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約可不是十七八的懵懂少年,,他自然明白面前姑娘的眼淚是為何,。可明白和裝傻并不沖突,。
見眼淚就要噙不住了,,他遞上手帕,愣愣道:“姑娘莫哭,,青州不遠,,說回家便能回家。哪天有空就回來找我,、找如鷹錢梟他們……”
他越說底氣越弱,張?zhí)K適時開了口:“公子不用擔心我們,。今早我聽鴇母說,,楊家盤下此地可是下了手筆,,公子要早些做好準備?!?p> 說著話,,張?zhí)K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劉約想順著那些瑣事說下去,,可見張?zhí)K宛如珍寶一般地收拾好自己的破手帕,,他有一瞬間忍不住了。
或許是理性,,也可能是膽怯,,劉約并沒有將留下來這幾字說出口。剛有種重新做人的感覺,,如今又要瞻前顧后,,彷佛有口淤血囤在嗓口,不吐不快,,吐了卻又怕……
“姑娘,,”沉默許久換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一會我讓田五送些盤纏……不是,,我是說,,說……早去早回?!?p> 青州沒有煙花地,?翠紅樓的幾位姑娘如此出塵,值得大戶花重金給請過去,?答案顯然,。老鴇清楚,劉約也清楚,,張?zhí)K更是明白,。
一切不過是為了她。
既然自己沒有留下她的底氣和誓約,,何苦要阻攔,,又有何資格去阻攔?你怎知她會過得不如登州,,你怎知她會掛念某人不思飯茶,,你怎知一聲留下便能讓人投注終身?
劉約不知,,張?zhí)K更不想,。她不想青州生活如何,她不想自己是否有所不舍,,她不想這一生值不值他來挽留,。
“如果感覺不舒服,,我去接你們回來?!?p> 張?zhí)K微笑搖頭:“聽鴇母說,,日子要比這里好。我雖是鴇母買過來的,,可她從未強迫我做什么,,也一直對我照顧有加。這一次換我?guī)退?,公子就不要掛念了,。三年,鴇母說三年后我們便能回到登州,,到時再與公子相約,。”
“好,。三年后的大年初一,,我親自在城門迎接!”
彼時再見還是一去無歸,,不是現(xiàn)在能說明白的,。
不如飲盡一壺酒,互道安好,,各忙各的去,。畢竟今天是年三十兒。
……
今晚的除夕注定與前幾年不同,。萬歷元年馬上就要過完,,新皇頭年到底如何,臣子們自然要跟著朝廷做個總結(jié),。
其實各位地方官都清楚,,這一年和隆慶年沒什么區(qū)別,頂多廟堂里換了一扎,,但天子年幼,,才一年根本就看不到效果。
奈何朝廷的事情世人哪敢置喙,,既然上面來了旨意,,衙門口就該陪著熱鬧。登州府不敢例外,,除夕夜不放假,,大大小小的官員陪著知府大人“跨年”,順便吃上一頓。
畢知府在任時沒這么做過,。說不出好壞來,,就是覺得言知府難伺候,。
這一點,,范瀾深有體會。三年之內(nèi)治理好木渚河,?三年之內(nèi)用一條擁窄的木渚河開展起漕運,?范瀾恨不得罵娘,可靜心想來這事兒也不怪知府操之過急,。
下半年登州府鬧了饑荒,,天氣反常是主要原因,可淤堵致使喪失灌溉能力的木渚河也得承擔一部分責任,;登州陸路就一條方向,,本以為開海禁后能從南北方向發(fā)展海運,結(jié)果又沉了一船的糧食……
水利,、農(nóng)田,、漕運必須要改革。范瀾暫時還有熱血,,他明白這幾件事情的重要性,。可正是因為熱血尚在,,他也知道做起來的難度,。
如今登州府沒幾個登州人,鹽案后派來的官員真的有做父母官的覺悟,?
不太有,。他們現(xiàn)在的任務是在言知府和林同知的面前表現(xiàn)的好一點,爭取早日調(diào)回去,。哪怕調(diào)不會去,,也別讓糟心的差事落在手里。
千萬別像那范瀾一樣,,否則活不活得過三年還是個事兒,。
林陌自然明白手底下是一群怎么樣的貨色。能使喚并擔得起重任的人不超過三個,,剩下的是不知朝廷從哪兒淘汰的敗類,。私鹽案的影響巨大,只要頂頭的那位還活著,,登州便一直會是從犯,,正經(jīng)的官員有幾個敢來的?
