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懷信不愿久留,早早攜人離去,。麗妃雖有意多叮囑幾句,,礙于人多眼雜也只好作罷。朝臣認(rèn)得昭王的不多,,多是瞧著睿王的面子,。安景行去敬酒時,那尖嘴猴腮的李學(xué)士不慌不忙繞過他,,竟走到了安景云跟前,,諂媚道: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爺?;垭p修,,是我大楚之幸!”
旁的幾位官員聽聞此言不甘示弱,,直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shù)吹捧睿王,。這全不似昭王的婚宴,倒分明是小世子的“滿月宴”,。
安景云雖知不妥,,到底不能駁了眾人面子。他應(yīng)付著阿諛奉承,,余光瞥見安景行扶著桌子出神,,方才想到這從不飲酒又不與朝臣走動的人,怎會主動來敬酒,?加之那玉璧甚為蹊蹺,,莫說旁人,縱是他們兄弟朝夕相處也不曾見過這東西,,何況安景行平素過得是甚寒酸日子,,他都看在眼里,。
堂堂一個昭王,穿得盡是些下等料子,,三餐皆是清粥,,受寒受熱勾了舊疾,咳得整夜難以入眠,,就買些甘草煮了水喝,,從不尋醫(yī)問藥。安景云依稀記得傅巧兮剛?cè)敫臅r候瞧著安景行身子弱,,好心燉了補品送去,。安景行不忍回絕新嫂好意,勉強吃了一小碗,,不想當(dāng)夜便出了事,。自那之后,他們夫妻亦不再過問安景行的生活了,,由著他自生自滅,。
如是狼狽的一個人,藏了這么稀奇一件寶物,,如何能不引人懷疑,?
待賓客散去,安景云方才揮退了下人,,走到安景行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可別壞了自己的興致。倒是你那玉璧······”
“四哥當(dāng)是我偷的罷,?!卑簿靶邢蚯白吡艘徊剑瑓s踉蹌著險些栽倒,。他堪堪穩(wěn)住身形,,牽過衣袖掩在唇邊咳了兩聲,繼續(xù)道:
“我從來沒有好東西,。如今有了,卻又要遭人非議,?!彼捳f得平和,聽來卻凄涼,。安景云原有滿腹的話要問,,眼下半個字都問不出了。這話不錯,。安懷信不是吝嗇的人,,他賞賜過西猞進(jìn)貢的裘皮,,北乾獻(xiàn)禮的香料,江南的鍛蜀川的錦,,昆侖的玉西湖的茶······賞過端王最好的筆墨,,賞過廉王珍貴的寶石,最鋒利的兵刃從來都有襄王的份,,宸王更是求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烧淹?!
可那年安景行十二歲,他十六歲,,三九嚴(yán)冬,,安慶云來府上做客,竟是一盆冰水潑在安景行身上,,憑著御賜的令牌讓安景行穿著單薄的衣裳在院中跪了一個時辰,。末了他去宮中求情,未見著安懷信便叫皇貴妃攔了下來,。那韓氏苦口婆心勸了許久,,他還是愣頭愣腦非要面圣,末了安懷信摟著個新入宮的才人經(jīng)過,,耐心聽他說完來龍去脈后,,賜了安景行一床舊被褥。
他走時,,安懷信還叮囑著:
“讓宸王早些回宮,,天晚了路滑?!?p> 整整八年,,記憶猶新。
那是昭王受過的唯一賞賜,。卻在安景行病愈之后給燒了,,一把火,灰飛煙滅,?;饻缌耍诵牟粶?。這些年安景行一定恨著安懷信,,恨著溫氏,恨著他們一眾兄弟,。想必那擺出來的玉璧,,一來不讓夏南雁的婚禮顯得單薄,,二來,是向安懷信示威罷,。
“罷了景行,。”安景云勸道,,“從前你孤身一人委屈著自己,,如今成婚了,可別再怠慢了新娘子,?!?p> 安景行苦笑一聲沒再回話,繼而跌撞著朝燭火昏黃處而去,。他沒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夏南雁嫁與他為妃已是委屈,縱使他遭詬病戲謔,,這婚禮都該不遜于旁人,。那玉璧他原打算在迫不得已時當(dāng)了,換些銀錢買救命的藥,,于今之計也唯有鎮(zhèn)出此物,,才沒在朝臣面前失了體面。
