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巍臨行前,,俞老師從學(xué)校里拿回來一包行李,,說是姜偉媳婦兒給帶的,,姜偉是電影學(xué)院文學(xué)系的老師,他媳婦兒也是電影學(xué)院的職工,姓竇,,懷有身孕了,,不便坐車來看他,,對姜偉還是挺上心的,,兩口子感情挺好,。
姜偉離家已經(jīng)兩月了,他媳婦兒給帶點換洗的衣物,,還帶了一封信。
姜偉眼睛一亮,,放下西瓜擦擦嘴,,接過包裹,有些中年男子的羞澀:“哎,,我不是給她打過電話嘛……梅亭他們應(yīng)該是在外面哪兒背臺詞揣摩去了吧,,賓館太熱,實在受不了……”
劇組包下的這是家小賓館,,空調(diào)之類的肯定是沒有,,也不一定每個房間都有風(fēng)扇,就是有風(fēng)扇,,下午那個膩膩的熱氣也讓人難受,。
“哦,張導(dǎo),,現(xiàn)在拍到哪兒,?”
丁巍看了看場務(wù)小胡身邊的小黑板,發(fā)現(xiàn)貌似晚上沒有排上拍攝計劃,。
張建東唔了一聲,,略有輕松:“整個故事應(yīng)該拍到梅湘南第三次離家出走,躲到別的城市了,,其余角色的拍攝都有拍攝吧,,說實話,就等你了……小丁,,咱們可不能再拖了……”
梅亭飾演的梅湘南在劇中挨過安嘉和無數(shù)次打,,頭兩次她忍了,從第三次開始,,就開始離家出走,,第一次回娘家,,第二次躲到她閨蜜家,第三次就躲到別的城市去了,,還認(rèn)識了一個對她有好感的男人,,第四次離家出走也是最后一次的逃離,差點害死了那個男的,,最后還是被安嘉和找到,。
“噢,好的,,張導(dǎo)您安排就是,,我肯定沒問題?!倍∥↑c點頭,,算是打個小包票,怎么的也不能讓導(dǎo)演失望啊,。
……
“丁巍,,我的烤鴨呢?怎么只有酸黃瓜和榨菜,?”
回到自己的房間,,丁巍略微洗漱一番,換了件短袖趴在桌子上讀劇本背背詞,,因為天氣實在熱,,門就敞開著,梅亭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就過來了,。
“哎呀,,大熱天的吃什么烤鴨,不是有西瓜嗎,?多吃些西瓜解暑,,酸黃瓜和榨菜才是好東西,就著饅頭……好吧,,在這兒呢……”
京城里最出名的烤鴨是全聚德,,但實際上最地道的還是便宜坊的,但這東西實際上趁熱吃最好,,冷了就有些膩了,,口感略硬,有點兒柴,,丁巍帶來的就不多,,當(dāng)然給梅亭曾麗倆姐們兒的肯定帶了,就是想逗逗她而已。
但梅亭才不上當(dāng),,一眼瞅見便宜坊的紙袋子了,,打開看一眼就提上了,還略有得意:“嘉和,,你現(xiàn)在都不給你老婆帶吃的了,,你是不是想挨打了?”
丁巍翻個白眼:“梅湘南,,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你就等著吧……”
梅亭哈哈一笑,倒也不走了,,笑盈盈的站在門口:“哎,,再一次錯失影帝,有什么感想,?”
丁巍斜她一眼,,抖抖劇本:“行啊,消息挺靈通???”
梅亭得意一笑,吹牛道:“那是,,你走了第二天,,我掐指一算,,你就拿不了……好好好,,元泉給我打過電話了,不過,,對于再次沒拿到最佳男演員,,你就真的沒什么感想?”
