每天昏昏欲睡，第三天時就被方院首提醒過一回,，當(dāng)時蕭瑾猜測自己也許生了病,，然而，書院懂醫(yī)理的季先生給她看脈,，卻是什么問題都沒看出來,。之后的每一日，蕭瑾仍舊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
方院首以為她這是死性不改,，實在看不下去了，趁著座位調(diào)整的機會,，將她安排到中間一列的首席。
如此,，先生在講義臺上授課時,，蕭瑾便等同于在他的眼皮底下。
方院首以為這樣可以讓她收斂一點,，殊不知她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午時剛過,，她的眼皮子困得不行,，意識逐漸渙散，實在撐不住,，眾目睽睽之下,，直接瞌在桌上睡過去,。
她的左邊是方廷靖，右邊是蔡子舒,，身后是楊晉。
周遭的同窗無不瞠目結(jié)舌,。
方院首從講義桌上走下來,，見她毫無自覺，于是靜靜站定,，低頭以右手輕扣桌子,。
同窗們震驚不已，連書都不背了,，講堂很快就安靜下來,。李邵川、蔡子舒捏著一把冷汗為她心驚膽跳,，然而蕭瑾呼吸均勻,，對于頭頂上的一片陰云絲毫沒有察覺。
方院首黑著一張臉,，又重重地敲了兩下課桌。
蕭瑾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起身：“啊,，先生，對不起,，我不該睡著的,！”
方院首見她態(tài)度尚可，臉色稍緩,，清了清嗓子道：“昨夜何時就寢,？”
“回先生的話，戌時,?！?p> “哦？是嗎,？”方院首的指尖抹著胡子捋順,，似是在斟酌此話真假，良久又問,，“大雅文王之什可都背下來了,？”
蕭瑾咬緊牙關(guān)，強行壓下一個哈欠：“回院首大人的話,，學(xué)生都背下來了,。”
“如此,，那為師且問你,，思齊篇該是如何？”
蕭瑾睡意甚濃,，強撐著精神對答,，即便如此，仍舊神色萎靡,，語聲無力,。
“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
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雝雝在宮,，肅肅在廟。不顯亦臨,，無射亦保,。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不聞亦式,，不諫亦入。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人之無斁,，譽髦斯士,。”
一陣倦意襲來,，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方院首頭一回遇到這般學(xué)生,，臉色實在一言難盡，氣得大罵：“豎子,，如此無禮,。”
眾同窗膽顫心驚,。惹怒方院首的結(jié)果,，雖不至于被罰跑校場，但是會被留堂,，罰抄字吧,。
毫無疑問，蕭瑾被罰了,，下課之后需抄一遍文王之什,，要求講究書法，抄完之后需呈給院首大人,，方可下學(xué)回家,。
令人尷尬的是，蕭瑾答應(yīng)了下學(xué)后陪大家玩蹴鞠,。
蔡子舒長吁短嘆：“完了,，沒救了，老兄幫你數(shù)過,，兩千多字的書法呢,，等你搞得來天都黑完去?！?p> 楊晉面色微怒,，一掌拍在蕭瑾的桌上，驚得她瞌睡蟲都醒了三分,。
“小爺我為了不用留堂,，規(guī)規(guī)矩矩，安份一整天,，不想?yún)s被你拖了后腿,。”
蕭瑾又打了個哈欠：“抱歉呀,，我都快困死了,，要不你們玩？我就不去了,?！?p> 蔡子舒道：“那可不行，季淮告假了,，人數(shù)本來就是湊的,，少了一個可不好辦,。”
姜舟皺眉思索：“莫非要我等每人替他抄幾百,？”
東方離“啪”的合上書本,，一聲輕笑：“你想陪他一起留堂，直言便是,，莫要拖我等下水,。”
姜舟一時語塞,。
蕭瑾甚是無奈,，只好道：“要不，你們先去找泰叔用些點心,，吃完順道消一下食,，我半個時辰就好?！?p> 李邵川很是懷疑：“半個時辰怎么行,？即便能趕出來，字太丑的話又如何能過關(guān),？”
蕭瑾不多說,，對李邵川道：“邵川哥哥，借我一支筆,，硯臺和鎮(zhèn)尺也拿來,。”
