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秋風(fēng)蕭瑟 悲落葉(4)
眼前的男人面容憔悴,,斑白的發(fā)里掩著幾縷烏絲,,布滿溝壑的臉上全是汗水,,“爹爹,!”盼兮又驚又喜,正是爹爹顧海山,,不過幾年光景,,爹爹竟如此蒼老了。
“爹爹,,你怎么來金陵了,?”
中秋前傅驥騁派人去潤州找過爹爹和二哥,說他們早已搬離老屋,,盼兮未想竟是來了金陵。
顧海山解下系在腰間的毛巾為女兒抹去眼淚,,“來了好幾年了,,討口飯吃!別怪爹爹不來看你,,我知道你怨我,,我也實(shí)在沒臉來見你…”
娘走后,家里更是窮得連飯都吃不上,,盼兮從不曾埋怨過爹爹狠心把她賣到百花院,,她知道家里需要錢,,她問:“二哥也在金陵嗎?”
“在的,!”提到兒子,,顧海山瞬間表情凝重,他想起女兒剛在路上失魂落魄的樣子,,問:“四妹,,你這是怎么了?”
爹爹關(guān)切的問候,,讓盼兮心頭的酸楚翻滾,,即刻紅了雙眼。
顧海山見盼兮不欲多說,,也不多問,,拍拍座椅,“上哪兒,?爹爹送你一程…”
“去哪兒,?還有哪兒能去呢?”盼兮在心里默念,,她看著爹爹皺紋密布的臉,,爹爹是她無數(shù)個(gè)夜晚難以入眠的輾轉(zhuǎn)反側(cè),更是她深埋于心不宣于口的深深牽掛,,而此刻讓她魂?duì)繅艨M的家人就在面前,,觸手可及的溫暖曙光,她太需要了,!
“爹爹,,帶我回家,我想家…”
顧海山見女兒哭得傷心,,心頭一軟,,說:“好!咱回家,!”
車子拐向田間小路,,爹爹才說,等存夠了錢他還是想回潤州老家的,,他每天跑幾趟生意,,扣除付給車行的租金,每日到手不過五十銅元,,住不起城里的房子,,不過是晚上歇歇腳的地方,能遮風(fēng)避雨就行,,睡哪都成,。
“去年年初給你二哥討了個(gè)媳婦,,受不了咱家的苦,沒幾個(gè)月就跑了,,我們就搬到了這里住著…”
盼兮坐在車后看著顧海山拉著車子的佝僂背影,,爹爹一路小跑,十幾里車程他跑得滿頭大汗,,聽著爹爹陣陣粗重的喘氣聲,,往事爬上心頭,她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顧海山拉著車在一間土坯平房前停下,,他看著女兒身上穿的錦衣華服,齊齊整整的樣子與這里完全格格不入,,有些難以為顏,,“四妹,怕是要委屈你了…”
看出爹爹眼里的生分,,盼兮搖搖頭,,“不委屈的!”
顧海山推開門,,跟潤州的老家一樣,,屋里沒有像樣的家具,屋子不朝陽,,除了有股淡淡的霉味,,收拾得還算整潔。
“你二哥在村里頭幫人家做工,,我去喊他回來,!”
盼兮說好,開口覺得嗓子著了火似的刺辣辣的灼燒著,,她才想到那捆藥包遺落在了蓉湖居…
她不禁捂住心口,,若是什么都能這樣不經(jīng)意的遺忘掉,該多好,!
盼兮從缸里舀了勺水喝,,家里這情況,自己絕不能再成了爹爹的負(fù)累…盼兮咬咬牙找了張板凳坐下,,瞥見屋角有爐子,,旁邊堆著柴禾,潤州的老家沒砌灶頭,,也是一只爐子撐起整片炊煙,從前二哥劈柴,,她就學(xué)著起火燒爐子分擔(dān)家務(wù),,在溪邊洗衣?lián)v衣服的時(shí)候,,棒槌飄走了,二哥會(huì)赤腳下去撈給她,,幫著她一起把衣服絞干,,沒在水里,腳下小雜魚們爭相嬉戲,,幼時(shí)的快樂與人世間的親情就像這彎溪水一樣純凈透明沒有盡頭,。
思緒還在亂竄,門板被猛地推開,,聲音也格外洪亮,,“四妹!”