丁巍再抖一下劇本:“有啊,,我想著是不是我表演的不夠真實,,所以我準(zhǔn)備建議張導(dǎo),在接下來的拍攝中,,啪,,啪……”丁巍揮動著巴掌,左一下右一下的,,故意還在嘴里配音:“看能不能拿個華表視帝什么的……”
梅亭皺一皺鼻子,,翻個白眼:“你就吹吧你,我看你就沒有……人姜午演得好……”她本來想說沒那個命的,,可盡管兩人關(guān)系挺好的,,可說這種話就有些過分了。
丁巍也不在意:“嘿嘿,梅老大,,希望你這段時間足夠進步喲,,接下來你會看到……”他故意壓低嗓音斜睨著梅亭,一字一頓的道:“……一個報復(fù)心理嚴(yán)重到變態(tài)的安嘉和,,一個越發(fā)戾氣的安嘉和,,一個不打人不舒服斯基的安嘉和……”
中二氣息爆表。
梅亭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咦,,神經(jīng)病……我走了啊,,對了,作為對你烤鴨的回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得獎了……”然后她就提著烤鴨輕飄飄走了。
丁巍一怔,,得獎,?得什么獎?
他是后來才知道,,就在大影節(jié)的這幾天,,張一謀的《我的父親母親》被評定為第16屆美國圣丹斯獨立電影節(jié)全球電影獎,在美國的張偉品代領(lǐng)的獎杯,。
說實話,,《我的父親母親》在張一謀所有作品里面都算是拔尖兒的那一撥兒,它所取得的成就和大小榮譽獎項多達十六七個之多,,金雞華表金馬金紫荊東京新加坡威尼斯等等,,還有后來評選出的十大優(yōu)秀華語入選世界百搭優(yōu)秀經(jīng)典什么的更多,這個圣丹斯獨立電影節(jié)的這個全球電影獎?wù)嫘牟凰銈€什么榮譽,,花錢就能進的那種,,這完全是張偉品的功勞,張一謀都不好意思跟丁巍提,。
梅亭還是從章紫怡那兒得來的消息,,章紫怡目前跟她的這幾位同學(xué)聯(lián)系的還算親密,她也不知道這是張偉品操作得到的,,盡管是個小榮譽,,還是忍不住再跟梅亭電話聊天的時候分享了。
丁巍仔細(xì)想了一圈兒,,就根本沒想到是《我的父親母親》,,還是個集體獎,尋思一番沒想出來也就作罷了,,他看重的是那幾座有分量的,,對這種沒什么名頭也沒什么名氣的,就是知道了也無所謂。
主演正式回歸,,還給大家?guī)砹私馐畹某允?,全劇組上下多多少少振奮一些了,當(dāng)然哪怕是丁巍不在,,拍攝計劃還是亂中有序有條有理的進行著,。
畢竟,張建東是個很有經(jīng)驗的導(dǎo)演,,掌控這種沒什么大牌的小劇組,,那是輕而易舉。
第二天,,他就給丁巍安排了三場戲,,一場是他和飾演安嘉睦的富大龍的對手戲,一場是和梅亭的對手戲,,一場是三個人的夜景戲,。
拿到拍攝計劃,丁巍是一點兒也不怵,,優(yōu)哉游哉的輕松上陣,,這三場戲他都爛熟于心。
他在劇組看過兩場富大龍的表演,,沉著細(xì)膩,,跟他的為人極為相似,都是見微知著的那種風(fēng)格,,但沒有經(jīng)過生活和那部極為彰顯他表演功底的電影《天狗》的磨礪,,他的表演還是稍有瑕疵的,比如他總能迅速抓住角色的特點,,以小見大,,但死摳細(xì)節(jié),,將角色的成長與心路歷程轉(zhuǎn)變的尺度拿捏得不夠精確,,在用力過猛和流浮于表面之間搖擺不定。
比如,,他和周潔在《少年包青天》里對戲有來有回,,但在面試央視另一部大制作《天下糧倉》的時候,導(dǎo)演吳子牛認(rèn)為他演的不是少年登基的乾隆皇帝,,而是氣急敗壞的“貍貓?zhí)印薄?p> 富大龍不是那種憑長相憑天賦開無雙的演員,,而是一點一滴的水磨工夫的成長,并且離不開生活的打磨和感悟,,要是沒有那七八年的艱難困苦的蟄伏,,他不一定會有后來《天狗》中震撼人心的表演。
這會兒的他,性子不定,,還遠遠不是后來那個舉重若輕一舉一動拿捏到為的秦穆公,。
張建東出于磨一磨丁巍的考慮,決定先拍安嘉睦勸說安嘉和的這一場戲,,實際上這場戲的內(nèi)容是在梅湘南第二次離家出走后發(fā)生的,。
