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菊宴那一日,，蕭瑾到得格外早,，想著還能為幫上什么忙,，然而她的“祖母”李老夫人早就安排得妥妥貼貼,，蕭瑾閑得無事只好四處走走。

　　李府前院有一個遍布假山奇石亭臺水榭的大園子,，老夫人審美的眼光頗高,，她親自督促，令仆從將不同品類的菊花盆栽因地制宜地擺放在各個角落,，美也美得十分巧妙精致,。

　　園子里有大小涼亭十數座，宴席便設在這些涼亭內,。按照以往例規(guī),，年輕兒郎的座席在東園，姑娘家的座席則在西園,。東西兩園中間隔著一方內湖,，形似月牙狀，因而又名“月牙湖”,，幾乎占了這園子小半的地兒,。

　　月牙湖中有一座三層閣樓，閣樓四面環(huán)水,，一樓是李家族學授課的地方,，二樓藏有上萬冊書，三樓可登高遠眺,。每逢宴席,，長輩們便坐在閣樓之上，看滿園風光,，品茶論酒,。

　　月牙湖的水很深，底下雜草叢生,，因而養(yǎng)出來的魚倒也肥美,，不僅肥，而且還笨,。用楊晉的話來說：“只要蹲上一兩盞茶的功夫,，總有那么幾條呆魚上鉤,。”

　　曾有一段時間,，楊晉與東方離,、蔡子舒三番四次找借口來作客，目的就是釣魚,，休沐時還慫恿書院的其他同窗：“同去同去,！”

　　李邵川忍無可忍，將府中的魚竿全都鎖進柴房,，又放出狠話：“但凡帶魚竿者,，不許入園,?！?p>　　宴席尚未開始，蕭瑾獨自在院中閑逛,，不久便有小廝上來問候：“七公子可有吩咐,？”

　　蕭瑾原想說給她找一根魚竿過來，轉念一想又作罷：“不必,，我四處走走,。”

　　沿著青石小徑往北走數百步,，便行至一處僻靜之地,。

　　東園靠邊的墻角有一棵古槐枝繁葉茂，一旁的小涼亭便是因著這樹順勢而建,。

　　蕭瑾行在蜿蜒小道上,，聽聞那邊有些許嘈雜，不由得加快腳步,。待她走得近了,，才聽得更為清楚，原來是李廷川那小子又在為非作歹,。

　　“給我打,，往死里揍他！”

　　李廷川正處于變聲期,，嗓音原本就粗啞難聽,，再加上那一副小惡霸的語氣，實在令人生厭,。

　　蕭瑾眉頭一皺,，噔噔噔地跑了過去。作惡之人身穿錦衣華服,，眼睛小得都快瞇成一條縫,，肉嘟嘟的臉和身材,，看起來就像一團發(fā)酵起來的小包子，眼下被幾個奴仆簇擁著,，怒氣沖沖地站在一邊發(fā)號施令,。

　　“本公子早說過，再不許你踏入這園子,，你還妄想去藏書閣看書,！打，使勁打,，打死這個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賤骨頭,！”

　　而被欺負的孩子身穿破舊的衣衫，瘦得如同一根竹竿,，正躬著身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他雙手護著頭，悶不吭聲地任由兩個惡仆對他拳打腳踢,。

　　蕭瑾看那孩子的側臉,，記得曾與他有過一兩面之緣。孩子名喚長影,，父親李錦川是李三爺所出的庶子,，在川字輩中排行第二，是實至名歸的紈绔,，整日沉迷酒色不務正業(yè),。長影的生母是個姨娘，在他四歲時紅杏出墻被逐出府門,，后來據說病死在外,。

　　因而，這孩子身上雖流著李家的血脈,，但他過的日子卻連下人都不如,，身邊沒個伺候的人不說，連個奴仆都可以對他指手畫腳,，呼來喚去,。

　　李廷川嫌不夠狠，還要上前往那孩子身上踢,。

　　蕭瑾眸色生寒,，眼中怒意頓生，幾步過去揪起他的衣領：“住手,！”

　　那兩位動手的小廝認出來人是七公子,，傳聞這位七公子懂得拳腳功夫，連府中的護院見了都要忌憚幾分,，這么一想,，便嚇得提心吊膽地退到一邊,。

　　李廷川長這么大，哪里被人這般對待過,，平日里他犯了錯,，他的六哥，頂多是對他疾言厲色,。

　　“你一個庶子所出的賤骨頭,，竟敢這么對我，我必定要讓祖母打斷你的狗腿,！”

　　蕭瑾何時被人罵過“賤骨頭”,，她怒不可遏，抬手就給李廷川扇了兩個巴掌,，一左一右,，快如閃電，打完隨即又將他推開,。李廷川后知后覺,，待他反應過來,，方覺得兩邊的臉都在火辣辣的疼,。

　　李廷川哇的一聲就哭起來了，那破嗓子哭得比爛銅鑼敲出來的聲音還難聽,。

　　幾個仆從都嚇懵了,，還未來得及為他們的主子討個公道，便又被一句桀驁不馴的話嚇退,。

　　“再哭一聲,，我將你扔到水里喂魚?！?p>　　蕭瑾走過去俯身蹲下,，仔細打量小侄兒長影，那孩子見有人接近,，猶如驚弓之鳥,，滿眼兇狠與警惕。

　　“別怕,，沒事了,。”蕭瑾溫聲安撫,，“你起來,，我不會打你?！?p>　　長影對旁人的目光尤其敏感,，他確定眼前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長影比李廷川年幼三歲,，皮膚細嫩,，臉上被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脖子處還殘留著手指掐過的紅痕,，好在都是些皮外傷,，回頭涂點藥膏即可。