喊她的正是二哥顧燦金,。
盼兮抬頭一看大為駭異,,正認(rèn)真打量著自己的二哥簡直是變了個(gè)人,瘦怯怯的,,臉上落了條長長的疤,,看上去就顯得面容猙獰,盼兮驚得說不出話,,亦不知如何開口去問,。
二哥再見到盼兮也是一愣,多年不見的妹子身著華貴的服裝,,通體的姿態(tài),,也不再是他記憶里的顧四妹了,完全是變了個(gè)人,,杵在這里倒像是逃難的富家小姐,,滑稽極了。
“嘬嘬”幾聲,,顧燦金湊近了臉,,仔細(xì)確認(rèn)過后,嬉笑道:“四妹,,你這些年過得不錯(cuò)呀…怎么還舍得回來…跟著我和爹爹,,可是要吃苦頭的…”
“金子!”顧海山板著臉打斷兒子的話,。
顧燦金無所謂的聳聳肩,。
聽著二哥略帶嘲諷的話語,盼兮面如土色,,怔忡片刻,,說:“我是爹爹的閨女,二哥的妹子,,現(xiàn)在爹爹和二哥都在身邊,,這點(diǎn)苦又有什么好怕的,!”
上天收回了原本不屬于她的幸福,又把失散多年的親情歸還給了她,,朱門繡戶也好,,錦衣玉食也罷,都不如這失散多年的親情來得彌足珍貴,。
“回來了也好,,要不然成天我跟爹爹大眼瞪小眼的…只是四妹,這往后你可有啥打算,?”
盼兮看著不大的屋子里家徒四壁又想著爹爹整日辛勞奔波,,說:“我想找份事做,也好補(bǔ)貼家用,?!?p> 顧燦金眼睛骨碌碌的轉(zhuǎn)轉(zhuǎn),盼兮啞然,。
小的時(shí)候他就這樣,,爹爹曾罵他,眼珠一骨碌腦子里就有餿主意了,,不過二哥待她向來都好,。
顧海山推了把靠在門板上無所事事,只顧望著盼兮的兒子,,罵道:“四妹才回來,,別說遠(yuǎn)了,先讓她好好歇著,?!?p> 顧海山從衣箱里翻了套青布衣衫給盼兮,說:“你嫂子留下的,,換上吧,,好自在些!”
盼兮猶豫地接過衣服,,偷偷看了二哥,,好在二哥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褪去衣衫的時(shí)候,,盼兮猛然恍悟,,自己的人生起于顧四妹,最終也會(huì)隨著這個(gè)名字一道落葉歸根,,那些富貴榮華那段怦然心動(dòng),,不過是浮世浮華里的旖旎美夢,不過是夜落星河中的璀璨煙火,都不是該真正屬于她的…褲腰寬大不算合身,,盼兮抽緊了腰帶才系牢了,。
顧海山正在屋外起爐子,看到她一身粗布衣衫出來,,倒是愣了好一會(huì),他只覺得是那身華冠麗服撐起了女兒的美好姿態(tài),,未想女兒的通體姿態(tài)在這身粗布青衫遮掩下也能揮發(fā)的淋漓盡致,,隔著爐子升起的裊裊炊煙,像從天上下凡來的田螺姑娘…
二哥不知道去哪了,,盼兮問爹爹,,爹爹習(xí)以為常,說不用管他,,隨他去…
家里只有粗茶淡飯,,就著腌菜,盼兮吃得津津有味,,顧海山在地上鋪上了張草席,,盼兮身體尚還虛弱,一整天心情又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剛著地就再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她很快沉沉睡去。
這天,,爹爹依然早早出工了,,顧海山成日拉黃包車,換下的衣服下擺有好幾處磨損,,盼兮正攆著針在窗口對(duì)光穿線呢,,幾日不見的二哥顧燦金突然回來了。
他一臉欣喜地看著盼兮說,,“四妹,,給你介紹份工,我聽人說城里有個(gè)刺繡的活,,不累錢還掙得多,。”
盼兮聽到是有工可做,,停了手里的活,,疑惑道:“竟還有這樣好的事!”