李邵川狐疑了一陣,，才遞給她一支細桿長鋒的毛筆,，以及鎮(zhèn)尺和硯臺。
毛筆筆鋒尖銳,，毫毛飽滿,，甚好。
蕭瑾謝過,，擺好硯臺,，將兩張紙分別放置在桌子兩邊，一左一右,，好好鋪平并壓好鎮(zhèn)尺,。
楊晉問：“你要做甚？”
蕭瑾邊研墨邊踟躕,，入學(xué)之前,，李彧川千叮萬囑，告誡她不可暴露自己的真實筆跡,。因此,，她一改以往左手執(zhí)筆的習(xí)慣，改用右手寫字,。
事實上她自幼就能用雙手寫字,，只不過更習(xí)慣用左手，除了父皇和顧家的人,，外人只知道她是個左撇子,，卻不知她右手亦能書寫，還能左右兩手同時書寫,，模仿不同的字跡,。其中，模仿得最好的便是她父皇與外公顧慎的筆跡,，能有六七分相似,。
可是，大梁皇宮里有不少她的筆墨,，皆出自左手,，若用左手的話……
唉，想那么多干嘛,，外公是天下皆知的大儒,，刻意模仿他的字跡，應(yīng)當(dāng)能隱藏自己的字跡了吧,。
蕭瑾研好了墨,，甩了甩腦袋，左右手同時執(zhí)筆,，沾墨,，下筆，嘴里還哈欠連連：“這樣,，會快一些,。”
只見她下筆如有神助,，筆鋒行走之處,，線條流暢，字體工整,，高低錯落,，疏朗有致。
東方離見狀,，頓覺眼前一亮,。
楊晉揉了揉眼睛，像是活見鬼了一樣，指著蕭瑾道：“你-你-你”連話都說不完整,。
李邵川神色激動：“慕川弟弟,，你竟能雙手同時執(zhí)筆，寫不同的字,，模仿的還是梁國大儒顧老前輩的筆法！”
“還有哦,，他這不是抄寫,，是默寫?！辈套邮婵吹皿@掉下巴,，感嘆道，“沒看出來呀,，慕川賢弟你可真是能耐！”
講堂內(nèi)其余尚未離開的同窗聞言,，紛紛過來圍觀,，無不驚羨。
方廷靖自幼被稱作小神童,，傲慢了十幾年,，此時看著比自己還小兩三歲的蕭瑾，心中的優(yōu)越感頃刻間土崩瓦解,。
蕭瑾原本還覺得困的,，但被人這般圍觀稱贊，都不好太過敷衍,，硬是打起了兩分精神,。
如此熱鬧的場景，自是驚動了坐在隔壁茶室里品茶的方院首和季先生,。
“何事這般吵鬧,？”
見兩位先生走來，眾人紛紛退讓,。
“先生,！”蕭瑾抬眸看他們，手中動作一頓,。
季先生和顏悅色,，笑道：“無事，你繼續(xù),?！?p> 方院首即便沒有說話,，但任誰都看得出他眼中的驚艷之色。
兩人分別拿起左右兩邊寫好的文墨,，仔細對比,，右手寫的是楷書，左手寫的是行書,，雖風(fēng)格迥異,，但都能看出幾分書法的功底。
季先生當(dāng)著眾人的面,，毫不吝嗇稱贊：“此子若是肯下功夫好好鉆研學(xué)習(xí)，假以時日,，必可名揚天下,。”
方院首則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蕭瑾,，惋嘆一聲：“奈何不肯用功,。”
蕭瑾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此時仍舊奮筆疾書,。
聽到季先生的話，眾人又一陣喧嘩,。
楊晉坐在自己的桌上,，嘗試著用左右手同時寫字，幾番折騰未果,，遂丟掉筆,，語氣甚是嫉妒：“真是妖孽！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
蔡子舒湊過來給蕭瑾換紙,，笑得十分欠揍：“慕川弟，改天可否賜我兩幅墨寶,？”
姜舟激動附和：“吾亦想要,。”
東方離嫉妒得咬牙：“還有我,！”
李邵川剛想開口,，就聽到一聲訓(xùn)斥。
“爾等閉嘴,，莫要吵他,！”方院首揮了揮手，令眾人離遠一點,，自己與季先生卻鳩占鵲巢,，分別坐在左右兩列首席的位置，靜靜觀看。
李邵川滿臉委屈,，喃喃自語：“我還沒開口呢,，如何閉嘴?！?p> 方廷靖：“……”
楊晉：“……”
蕭瑾左手輕抬,，沾墨潤筆，動作自如地將筆鋒擱到硯臺,，輕輕刮去多余的墨汁,。與此同時，右手尚在揮筆書寫,，不受半分影響,。她的眼角視線，只需稍稍移動,，便可顧及左右兩邊,。
眾人嘆為觀止，臉上神色無以言表,。諸位同窗駐足觀賞,，似乎忘了說好的玩蹴鞠之事，而方院首與季先生兩相對視,，似是心有靈犀,，已在暗自醞釀，兩人湊到一起私語,。
“抄書好啊,。”
“沒錯,，以后還需多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