當(dāng)然,,他這昭王早已不體面了,。他是怕失了夏南雁的體面。
紅燭秋光,,夜風(fēng)微涼,。他拂開門,一股幽香入鼻,,漸熏得他不甚清醒,,仿佛勾上來幾分醉意。女子坐在床沿上,,大紅蓋頭掩著面,,金絲走線的嫁衣垂到地上,唯有一雙手露在外頭,。他聽聞夏南雁常年習(xí)武,,劍法精湛,可眼下看來事實并非如此,。握劍的手通常會生繭,不似這般白皙細(xì)嫩,,這雙手該是撫琴下棋的手,,連筆都握不住,。
他上前幾步,抬手去掀那蓋頭,,誰料那雙美麗的手竟握著一把匕首,,剎那之間便在喜服之上劃了一道口子。若非他閃躲及時,,只怕刀刃已然刺在身上了,。
那女子兀自掀了蓋頭起身,一見了這張臉,,才真叫他哭笑不得,。夏南雁生得精致,一雙眼睛圓圓的,,兩片唇薄而軟糯,,鼻子尤其小巧,透著可愛刁蠻,。她笑時溫暖如春風(fēng),,甘甜似蜜餞,教人忍不住心生歡喜,。
屆時襄王約著睿王打獵,,眼瞧著天將黑了二人還未回來。他便騎馬去尋,,不想林中誤入陷阱,,一頭摔進(jìn)個土坑。他四下環(huán)顧,,便得見先他一步掉下來的人——正是他這揮著匕首的新娘子,。那時他不與朝臣走動,二人又都是滿身滿臉的土,,自然不識得夏南雁,,只當(dāng)是個落單的獵戶??上亩〗闶莻€練家子,,見著個習(xí)武的便要打,看他會武功,,便不依不饒非拉扯著在那土坑里頭切磋武藝,。待被他點到為止打翻在地三回合,終于是筋疲力盡,,想著要爬出去了,。
“我見了畫像便知是你,王爺卻忘了我了,。這些年王爺仿佛又俊俏了些許,,不知是否也精進(jìn)了武藝,。”
夏南雁擱下匕首,,反倒從榻上抄起一把劍來,,安景行瞥了那劍目光微寒,沉聲道:
“你若要比,,明日我尋個地方陪你,。眼下睿王妃有孕在身,府上動不得兵刃,?!?p> 夏南雁聞言乖巧點點頭,將那長劍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卻又雙手握了拳擺開架勢:
“那王爺且看我赤手空拳,,能不能贏得了你?!?p> 安景行知這丫頭吃軟不吃硬,,索性緩了神色,手撫著胸口,,佯作可憐道:
“人盡皆知本王身體欠安,,今日飲了酒,原以為能得賢妻敬我一杯熱茶,。誰想這洞房花燭,,王妃竟要為夫的挨打?!?p> 夏南雁果然受用,,聽他如此說,連忙扶他落了座,,斟好一杯茶遞在他唇邊,,急道:
“王爺方才答應(yīng)下了,明日尋個地方陪我,。喝了這茶,,可不準(zhǔn)反悔了?!?p> 安景行聞言一笑,,頷首飲了一口,恰迎上對方清澈目光,。那雙眼睛他沒忘,,只是多年未見,他全不敢想會再相見。之前也曾再去那片林子,,然而風(fēng)卷殘葉,,伴他總是蕭瑟。
酒要醉人,,猝不及防。他幾乎本能的探身吻上了那雙唇瓣,,他不愛吃糖,,卻心甘情愿溺死在唇齒之間這道甜。夏南雁卻只許他淺嘗輒止,,向后一躲避開,,他便也不追,眉眼含笑等待著下文,。
“王爺別心急,。待你明日贏了我,我們再行夫妻之禮,?!?p> 安景行嗤笑道:
“故而往后本王得由著你做主?”
“何時王爺贏了我,,何時王爺做主,。今晚你不比便算是我贏了,你我合衣而眠,?!毕哪涎阏f著,將嫁衣褪在榻外,,一翻身鉆進(jìn)了香帳之內(nèi),。安景行也不惱,拾起那衣裳掛好,,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未防這新王妃又突然坐起身,側(cè)頭在他臉頰印下一吻,,哽咽道:
“我找了你五年······”
安景行一怔,,他好似終于挨過了寒冬,從雪地泥濘里掙扎出來,,有人愿意拉他一把,,并不嫌棄他的骯臟狼狽。他不自覺張開手臂,,將人攬在懷里,。聽聞賜婚之時,他只覺夏南雁嫁與他可憐,便擺了那玉璧出來,。如今他的心他的人他的一切都被她的眼淚融成一灣弱水,,倘若此時夏南雁要摘星奪月,他也能毫不猶豫,、搭一座天梯,,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萬劫不復(fù),。