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亮。
雨已停。
世間萬物籠罩在薄淡的霧氣之中,。
天下盟龔家邸,,后花園內(nèi),。
一身白衣的云舒公子正在池塘旁撒碎食喂魚,。因為他覺得魚總是可愛的。
比人要可愛得多,。
畢竟,,至少魚不會耍出鬼靈精把戲在將他騙得團團轉(zhuǎn)之后溜個無影無蹤。何況騙他的那家伙,,還是自己最疼的小妹,。
手中的魚食已盡,他望著眼前那池碧水,眼神光里覆滲出少有的倦意,。
“怎么,,還在為塵塵那丫頭的事操心?”
身后傳來一個穩(wěn)而厚重的聲音,。
他轉(zhuǎn)過身去,,以晚輩姿態(tài)恭敬頷首行禮,“司空叔叔,。”
一身灰衣的中年男子慢步踱至塘邊,,安慰道:“放心吧,,丫頭命好著呢,腦子又機靈,,斷不會有事的,。”
“希望如此,?!?p> 話尾,龔云書沉嘆一聲,。
原來啊,,有個太過機靈好動的妹子,或許并非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因為她除了會給你招惹一屁股麻煩之外,,還會讓你于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自己究竟有多無奈,多愚蠢,。
司空楚見對方一副郁結(jié)寫滿臉的模樣,,拍了把他肩,“馮媽剛準(zhǔn)備了你愛吃的紫薯谷米粥和幾樣糕點,?!甭暽灶D,然后打趣道,,“若是你去晚些,,估計就全到顧老二肚子里去啰?!?p> “呵,,顧叔一向喜好美食?!彼p笑,,俊逸模樣甚是迷人。
“他呀,簡直就一活脫脫的貪吃鬼,!”話到這兒,,神態(tài)一貫淡然自若的司空堂主面部表情變得生動起來,“咱們要再不走,,或許一會兒就真的只能瞧著他那被美食填滿的胖肚腩發(fā)呆了,。”
說著,,便與白衣年輕男子朝膳廳去,。
其實呢,被龔塵塵龔三小姐成功地氣到“心里不暢快,、渾身不自在”這等地步的人絕不止云舒公子一人,。
因為這樣倒霉的人,至少還有一個,。
誰,?
唉,還會有誰,?當(dāng)然是一向疼女有加的龔大盟主啰,!
此時,任匆正端著盛放有粥與點心的托盤走進(jìn)龔行烈的書房,。見老爺子正在揮筆練字,,便輕悄悄地將托盤擱于桌上,隨即準(zhǔn)備退出房,。
“任匆,,你過來瞧瞧老夫這幾個字寫得如何?”
在聽得老爺發(fā)話后,,原本一只腳已跨出門去的任匆又趕緊退了回來,。走到剛放下手中墨筆的龔行烈身側(cè),瞧向宣紙上的四個大字——清朗乾坤,。行書蒼勁有力,,一筆一畫中皆容納有書寫者性格內(nèi)的那份剛毅氣魄。既似刀縱劍橫,,又如龍飛鳳舞,,實為絕佳好字。而“清朗乾坤”四言,,亦正乃身為“天下盟”盟主的龔行烈心中所愿,。
“字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字,只不過……”話音突然打住,,沒再往下,。
龔老爺子手捋著長須,,轉(zhuǎn)臉望身邊人,好奇問:“只不過什么,?”
“屬下不敢講,。”
“任匆啊,,你我之間,,有何不敢講?!崩蠣斪虞p松一笑,,抖了下袖袍,“講,?!?p> “這字雖好,只不過卻有些……”聲有稍延,,“有些歪了?!?p> “歪,?”
“若不信,盟主您瞧,?!?p> 只見任匆將那張書著“清朗乾坤”四大字的宣紙拿起,對光平舉,。這才發(fā)現(xiàn),,由于龔大盟主方才揮筆時所站位置稍偏,導(dǎo)致筆下成形的字體也跟著出現(xiàn)明顯朝右傾斜的趨勢,。
他靜靜地盯著那出自自己筆下的偌大字跡好一會兒,,不語。
少頃,,深呼吸后長呼一口氣,,“如此歪斜,方才竟未發(fā)覺,。唉,,”聲音里沉潛著一絲郁悶,“都賴那臭丫頭給氣得呀……”
一提及這個“歪”字,,龔老爺子便不得不想到自己小女兒,。
許多年前,當(dāng)他還年輕,,而龔塵塵也還是個年幼小淘氣包的時候,,因某件瑣碎小事引致兩父女鬧了矛盾,。那會兒,龔行烈惱極之下對一向倍加寵愛的三丫頭一頓責(zé)罵,。在場的大人皆以為此事會以小姑娘打滾哭鬧收尾,。
然而呢,他們卻料錯了,。
因為龔三小姐她并沒哭,。
不僅沒哭,反而在異常淡定,、一本正經(jīng)地拋下七個字后,,屁顛屁顛地竄回后院兒繼續(xù)玩耍。倒是在場的所有長輩們差點被她那口出之言給氣得捶胸頓足,。
嘿,,我就知道你們想曉得這與眾不同的龔三小姐到底送給她老爹哪七個字。
那不妨告訴你,,這七字嘛,,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奪命山莊,,翠林別院,。
聆香閣。
幽冷涼風(fēng)拂動檐上的風(fēng)鈴,,清脆之聲繚繞開去,。
