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
高檐廣戶，重重帷幕深處,，青煙裊繞,，襯得神像威嚴神秘。
長條形供桌上,，擺著時鮮水果,、白米糕、珠寶,、金銀首飾,、凈水等供物。
一身青色道袍,，挽著道髻的道人,，面色肅穆莊重，上前焚盡早已書就的青詞,，連拜數(shù)下,，恭敬默祈。
遠處,，傳來飛蝗之聲,，以及弓弩擊穿血肉的悶聲，不時還有臨死前的不甘哀鳴聲,。
轟隆——地面隱約震了幾下,，高高的廟宇上,，掉落些許灰塵。
沒有分心關注這些,，翠屏先生,，已經(jīng)將全幅心力，都投入到眼前視野之中,。
精神無比凝聚,，默默存想，念誦真言,，與神靈感應道交,。
三跪九叩之后，起身再拜,。
拜東方,，唱道詞；拜南方,，唱道詞,。
四方拜過，再反身來拜神主,。
跪在草席之上,，一拜一叩，五體投地,，深深珍重,。
任憑身外刀兵加身，而此時心神凝聚,，不為所動,。
接連叩首三百六十五下，額間已叩出一片殷紅,。
道人面不改色,，恍若不覺，只一心一心,，存想尊神之名,，默默禱祝。
絲絲白氣,，伴隨著他的念誦,，向上沒入虛空。
眼前漸漸看到一條金色瀑布,，自上垂下，充斥眼前,。
“神主回應了,?！?p> 道人微微一喜，隨即摒棄雜念,，不敢須臾退出這等感應道交的狀態(tài),。
急忙自袖中取出一對新月形狀的竹片。
竹片一面隆起一面削平,，正是神前詢問諸事的占卜用具,。
“玉明道外門弟子，本地城隍廟主持,，簡貫,，道號翠屏，今奉命于此縣行道,，收集香火,，積累外功，保一方平安,，于今已有六年,。”
說著,，手中舉著一炷香火,，就此拜下。
香煙裊繞間,，神像之上,，金光明亮。
知曉神靈已經(jīng)分身降臨,，簡貫不敢怠慢,，再度深深拜下，問詢著：
“先前奉命輔助此縣龍氣成形,，然中途遭逢劫數(shù),，黑蛇未成已經(jīng)夭折，今有一林姓流民之帥,，攻入城中,，門中大事，眼見不可成事,，我今進退兩難,，心有疑惑，敢請尊神,，為我開示,。”
拜了兩拜之后，神像似乎活了起來,，一雙眸子,，赤色如火，望了下來,。
見神靈注目,，簡貫連忙將自家要問之事，提了出來：
“敢問尊神,，城外林姓大帥,，可得龍氣響應否？”
自從親眼見得一縣龍氣所鐘之潛龍,，敗得如此干脆利落,，簡貫就心生疑惑。
固然區(qū)區(qū)一縣之地,，地脈孱弱,，龍氣僅有白紅，其中大半更是潛藏以固本,，真正投資在宿主身上的不過是十分之一,，但那對于如今處于空白之地的縣城，已經(jīng)算是難得的際遇了,。
即便如此,，依舊敗得干脆利落。
城上城防,，他也看了,，勝負已分，沒有絲毫僥幸可言,。
純粹是硬實力的碾壓······潛龍未曾如推演之中奪下縣中大權,，更未曾整合各家家丁，練出強軍,。
區(qū)區(qū)一群臨時捏合在一處的青壯,，人數(shù)不滿二千，如何能敵萬人攻城,？
然而這一點,，已成悖論。
早先門中推演天機,，唐成縣這處,，已是數(shù)百里內唯一有望成事之處，周圍并不存在敵手,，更不會有人會在此時危及到潛龍成長,。
按照天機推演,，潛龍足可行兩年大運，順利架空縣令,，整合縣中兵權,，借助剿匪之名養(yǎng)練精兵，本是既定之策,。
在這兩年之內，周圍諸多勢力都無暇顧及此處,，正是潛龍扎穩(wěn)根基之時,。
待得天時一到，大楚權威淪喪,，便可一舉收攏臨近數(shù)縣,，占據(jù)一郡，據(jù)守一方,。
這也是門中推演的天機,。
他并非此間唯一外派弟子，更有許多弟子游歷四方,，分散下注,。
有投靠命星良將者，有任職望族為客卿者,，有借風雅結交名士者······依據(jù)各人才情以及閱歷不同,，所選任務也有不同。
他因懂得風水,、相術,，因而能早早靠攏一處潛龍，為的便是打入核心,。
此處未來若能成事,，便會有其他同門靠攏過來，繼續(xù)加注,。
亂世之中,，如此地這等層次的龍氣，曹望云那等層次的潛龍,，不說數(shù)百,，也至少有數(shù)十。
再算上一干身具大命,，或有大才者,，以及有清名之名士望族，更是不知其數(shù),。
值得投資的選擇很多,，很雜，他這處真的不起眼。
何況就算是流民之中,，也不是沒有可能出現(xiàn)潛龍,。
如今簡貫就在懷疑，那突然冒出來的林大帥,，就是流民之中的潛龍,，也身懷龍氣，且很可能龍氣層次更高,，更強,，這才能輕取此縣。
這不是不可能的,。
“尊神應知,，大楚百年帝都，毀于戰(zhàn)火,，天子渡江,，身染重疾，大楚已失其神器,，而天下龍氣,，紛紛而起?！?p> “自古以來,，得龍氣者，謂之潛龍,，潛者,，未發(fā)之際，難可測也,，縱有上真神力,，難以盡算?！?p> “我懷疑城外林大帥,，便是一條潛龍?！?p> “敢問尊神,，城外林姓大帥，身具龍氣,，我有此問,，與事實相應否？”
雙手合十參拜之后,，在香爐內的香上繞一圈,，然后往地上一擲,，即成一茭。
合掌謝過神靈之后,，再拾取地下的筊,，再往地上一擲。