林陌自認為不怕這些,,他執(zhí)拗的正氣凜然倒也符合登州府如今的氣質(zhì),。
言知府卻做不到如此坦然?,F(xiàn)在看來,一直瞧不上的青州府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本以為來登州后可和文載一同大展拳腳,,結(jié)果出了那么一樁事情……他現(xiàn)在都懷疑畢知府進京是提早收到了風聲。
可想來畢知府沒那么通天的關(guān)系,,唯一能說上話的無非是個劉仢,。自己是看著劉仢長起來的,論關(guān)系遠近,,哪怕自己沒法和他岳丈相比,,他還能忘了親爹不成?莫非真是……
言知府與身側(cè)的劉昭碰杯,,眼神里全是憂愁,。
與此同時,知府后院,。
言泠依舊冷漠無言,,擺弄著手邊的香爐,時不時將干花瓣抵在香上熏烤,,似乎不是為了嗅見什么味道,,單純的解悶兒。
出人意料的,,與她對坐相談的竟是楊家二少爺楊鐵,。
下午還在文登的人,落黑便出現(xiàn)在登州,,還是在言知府都難進的言泠閨房,。劉約絕對沒料到,屋內(nèi)二人也絕不會讓他知道,。
可這話頭,,卻總是圍著遠在文登的他轉(zhuǎn)。
“小姐替我們楊家除掉了翠紅樓,,這份恩情,,后面的日子我會慢慢還?!?p> 言泠又摘了片花瓣遞進香爐,。
楊鐵早就領(lǐng)教過言泠冰冷的性子,沒得著回應不要緊,,他笑道:“我會讓劉約在三年內(nèi)賺足銀子,,前提是他不要正面惹到我。至于他和小曲的關(guān)系,小姐大可放心,,小曲最遲來年六月便會嫁人,。”
“錢瓏呢,?”
似是不適應言泠開了口,,楊鐵思索片刻才回道:“我那三弟雖然愚鈍,但他可是我們楊家的三公子,,錢通判怕是禁不住這樁親事吧,?還有那位小師妹,年初三我便會派人去提醒她娘親去往青州一事,,到時候……”
言泠拂去手指上的煙灰,淡淡道:“公子只要能讓他三年內(nèi)身側(cè)別無他人,,我就可保證三年后帶他離開登州府,。”
再無他言,,也無其他動作,,逐客意味明顯。
楊鐵起身拱手,,在丫鬟的引領(lǐng)下出了言家內(nèi)宅,。
登州府除夕夜就算如何熱鬧,知府后門的街道上還是一片黑寂,。猛然出現(xiàn)的燈籠照著楊鐵登上馬車,,隨后再次淹沒黑夜中,就好像無人出門,,又無人來過,。
……
……
“少爺過年好呀!夫人已經(jīng)睡下,,您也別等了,。以老爺和知府大人的交情,今兒肯定會留在登州,,早些歇息吧,!”
劉約謝過大牛遞來的熱湯,微笑示意無礙,,繼續(xù)瞧著手頭賬目,。
他知道父親不會連夜趕路回來,等父親是托辭,。主要還是等大年夜被他派出去的劉守有,。
再候一聲梆子起,身著夜行衣的劉守有叫開書房窗戶。
“傍晚出城的馬車的確是楊鐵的,。他走了也好,,我這次摸進去比較方便?!?p> “得著什么話兒了,?”
“所謂濟南府大戶,不過是有幾塊地的尋常人,,身后真是楊鐵,。聽他們聊天的語氣好像是和你有深仇大恨一般,說了好幾回要置你死地,?!?p> 劉約笑道:“正常,他們不那么說才奇怪,。還有么,?”
“有,”劉守有掂量許久,,說的比較謹慎,,“冒充大戶的那人說過這么一句話:言泠那蛇蝎本性難移……估計是我聽錯了。還說了個什么三年,,再就沒什么有用的話了,。”
蛇蝎,,三年,,青州?
劉約眉頭輕皺,,隨后微微一笑,。
“你是不是三年后便要回京?”
劉守有怔道:“呃,,我爹讓王將軍的侄子捎來一封信,,上面的確說是讓我在登州待上三年。這事兒我昨天才知道的,,尋思不著急說,,你……”
“我猜的。但王將軍可是能看見那封信吧,?”
劉守有一點即透,,“你是說他們準備在我離開之后對你……難道真能對你行兇不成!有這么大恨意嗎,,又怎么……”
三年后到底有什么大戲要上演,?
劉守有沒嘀咕明白,。
劉約卻看得很開。
朱驕果然沒有說假,,有人是實打?qū)嵄贾雷约簛淼摹?p> “行了,,回去睡吧!過年好呀,!”
“這事兒不管了,?”
“不是還有三年么?想太多對身體不好的,?!?p> 劉守有直愣愣地看著劉約奔向床榻,也不知道該不該替他操心這些,。
想動我兄弟,?你們怎么確定我爹一句話就能給我叫回京城?
來,,盡管來,!
劉守有頗為豪氣地替劉約關(guān)上房門,動靜不小,,震得劉約睜開了眼。
“終于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