屋中,赫連思蓉身著輕紗薄裳,,靜坐于梳妝鏡前,。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她才終于緩緩起身,。踱到一個雕花檀木矮柜前,,駐步。打開柜門上的鎖,,從里面取出一瓶金創(chuàng)藥,,然后到床邊坐下。
將裙裳褪到臂彎處,,低首看肩前的傷,。
殷紅粘稠的血漬正中,是一個十分小卻又十分深且直戳肌骨的血窟窿,。
被發(fā)簪所刺的窟窿,。
原本,以她那身足夠厲害的功夫本不該受任何傷,??墒?,她惹上的那人卻比她還厲害得多。
厲害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所以即便是死在那人手里,,也絲毫不足為奇。不過幸好,,她保住了命,。只要還有命,便是有了一切,。
然而,,仿佛傷她那人此時已沒了命。沒了一切,。
于是即便身上留下這么一個疼痛鉆心血窟窿,,也值得很。
想到這,,赫連思蓉那張美到不可言喻的臉蛋上逐漸浮現(xiàn)出舒心暢然的笑意,。
拿起那瓶剛于柜中取出的金創(chuàng)藥,仔細(xì)瞧,。那翠藍(lán)色的別致瓶身由金絲交盤,,花紋繁復(fù),甚是華美,。正中位置雕有三個海棠花朵,點綴顏色,,清麗悅目,。
這是幾個月前莊主給她的,說是不可多得的稀有藥品,。她收下時施禮敬謝,,神情卻維持自然??膳匀瞬粫缘氖?,往幾次即使傷了,她也舍不得用,。一直擱在私物柜中存留,。
直至如今,她才肯將它拿出,。
因為赫連思蓉覺得,,此次之傷,配得上用他賜的藥,。
看得愣了,,目光有些恍惚,。
“吱嘎——”
驟然,開門聲響,。
不用看也知是誰,。因為只有他,才能在不經(jīng)許可的情況下入她閨房,。
女子正欲將褪至臂下的衣裳穿好,,手卻已被按住。
“莊主……”
別過頭瞧了眼來者,,打算俯身行禮,,卻被對方制止。
“怎么傷的,?”
“與周蟠見面后回來的途中,,遇上不明身份的人。功夫頗高,,出手也快,。他攻屬下于不備之時,以致負(fù)傷,?!?p> 為避免引申出的諸多麻煩,她選擇不告知實情,。
“下次小心些,。”
不知為何,,黑袍人并不多問,。而是從她手里拿過藥,拔去瓶塞,,將藥粉倒在自己指上,。然后替她涂于傷患處。然后按摩周圍經(jīng)絡(luò),,以加速藥效吸收,。手上布滿丑陋無比的疤痕,動作卻是輕柔體貼至極,。
肌膚親密接觸的感覺實在奇特,。此時,赫連思蓉的頰上已是紅霞一片,,交握擱于膝上的雙手沁出些許香汗,。眸底分明夾藏著女兒家見到如意郎君時才有的嬌羞暗喜,面上卻仍舊是清冷坦然的鎮(zhèn)靜模樣,。只有自己才知道,,她多期盼這一刻能停久些,。
久到他愿意為她永遠(yuǎn)駐留為止。
“屬下近日得到消息,,”避免氣氛沉悶,,赫連思蓉開口,“除‘喚風(fēng)’之外,,逍遙天宮的沉閻宮主應(yīng)該還派有其他身份特殊的心腹出來,。”
“嗯,?!?p> “而且,似乎他早已開始懷疑‘喚風(fēng)’有叛變之嫌,?!?p> “當(dāng)然?!彼幧贤?,放下瓶,黑袍人收手負(fù)于身后,,“沉閻那老狐貍可比旁人想象中要狡猾機謹(jǐn)?shù)枚?,也難對付得多?!?p> “那我們是否需要改變計劃……”
“不,。”陰郁怪異的聲音透過面具打斷女子的話,,“照舊行事,。”
“是,。”
“蓉兒你既然受傷,,便多歇息兩日,。”語氣溫和,,全然不同于平時,,“那些不緊要的瑣碎事就交由他們?nèi)マk?!碧痔嫠鏖_貼在側(cè)臉的亂發(fā),,“明日再來看你?!?p> 說完,,黑袍正要轉(zhuǎn)身走,,卻被突然起身的赫連思蓉從身后抱住。他未動,,只是靜立于原地,。任由對方將環(huán)在他腰腹處的手臂愈發(fā)收緊。女子身上散發(fā)的氣息異常好聞,,帶著侵?jǐn)z人心的吸引力,。再加上那美麗驚艷的容貌,以及嬌俏完美的軀體,,或許沒有男人能抵擋住這樣強盛的誘惑,。
但凡事總有那么些例外。
而他“奪命黑袍”正是這樣的例外,。
掰開那雙白皙滑嫩的臂腕,,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便漠然離去。不過剎那間,,陰黑背影則消失于視線中,。
偌大空曠的屋內(nèi),唯余女子滿面悵然,。
而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告訴他,自己其實是被唐無意所傷,。
也沒有告訴他,,自己要了兩個人的命。
兩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但赫連思蓉還不知道的是,,之后迎接她的只會是失望而已。
因為那兩個人竟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