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聽呂成亮出語不遜,,不由大感不忿,,問道:“我家二哥只用一個月便學(xué)下了三,、百,、千,。不知呂相公發(fā)蒙時學(xué)這三篇用了多久,?”
呂成亮眼中閃過一道異色,,道:“當(dāng)真么,?”又看了月盈一眼,,“原來是個丫頭,。”
楊錚道:“當(dāng)不當(dāng)真,,我自己知道便好,,又與你何干?我且問你,,你可知道我所言造福鄉(xiāng)里之事為何事,?”
呂成亮當(dāng)即便要搖頭,轉(zhuǎn)念間卻想,,我若說不知,,豈不正應(yīng)了“無知”二字?說道:“你年少識淺,,安敢妄言,。你眼中的大事,未必就是大事,?!?p> 楊錚搖了搖頭,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呂相公,,無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無知卻不自省,你以為然否,?”
呂成亮不禁臉上微紅,,打了個哈哈道:“你已開始學(xué)《論語》了嗎,?”
楊錚道:“那倒不曾。只是道聽途說幾句,,記下了而已,。此即不知也?!?p> 呂成亮拱手道:“好好好,,我無知。敢問你所言能造福鄉(xiāng)里的,,是什么事,?”
楊錚見呂成亮被搶白幾句竟不生氣,比他那位當(dāng)里老的大父似乎強(qiáng)了很多,,其好奇心之重,,在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當(dāng)中也是少有。指著騾車上的一堆鐵家伙道:“呂相公可能看出其功用,?”
呂成亮奇道:“就是這些鐵筒子么,?”走到車旁細(xì)看,想了半天卻不得要領(lǐng),,還因想得出神險些跌了一跤,,幸好被古成冶一把扶住了。
呂成亮向古成冶道了聲謝,,又問楊錚:“這東西是叫‘楊古井’嗎,?難道能汲水不成?”
車上的五個壓井主體已經(jīng)組裝好,,外筒上沿鐫刻有“楊古井”的字樣,,以及“秦州古記出品”幾個小字,均為楊錚的主意,。呂成亮能由“井”聯(lián)想到汲水,,倒還有幾分眼力。
楊錚道:“正是用來汲水灌田的,?!?p> 呂成亮道:“這小小一個筒子,又能打出多少水,?”
楊錚道:“呂相公若想知功效如何,,跟我們?nèi)タ纯淳椭懒恕,!?p> 呂成亮道:“正要一看究竟,?!?p> 由呂家崖至楊家坪,,不過二里多路,,不多時便到了。村人皆在田中忙碌,,楊錚未在河邊地里見到父母,,料想是在坡地上,便讓月盈去尋,,自帶著古成冶,、呂成亮等人先回家中。
不一會楊大力夫婦與月盈回來了,,楊錚便為眾人引見,。呂成亮倒也不倨傲,起身拱手為禮,,反倒是楊大力夫婦有些不自在,,連稱使不得。有功名的秀才,,鄉(xiāng)人心中總是帶著些敬意,。
楊錚將推行“楊古井”之事與父母說了。楊大力萬沒想到楊錚去了趟城里,,竟然做了件大事,,連知州老爺都驚動了,頓時沒了主意,,道:“呂相公,,你看接下來該咋辦?”
楊錚不禁有些郁悶,,放著他這個事件發(fā)起者不問,,卻去問一個來湊熱鬧的家伙,這就是年紀(jì)小的劣勢,?
實則楊大力并不清楚呂成亮為何來此,,還當(dāng)是被請來出主意的。人家可是見過世面的秀才公,,于情于理總得先問一下,。
呂成亮道:“令郎早有主見,聽他的便好,?!彼彩堑竭@會才了解到楊錚欲行之事,未曾想連知州都頗為關(guān)注,。方才他還笑楊錚年少識淺,,此時想來不免有幾分羞愧。
楊錚道:“這事還要太叔公出面,才好分派張羅,?!彼f的太叔公,便是族長楊正山,,其輩份比他爺爺還高一輩,。
楊大力道:“那我這就去找叔公來?!?p> 楊錚道:“我們?nèi)ゴ蚬葓雠赃叺哪强诰?,先架起一個‘楊古井’來,父親將太叔公請到那里即可,?!?p> 楊大力道:“好!”
當(dāng)下楊大力去尋楊正山,。楊錚帶著古成冶等人,,取了一個“楊古井”及其安裝配件,前往村中打谷場,。月盈則陪張氏在家中整理車上帶來的東西,。
這一次帶來的五個“楊古井”,均由古記鐵鋪單獨打造,。在知州尚未看過表露態(tài)度之前,,此事還不宜聲張,因而分包制作一事暫未推行,。每一個“楊古井”制成后,,古成冶都作過測試,以確保能用,,對此物的安裝之法也純熟了許多,。
打谷場中鋪放了許多晾曬的高粱穗子,曬上一兩日后便可脫殼了,。此處的井位于打谷場西南角,,四周倒沒有晾曬的高粱。
不多時“楊古井”便架好了,,古成冶往里面倒了些水,,上下扳動把手,很快就汲出水來,。見使用正常,,便即停手。
呂成亮卻已看直了眼,,問道:“這一個‘楊古井’作價幾何,?”