丁巍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垂眼盯著茶幾上的煙灰缸,,眼神在憂慮不安,、懊悔自責(zé)與陰翳不滿之間來回切換,梅湘南負(fù)氣離家出走躲在了她好友劉薇那兒,,因為高兵的死亡,,作為那晚上的值班醫(yī)生并且還跟高兵有私仇的安嘉和有重大嫌疑,被醫(yī)院也下令停職在家等候警察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一面是擔(dān)心警察會查到什么,,一面是擔(dān)憂這個事情是否會影響到他高升副院長,還有對梅湘南的大打出手的懊悔自責(zé),,最重要的他認(rèn)定梅湘南和高兵有見不得人的事,,高兵是死了,但他的幾句話使得安嘉和對梅湘南越發(fā)猜忌不信任,,以為梅湘南是故意瞞著,,所以對打了梅湘南有些悔恨,但就此放下面子去請她回來,,安嘉和有些遲疑,。
只看丁巍板著臉一言不發(fā)的坐在沙發(fā)上,張建東和姜偉對視一眼,,就都覺得丁巍說的沒問題確實不是胡吹大氣,。
丁巍還是按照他的理解,身體前傾,,雙手虛握,,腦袋也稍微側(cè)了側(cè),直勾勾的盯著煙灰缸,,左手無意識的動動手指頭,,在想到高兵說的那幾句含含糊糊的話時,牙關(guān)一咬,,腮幫子略一突出,,右手下意識的緊握左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兩聲輕響,,眼神垂得更低,,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張建東使個眼色,站在門外的富大龍“邦邦邦”的敲門,。
一聲響動,,丁巍紋絲不動;兩聲響動,,丁巍眼神回轉(zhuǎn),;三聲響動,丁巍才忽的站起來,,膝蓋磕了一下茶幾,,他也仿佛沒有任何感覺,直直過去開門,。
原本他表情木然陰沉,,等開門見到提著塑料袋的富大龍,臉上線條瞬間柔軟了下來,,和和氣氣的,,跟剛才的那個面沉如水的表情看似一樣,但張建東和姜偉卻是知道他是帶著笑意的,。
這就是真實的安嘉和,,一個就連在親弟弟面前帶著面具的安嘉和。
丁巍沒有咧嘴大笑,,也沒有強擠假笑,,只是簡簡單單的做了個拉門的動作,眨了下眼睛,。
在丁巍的理解中,,安嘉和是個帶著各色面具的人,和善下藏著戾氣,,高冷中帶著防備,,自律中確實喪心病狂……那么他的面具何時何地會戴上,何時何地又會取下來,?
答案就是安嘉和的家,。
在家里,他才是真實的他,,一個心理扭曲的變態(tài),,出了門他可以是優(yōu)秀的醫(yī)生,,和善的長輩,,讓人信服的同事等等不同場合下不同角色,但家里他才像活著的人,,哪怕這個人是個變態(tài),,是個惡魔,。
而每一次的開門,就代表這他需要從惡魔變身成人了,,是醫(yī)生,,是領(lǐng)導(dǎo),是哥哥,。
于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開門這個動作就像啟動他變身的按鈕一樣,,讓他條件反射的戴面具。
一扭是真,,一拉是假,,一拉一扭,自動變身,,千錘百煉,。
所以丁巍給安嘉和設(shè)計了扎眼的動作,一般人扎眼是無意識的,,也沒什么意義,,但安嘉和的扎眼是有意的,他因為職業(yè)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練就了有意并且不被人主意到的快速扎眼法,,讓扎眼帶動他眼瞼的變化,從而將他臉上的線條柔和一些,,這樣就悄無聲息的戴上了各色各樣的面具,,而他人卻無法察覺。
比如,,這一回,,富大龍就沒覺得有什么,準(zhǔn)備按照導(dǎo)演要求的往前走,,張建亞就喊卡了,。
“那個,丁巍,,你過來一下,。”
張建亞仔細(xì)看了一遍第二副機位拍到的丁巍表情的變化,,隱約間覺得后脊梁一涼,,這是無意識的呢還是有意的?
無意識的話就是靈光一現(xiàn)或者誤打誤撞,?
有意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