顧燦金得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
盼兮想著自己在女紅上遠(yuǎn)不能算描龍繡鳳般技藝精湛,,有些遲疑,二哥拿起爹爹的衣服,看著上面縫補(bǔ)細(xì)密的針腳,,說:“去試試吧”,。
收好爹爹的衣服,盼兮才跟著二哥出門去,,二哥不知從哪牽來頭驢車,,一人一邊坐在后面,二哥負(fù)責(zé)趕驢,,田間的路坑坑洼洼,,驢車搖搖晃晃。
晃進(jìn)城里時(shí)已至正午,,繁華喧鬧的街景躍現(xiàn),,盼兮有些恍惚,二哥熟練地駕駛著驢車穿梭在熱鬧擁擠的人海里,。
顧燦金揮揮驢鞭,,指著前面的小路說:“拐進(jìn)去就到了…俞老爺是這塊最大的財(cái)主人家…他年輕時(shí)在錢莊做小伙計(jì)起家的,只可惜這么大的家業(yè),,年逾五十膝下就只有金花兩朵,,這人逢廟就燒香,求著老天賜個(gè)大胖兒子給他繼承家業(yè)呢,!”
盼兮聽了莞爾,。
問明來意后,俞家總管領(lǐng)著他們在偏廳坐下,,說俞老爺在正堂有客呢,,過會(huì)就來。
“俞老爺要見你,!”二哥對(duì)她狡黠一笑,。
打自進(jìn)門,盼兮就感到不安,,聽了二哥的話就更覺得奇怪,,她嘀咕了句,“要見我做什么,?”
不過是份小工罷了,,怎么俞家老爺還要屈尊紆貴親自來見自己呢…正想著,盼兮忽的心里咯噔了下,,一個(gè)不好的念頭冒了出來,。
“二哥,你到底帶我來做什么,?”
見盼兮滿臉著急憂懼的樣子,,顧燦金連忙說:“四妹,,別急,你聽我講,!”
盼兮就要沖出去,,顧燦金跑到前頭,攔了她的路,,苦著臉求她,,“我的好四妹,你就幫幫二哥這一回吧…我賭錢欠太多,,還不上了,!”
“你說是帶我出來做工的…”盼兮心里盡是說不出的委屈與不解。
顧燦金伸出殘缺不全的十指,,猙獰在臉上的疤痕隨著他的表情更顯生動(dòng),也更為可怕,,盼兮不寒而栗,,握緊的拳恨不得紛紛朝二哥身上落去。
“四妹,,你不幫我,,我這條腿也保不住了!”
“你究竟欠了多少,!”盼兮吼道,。
二哥伸出一跟手指。
“壹佰銀元,?”
顧燦金搖搖頭,,垂頭喪氣的樣子倒像是認(rèn)錯(cuò)的小孩,“不是…是壹萬…”
腦子里片刻混沌,,嗓子被人死死掐住般,,盼兮氣得直哆嗦,“壹,,壹萬…二哥…你怎么…”
爹爹拉黃包車的收入一日不過五十銅元,,怎么可能還得起這龐大的賭債,想到他們的那間矮房凋敝殘?jiān)?,爹爹白發(fā)滄顏,、早出晚歸的佝僂背影…盼兮忍不住吼道:“你為什么要去堵,爹爹賺得可是血汗錢,!”
“我不就是想翻本嘛…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四妹你幫我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一定改,!”
從小待她極好的二哥淪落至此,盼兮百感交集,,爹爹曾說過,,二哥是顧家一只獨(dú)苗,是全家的希望…
她看著二哥,,問:“你要我怎么幫你…嫁給這位俞老爺,,最好能為他生個(gè)兒子…嗯?,!”
顧燦金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勸她,“四妹,,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紀(jì)…你又是,,又是從那地方出來的,能遇上俞老爺這等條件的…知足吧,,咱家也算祖上有光了,!”
那日在蓉湖居被驅(qū)之門外,盼兮只是覺得難受與無奈…而今日二哥說得每字每句落在臉上,,狠狠的,,狠狠的,那樣疼,,她想躲而避之不及…
盼兮徹底心寒,,狠狠推開二哥擋路的手,說:“我不稀罕,!”
“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你會(huì)后悔的…”
盼兮轉(zhuǎn)身看了二哥,,有那么一瞬間二哥還是兒時(shí)記憶里的樣子,待她再看清簡直賊光畢露,。
盼兮冷著聲,,目光堅(jiān)毅地看著他,說:“二哥,,我不是你賭坊交易桌上的籌碼,,更不是你用來抵債兌換的物品…”
廊下有人走來,“做什么吶…吵吵嚷嚷的,!”男人面相雍容,,聲色俱厲,應(yīng)該就是俞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