　　李廷川在蕭瑾手下吃過不止一回虧,，迫于這位“七哥”的威壓,，果真就不敢再哭，只得默默將怒氣忍住,，打算秋后算賬,。不過以蕭瑾對這慫貨的了解，李廷川欺軟怕硬有賊心沒賊膽,，找她算賬的事頂多是想想就算了,。

　　蕭瑾原以為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不料卻有一個膽大的刁奴竟敢與她唱反調：“七公子,，那孩子的生母不過是一個通奸的姨娘,，八公子打死他都是活該。您竟為了這樣的賤骨頭對八公子動手,，可是想好了如何跟老夫人交代,？”

　　長影最怕聽到別人說她生母通奸之事，羞恥與恐懼頓時蔓延了四肢百骸五臟六腑,，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小手捏緊了破舊的衣角。

　　蕭瑾臉色倏然一沉,，轉眸看向那開口之人,，話卻是對著李廷川說的。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八弟的莫奶娘,，八弟今年十一歲了吧，怎么還像個乳臭未干的三歲小兒,，欺負小侄子還得帶個奶娘,？”

　　李廷川臉色比鍋底還黑，先是跺了一腳,，轉而又怒目瞪他的奶娘,。

　　蕭瑾總算是明白了為何李邵川與李廷川一母同胞，兩人的脾氣性格卻有著天壤之別，李廷川脾氣暴虐頑劣不堪,，任憑先生與家中長輩如何調教,，都死性不改，原來是身邊的奶娘在私底下縱容挑撥,。當然,，這跟他們年幼失母也有關，母親走的時候,，李廷川才四歲的年紀,。

　　她蕭瑾從前貴為天家公主，即便再得寵,，也不敢隨意打罵身邊的婢女宮侍,。

　　顧家的家風更是嚴謹，顧家男兒牙牙學語之時,，便要學著如何尊敬師長,、和睦手足，三歲知禮懂理,，五歲明辨是非,，七歲立志成才，年至舞勺須知百姓艱辛民間疾苦,，舞象之年開始以天下為己任……

　　而這李廷川長到十一歲,，還不明事理，不辨是非,，不思進取,，不學無術，不知禮義廉恥……品性實在一言難盡,，白吃了十年的米飯。

　　莫奶娘見蕭瑾不答她的話,，仍舊不知死活地追問：“七公子可還未回答,，要如何與老夫人交代？”

　　蕭瑾正想跟她理論一番,，卻聽聞背后傳來一道威嚴有力的聲音：“誰規(guī)定了主子做事情要給奴才一個說法的,？”

　　李邵川帶著沖天的怒意走來，身邊還跟著李府的管家祥叔,。

　　蕭瑾轉過頭看他,，正好對上那雙深黑如墨的眼睛。李邵川分明有著一張平和儒雅的俊臉,，但此時他握緊拳頭,，嘴唇亦緊緊抿著，任誰都感受得到他身上迫人的寒意。

　　“八弟脾氣暴躁行為不端,，你們不僅沒有勸阻,，還縱容他一再犯錯，你們這些人,，全都該罰,！”李邵川一甩長袖，沉聲冷然吩咐,，“祥叔,，每人打二十板子，關進柴房餓三天,，罰三個月月例,。”

　　七八個仆從小廝嚇得齊齊跪下,，連聲求饒,。

　　莫奶娘這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因著跟在李廷川身邊,，也算半個主子,，她長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哪里吃得這般苦頭,。此時聽聞自己要被打板子,，魂兒都快嚇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她連滾帶爬地沖撞過來,，對著李邵川連連磕頭：“奴婢一時糊涂，請六公子開恩吶,?！?p>　　李邵川毫不動容，祥叔二話不說,，雷厲風行地命人將這幫惡奴帶走,。

　　“八公子品性頑劣，罰他跪兩個時辰的佛堂,，兩個月內抄《論語》十遍,，不許找人代筆?！?p>　　李萬祥難以置信：“六公子,，這跪佛堂是否罰得太重了?！闭l都知道八公子是老夫人的心頭寶,，若是怪罪下來,，他可不好交代。

　　蕭瑾挑眉：呵,，都出手傷人了跪兩個時辰算重嗎,？她八歲那年，有一回被趙明譽氣得糊涂,，在太后祖母的韶寧宮,，對著棵樹罵一句“趙書墨那豎子”，然后就被老嬤嬤打了兩個板子,，罰跪半天佛堂,，那會兒還是大冬天的，太后祖母堅持要罰半天,，父皇親自求情都不管用,。她現(xiàn)在想想還覺得屁股疼，膝蓋也疼,。

　　李邵川冷冷地瞪了弟弟一眼：“我作得了這個主,，祖父祖母那邊，我自有交代,?！?p>　　李廷川從未見過六哥這般震怒，當下也不敢求饒,，只在心中默默盤算著,，大不了晚點找個小婢女告狀到祖母那里，他總不至于要跪足兩個時辰的,。

　　蕭瑾一眼便看穿他那點小算盤：“嘿,，小東西，你定是想著等會兒再告狀吧,，祖母今日一整天都在沐春園待客,，佛堂到沐春園有多遠，你覺得你六哥會讓人把信兒遞出去,？”

　　心底里最后的希望被掐滅,，李廷川惱羞成怒得憋紅了臉，指著蕭瑾就要大罵：“你這個-”

　　“我這個什么,？兩個時辰太少？”李邵川忽而轉過頭來,，沉著臉色與他直視,，嚇得李廷川連忙掩嘴，再不敢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