楊錚并不作答,。古成冶看了楊錚一眼,道:“暫定價九錢銀子,?!?p> 呂成亮眼中閃過一道異彩,挽起袖子走上前道:“讓我來試試,!”學(xué)著古成冶的樣子,先往里面倒了些水,,然后上下扳動把手,,眼見著水從筒中涌出,又由出水管流到外面,。
楊錚心道:“這呂相公倒不是死讀書之人,,還知道由成本推定其用,這大概與他的家境有關(guān)吧,?!?p> 呂成亮不停扳動把手,汲出的井水很快就裝滿了一桶,,又從桶中溢出,,在地上匯成一道溪流,一直流到旁邊的水溝中,。他感覺并不怎么吃力,,心想,若是讓一個莊稼漢來做這事,,左右手交替,,怕是扳上一兩個時辰也不會累。
井水嘩嘩流淌,,呂成亮正扳得起勁,,驀地聽到一聲怒喝:“呂家小子,怎能這般浪費水,!”不由嚇了一跳,,抬頭見楊正山已至近前,臉上滿是怒容,,手中的拐杖提起作勢欲打,。他忙放了把手,向旁閃了一步,,拱手賠笑道:“楊老太公莫怒,,小子只是試一下此物功效?!?p> 楊正山放下拐杖,,仍是怒氣不減,,道:“我走過來這半天,你手就沒有停,,白白流淌了那么些水,,你還要怎么試啊,?”
呂成亮道:“這井水又不會枯竭,,少這點水也不礙事啊?!?p> 楊正山道:“你懂什么,?回去問問你爺爺,赤峪里幾十年來遭過多少回旱災(zāi),,那時節(jié)井里可還有水,?平日不惜水,是要遭報應(yīng)的,!”
呂成亮作揖道:“老太公教訓(xùn)的是,,小子知錯了?!?p> 對這個老頭,,呂成亮可真是一點都不敢擺譜托大。楊正山雖然也是個泥腿子,,但身為一族之主,,其身份自然不同。楊,、呂兩族雖無姻親之類的關(guān)系,,但若一輩一輩的交情排開,楊正山比呂伯升還要長一輩,,只不過到了這個年紀(jì)身份就各論各的了,,若見面也只稱兄道弟。
楊正山見呂成亮認(rèn)錯,,便不再拉著臉,。楊大力為楊正山介紹了古成冶三人,見過禮后,,楊正山又上前細(xì)看那“楊古井”,,緩緩點了點頭。方才他已聽楊大力說了事情原委,,又眼見著呂成亮不怎么費力便汲水成溪,,其功效已無須再試了。
楊正山道:“大力,,你招呼一下幾位客人,?!睏畲罅Φ溃骸笆恰,!睏钫接值溃骸板P娃,,來,和太叔公說說話,?!?p> 楊大力帶著古成冶等人返回家中,楊錚則陪著楊正山到打谷場中的亭子坐了下來,。
楊正山道:“你爹剛才和我說得不很清楚,,還是由你來說吧?!?p> 楊錚便將前后情由說了一遍,。起先自是有感于山腳坡地澆灌不便,,為讓父母輕省而動念,。至于壓井的原理,也很好解釋,。此時已有將竹子中間打通,,內(nèi)置一連著木柄的活塞,用以汲水噴水的物件,,小的是兒童的玩具,,大的可用作救火。
楊正山含笑聽完,,說道:“你想把‘楊古井’傳揚(yáng)開,,造福鄉(xiāng)里自然是好事。但請動知州,,可是還有別的用意,?”
老族長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活了一大把歲數(shù),,腦子一點都不糊涂,。楊錚便直言道:“知州若能因此嘉獎楊家坪,總會給我們些好處,。另外曾孫有心讀書取功名,,因此想在知州那先留下個印象?!?p> 楊正山道:“你當(dāng)真有心讀書,?”
楊錚道:“是!”
楊正山見楊錚話語堅定,,緩緩點了下頭,,道:“咱們楊家族人在這里扎根,,都快兩百年了,可從沒出過一個讀書人,。一個是窮,,再一個是沒有讀書的料子。你弄出這個‘楊古井’,,只要知州看了滿意,,名聲就有了,古家那邊給你賺些學(xué)資也是不難,。但你始終是楊家族人,,讀書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曉得這個道理嗎,?”
楊錚如何不明白老族長的提點之意,,道:“曾孫曉得。咱們楊家族人只論輩份,,不計親疏,,經(jīng)過近兩百年無數(shù)風(fēng)雨而有今日,全靠著全族一心,。我已經(jīng)與我大姐夫說過,,‘楊古井’之事若成,與古家合作不管是入份子還是分紅,,切不可超過三成,。”
楊正山欣慰道:“好,,好,,好!你這樣我就放心了,?!?p> 楊錚從一開始就不愿意因?qū)W資的事情受制于人,因而連二姐夫周逢春的資助都不愿意要,。與古常勇的合作,,他讓胡喜子只收三成利,為的就是將主動權(quán)操于己手,。
但當(dāng)此之世,,宗族與族人之間,事情就不會這么簡單了,。
一個讀書人中了進(jìn)士當(dāng)了官之后,,他的族人打著他的幌子牟利,或許這人心中是非常抵觸的,,但很多時候卻不得不認(rèn)下來,。因為這已成了一種普世準(zhǔn)則,,只要這人還在士人中打混,光顧著自己發(fā)達(dá)而不管族人的利益,,便會成為道德上極大的污點,。這于政敵就是把柄,隨時可能會被一本參倒,。
大宗族人口多,,族人品行自然有好有壞,再加上宗族的整體利益,,因此被裹脅拖累的大明官員不在少數(shù),。就這一點而言,小門小戶族中人丁不旺,,有時未必就是壞事,。
同樣的,一個讀書人在未發(fā)跡之前,,若家境困難族人卻不施以援手,,也會被世人所不齒。只不過若非宗族對其人太過分,,最后往往內(nèi)部和解而不張揚(yáng),,畢竟個人與宗族無法割裂,,宗族蒙羞,,對個人也沒什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