重復直至三次,，連續(xù)占得三個圣茭,。
凸面為“陰”，平面為“陽”,。
一平一凸,，便是圣茭，表示神明認同,，或行事會順利。
所問之事極為慎重,，則須連擲茭三次,，以三次皆為圣茭，方才作數(shù),。
“三次皆是圣茭,，說明所聞之事，確實與實情相應,，那城外林大帥,，果然身具龍氣?！?p> 簡貫喃喃道,。
“天下龍氣千百道，或潛或藏,，或已勃發(fā),，或已年老，根據(jù)其品性層次不一,，所占天機份額大小不等,。”
“師門推演之中,，并不可能真的將所有龍氣盡數(shù)納入算中,，有所遺漏乃是必然，真能算盡天下,，那等修為怕是已近大道,，哪里還會在意人間道統(tǒng)?！?p> “只是,，師門諸多祖師,，其中有三位修至地仙，又有福地之力,，在推演之中,，郡縣級別龍氣，但凡尚未成氣候的,，縱然窺探不清,，也不該毫無痕跡?！?p> “地理風水就在那里,，輕易不會變動，主干,、分支脈絡,，但凡知曉地理者，都能知道,，無論是水龍,、地龍之氣，不可能憑空多出一條大龍脈······推演之中,，絕不可能將其忽略過去,。”
所以這絕不會是地理風水帶來的龍氣,，因為這類龍氣其根基就在那里,，或許算不清楚，但都是有數(shù)的,。
哪些已經(jīng)勃發(fā)過,，哪些龍氣還在積蓄，哪些有主,，哪些無主······這些卻是可以推算而得之,。
不存在地龍之氣遺漏的可能。
那,，不屬地脈龍氣,，只能是天意垂青的，天龍之氣,。
想到這里,，簡貫心神微微振奮：
“自古天意高難問，天意眷顧而成之龍氣,，較之地脈龍氣,，更加虛無縹緲，但一旦問世,，卻都是至尊至貴,，不在師門算中,，也是常事?！?p> 前朝崩潰,，天下爭龍，大楚太祖一生宿敵陳明喻,，據(jù)說便是不依龍脈,，而生有貴氣。
據(jù)說有真人望其氣,，匯集上萬兵馬時,，便有青氣蓋頂，凝成華蓋,，郁郁如青天之色,，有王者之尊。
“這可比曹望云那等不成氣候的黑蛇不知高出幾萬里去了,！”
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簡貫不知該如何表述此刻心急,，錯失了一個瓦罐，卻找到了堆滿金玉的寶庫,，大約便是類同此心吧,。
問卜完畢，簡貫再度行法,，念誦真言,，送走神靈。
法事結束時,，半退著退出正殿,，剛行至廊下，就聽到外面山呼巨喊：
“城破了,！城破了,！”
恍惚間，他眼前出現(xiàn)幻景,。
大片白霧之中,，一片滾滾赤流，覆壓而來,，一條不成形態(tài)的黑蛇,，無聲無息間，被碾壓過去,。
浩蕩的赤氣,，如山洪般卷起巨浪,，高高揚起，隨后猛地往前一拍,，正將他淹沒其中,。
大驚之下，簡貫一個掙扎,，退出了幻境,。
身后一身熱汗，已經(jīng)打濕深衣,。
修行中人,，靈覺敏銳，更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幻像,。
出現(xiàn)這等預兆,，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曹家龍氣已經(jīng)被斬,，再無重興可能,。
“曹望云，唉,，可惜了······”
畢竟也是數(shù)年相交,，其實他還挺看好曹家的。
曹望云此人,，有些野心,，也有些手腕，如果真的能有幾年光陰,，將來割據(jù)一郡,，還是有望成事的。
可惜他沒有希望了,，如今龍氣已經(jīng)被斬,，與曹家的緣分就此耗盡。
龍脈投資潛龍,，給予龍氣,，也是一種投資，是希望日后潛龍成事,，龍脈自身也能借此擴張,，得到成長。
這種投注,，不可能是無窮無盡的,，也是分段投資。
一旦損失太大而見不到希望,，龍脈有靈,，自然也會及時止損,。
方才便是龍脈之靈，在念著最后的一點緣分,，予他示警,。
然而時事如此，上萬之眾,，攻破城門,，憑他區(qū)區(qū)一個術士，又能如何挽回呢,？
難道要他憑道法玄術,，一路殺穿軍陣，取敵首腦,？
他自幼修行,，真正入道修法，至今不過二十余年,，憑借這點法力,，能殺得軍陣之中幾人？
三人,，五人,，還是十人？
最多借得神力,，殺得二十人,，就會力盡而受死。
如他這般的弟子,，能請神、做法事,，熟悉諸多科儀,，能主持地方廟宇，是正經(jīng)法師,。
在郡級道脈之中,，如他這般，能擔任一方主持的,，也不過數(shù)十上百人而已,。
雖名為外門弟子，但他其實已是外門中的高層,，距離內門也只差一步,。
道脈之中，真正有資質修法的,，不多,，修法有成的,，更少。
每一個都是人才,，山門入世行道的根基,。
似他這種人才，損失一個,，就得二十年才能補充,。
別說他不愿，就算他愿意,，師門也不愿意,。
也只能放棄曹家了。
“唉,，天機演化,，當真是難以預測?！?p> 仰頭望著天空,，灰沉沉的，一片昏暗,。
唯有城門處,，一片火光，照亮天空,，映得天上紅云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